只剩下,漠然在嘴角徘徊,最终勾起一个无谓的弧度。
一道身影,伫立在寒冷凄清的夜晚,直到许久。她最终面无表情地背转过身去,或许,遗失掉所有的回忆,才是真正可以拯救他的方法。
至少,可以远离恩怨是非。
那么,即使不想给君湛清反扑的机会,至少皇帝也在暗中帮了他一回。希望这样的矛盾为难和苦心,君湛清可以理解。
身在最高的位置,手段毒辣也无可避免,曾经心软也在所难免,难得是,最终那一刻的抉择。
毕竟,人命的轻重,就在一念之间。
如何取舍,他早已决定了,她不该插手。
“你说,懂得朕的心,是么?”殿堂之上的男子,一身银色常服,胸前是双龙戏珠的图腾,他的平和隐藏在眼眸之内,冷冷看着堂下的后妃,唇边翻卷起浅淡的笑意。“既然如此,试着说说看,到底朕有何等的心事。”
“皇上的痛苦,也是臣妾的。因为相同,所以可以感同身受。”齐巧儿身着水蓝色宫袍,腰际的水色银线,勾勒出精致腰线。她眼眸一暗再暗,隐去其中的幽幽哀伤。再度抬起眉眼的时候,只剩下温柔的眼波,闪现其中。
他凝视着的方向,不是她,而她却凝望着他。
君默然扬眉,无声冷笑,如今,没有任何人,可以令他再度相信感情。正如他父皇所说的,高处不胜寒。
他选择的路,即使孤寂,也要一个人走下去。
“朕有无数后妃,却不再有一个,是朕的妻子。这一点,你该清楚的。”他的笑意,近乎冬日一般的寒冷,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瞳,此刻却闪现着阴鹜的光芒。
“当然,臣妾明白。”咽下满满当当的苦涩,她一直在原地等待,希冀,企盼着纳兰希的离开,可以带给她新的希望。她眼眸幽深,话锋一转,默默凝视着君默然的风华,幽幽地问了一句,声音细如蚊呐。“一支蜡烛燃尽的时间,需要一个时辰……皇上,你可知,要一个人心死,需要多久?”
这一句话,仿佛是带着无形的尖刺,他心底暗潮汹涌,猛地站起身来,袍袖一挥。
齐巧儿睁大了细长柔媚的双瞳,眼看着他离开了身下的龙椅,一步步逼近自己的身子。他笑得阴沉,那张脸,即便镶有一双笑弯的眼眸,也没能变和善,只有在面对另外一个女子时,那股邪佞,才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长指一勾,扼住她精巧的下颚,喉头处传来讽刺的笑意。“如果哪一天朕被人拉下来,过着流亡的日子,你会愿意陪着我一块逃命,共度有一餐没一餐,风餐露宿,甚至随时随地死在异地的危险?”
齐巧儿迎上那一双凌厉的眼眸,此刻心中只剩下无尽的寒意。她从未想过,眼前的皇帝,有朝一日无法保住自己的皇位,成为流寇败者。他总是风华无双,精明谨慎,如何会有那样的一日?
她自以为回得婉转,不将话给说死,殊不知听在君默然耳里很是不痛快。她的天真,也敌不过深宫的颜色,她千方百计想要得到他的关注,偏偏无法吸引他的心。
“巨妾相信圣主鸿福齐天,决计不会有这么一日的。”
他要听的,不是这种拐弯抹角的浑话。没有人看透,到底身居高位的天子,需要的是何等的宽慰。
原本,得一知己,这么难。他要的坦诚,真意,金石之言,都随着那个女子的离去,随风而去。
他突然松开了对她的遏制,毫无表情地转身,再无任何情绪。“朕不会再立后……”
齐巧儿像是被瞬间打入幽冥之内,她紧紧咬着下唇,等待这么久,却是第一次,听到了他笃定的答案。
他的决定,不会更改。
即使恨着,心底的恨意,还是敌不过那最沉重的情感,即使她站在他的面前,也比不上一段消逝的记忆么?!
她的身子僵硬,迟迟望着那一个沉默的身影,无声退下,她要的,永远都不会开花结果。
清风袭来,她的脸色微微苍白,视线游离在外,在半响之后,才弯起一抹深沉笑意。
后位还为她保留,那么,心里的位置,肯定也是容不下其他人了罢。
花开花败,若在清风眼底都无法留下任何的痕迹,还要在乎,为谁而绚烂绽开么?!
她步步沉重,像是深夜才出现的游魂,眼神空洞,走到花径深处,如今冬去春来,星星点点的迎春花,落在她毫无颜色的眼瞳之内。
这原本便是太过平凡的花儿,却在深宫之内顽强扎根,与不久之后便会大放异彩的姹紫嫣红相比,不过是有着纯净颜色而已。
只是,只消一眼,那灼热的金色,就将燃烧着整个人的情绪,仿佛心底的寒意,最终被温暖所驱散。
她,会要那个人永远都记得她的。
就像是,这深宫之内,第一株报春的花儿。
她面带着微笑,神色坚定,提起粉色裙裾,一步步踏入寒意不减的湖中。绣鞋之中灌入的湿意,也无法熄灭她眼眸之内的火热。
每一个春天,他都会想起她,一定。
“喜欢上你,臣妾还没有这个资格么?”
随着这一句,幽幽轻叹,凝结成无声死寂,那一波春水,最终涟漪消逝彻底。
湖面之上,只剩下一片粉色丝帕,依旧漂浮着。其上精细绣着的湖光山色,那泛舟的一对身影,渐渐被水染湿透,令人再也看不清,到底是何等的颜色。
不过半响时间,湖面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一声严厉非常的训斥,打破了整座院落的宁静,突然令人的心底,生出不安的跃动。
“屋内的这个人,身份可不一般,你们务必都给我好好照看着!”
领头的官兵,已然得到了府尹的嘱咐,下一次,万万不能失手。他冷着脸,视线移向身后的那一座屋子,眼底的阴沉笑意转瞬即逝,随即离开。
“看上去,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书生罢,何必惊动了府尹大人?”蓝衣官兵等待总兵离开之后,才压低眉眼,低声询问身旁一同站哨的。
“或许是个来历不同一般的人,他看人的神情和举止,不都跟我们不太一样吗?”回答的是个年轻的小兵,他见过屋中关押的犯人,虽然从未听他开口说过一句话,只是隐约察觉到,他的不同,深入骨髓。
“不过是来自京城而已,依我看……”中年官兵大笑一声,突然又隐去了脸上的神情,拉过那个小兵,一同探向窗户的细缝之中,一同观望着眼前的光景,低低说道。“他或许是个疯子,你没看到他一个人躲在床上的神情和动作吗?”
是,有着那般疯狂痴迷的神情的男子,一定是染上了疯症。
他们眼中的君湛清,依旧清醒着,已经一日一夜,不曾安睡过。他面对着那一面灰白墙壁,身影像是一尊僵硬的泥塑一般,迟迟没有改变这个姿态。
他在看什么?
他在想什么?
他在怀念什么?
君湛清紧闭双眸,眼前却依旧清明,他伸出手,五指缓缓印上那墙面上的文字,那近乎疯狂的,龙飞凤舞的字体,一遍遍,一字字,清晰地刻印着他的恨。
“不能忘。”
他疲惫到了极点,即使只是这般跪坐着,他体内的所有力气,已然消耗干净。似乎连睁开双眸的力气都没有,他的手却不愿离开那因为字体而凹凸不平的墙面,寒意一点一滴汇入他的指腹,他无数次说服自己,不能倒下去。
他的残破的记忆,一碰就碎,一旦倒下去,就当真无法拼接。
他记得的,或许很少,只是那一个俊美无双的男子面容,在自己眼前模糊着。他依稀记得那人是自己的兄长,却无法遏制心中无言的恨意。
那是一种,生根的情绪,无法从心底拔除。更像是一种无形的伤口,就算再多的神丹妙药也不够,无法痊愈。
他的身子越是疲累,心却越是不甘。仿佛其中跳跃的火热和炙烫,是无法泯灭的本性。野兽一般,无法忽略的本能。
明月希淡淡睨着他的身影,以她的武艺和身手,避开所有耳目的视线,进入这一座屋内,并不为难事。
所以,她独自而来。
“所有的,你都忘了吗?”她顿了顿,眼神愈发清冽逼人,一步步逼向那一个清瘦身影。她的神色之上,划过一抹微妙的寒意,面对着那个仿佛陷入追忆的男子,话锋稍稍缓和一些。“到底……还记得多少?”
君湛清问道此处,才缓缓睁开双眸,令自己也觉得讶异的是,即使一切过往都在急速往后退,如果他不费力,便抓不住任何一片。像是只要稍稍一松懈,就会重新变成一个完全空白的人,但是这个女子的一颦一笑,却在自己眼前心底,愈发深刻清晰起来。
她忽略了,君湛清如今是重犯,他的手脚,皆以铁拷束缚,根本无法下床。她听不到他的任何回应,亦看不透他此瞬的神情,只能靠近他的身子,视线再度落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