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正害怕的是,救不了我最想救的人。”他直直望入那一双清冽眼眸之内,语带深意,明月希却清晰看透,他强装镇定之后的一丝阴霾。
那是,他从来不愿提起的苦痛。他那双淡眸,为她映上了笑意。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明月希凝望着他这般的表情,却有一刻间,心扉透彻的情绪,她想说什么,接触到他的眼神,所有的声音都消散开来。
“鹰没什么好担心的,相反,我更担心的人……”纳兰璿沉吟许久,最终选择将事实告知,眼波不闪,宛如不起涟漪的平静,无波的话锋,指向了她。“是你。”
明月希知道他是认真的,他的神情,她只需一眼,便可以看透这件事,是如何艰难。
他最了解她,眼神交错,话都不必说。她也没有一分慌乱,仿佛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她感受不到一分危险的逼近。
她紧抿的唇缓缓松开,扬起一抹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笑。“你说下去,我在听。”
他害怕从她眼中看到一颗颗殒灭的小小希冀,但是不将真相吐出,他的心,更加无法安定。
“我不敢以医者自诩,那是因为,我迟迟找不到,如何挽救你的方法。”
无能为力,有心无力,那是他如今的心境。
“我们都以为他死了的鹰,你都可以救活了,莫非你生怕我,要死在你手中么?”她随口谈起,却是一语中的,一针见血。
那是属于他的,恐惧。
她如此平淡地吐出,他的不安,渐渐平息下去。纳兰璿的反映,只是稍稍停顿,然后,浅浅一笑,既不出言否认,也不多辩解。
她淡淡地问,一瞬也不瞬地瞧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
“你跟鹰不一样……”那种刀剑之伤,有迹可寻,皮肉之伤,在骨肉之中,经脉心搏,他只要尽力,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但她身上的,是毫无痕迹的,伤害。
闻言,明月希的眼神,渐渐沉下来,宛如深邃大海,她安静地坐在原地,一句不说,漫无边际的死寂,充斥在这一座小小的竹屋之中。
他看来,的确是没有一分把握。
这次,仿佛当真是棘手的。
“皇上,明日便是打击术地那些放肆之徒的大好机会,他们刚刚结束一场战事,如何比得上我们士气十足的境况?!”
白羽在前两日,便来到这一处边城府邸,亦是皇帝短暂停留的居所。他此刻伫立在皇帝的面前,皇帝伸出手,示意要他坐在旁边的位置上。
正对着他的男人的脸虽然年轻,眉宇中却透着凛然不可侵犯的重威,俊美的轮廓本该因为嘴角的微笑而亲切,却因为眉中带煞而让人只觉心寒。
“朕若是发动了战事,就只有输赢两种结局。”
但是,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会失去她,这是必然。
“皇上不想赢么?”白羽看不透他的顾虑,他虽不是好战的君王,但也不会让任何人,挑衅他作为天子的尊严。又如何对术地的一干人等,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退避?!
“即使赢了,但这里不好受……”他缓缓伸出手,袖口无声滑落,苍白五指,轻轻抚上胸口的位置。
“皇上,真的不再考虑了吗?”天子的决定,无人可以质疑,即便他跟随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这等超出常人的权利。
“向外宣布,停战罢。”
说完寥寥数字,君默然垂下眼睑,琥珀色的光华,渐渐消失其中,再无,一分暖意。
这并不是妥协,而是保全。
“朕或许是变了。”
以往的每一步,都是咄咄逼人的进攻,他急不可耐地要在她的口中,听到她的回应,他将最大的信任交给她,却又不放下红颜祸水的顾虑。
他是矛盾的,只因他是天子的身份。他无法不惜一一切,失去理智的给任何人,一段平常的感情。
若是他的感情,会无形蜕变成一把尖利长剑,伤害了彼此,是不是该收手了?!
“只是有些事却是刻骨铭心,即使想忘,深烙脑海的回忆是永远消抹不去,直到断了气息,魂魄飘入暗阴地府,饮下忘却的孟婆汤,才更正解脱。”
他低低说道,无限感慨,幻化为惆怅的喟叹。
幽罗国。
“王爷,请您务必要仔细疗养身子,不可再牵动伤口了……”老管家望着狠狠皱起眉峰的男人,说得万分恳切。
此刻项云龙重重喘息着,眼底尽是愤怒的火焰,胸前的伤口,还未痊愈,却已经流血不止的情景,十分骇人。
仿佛那血泉,就要在下一瞬,流光了,淌尽了,断了气息。
心似乎就要碎了,他吃痛的闭上眼,只是立刻看到那一幕,她一身银色耀眼甲胄,匍匐蜷伏在地,她忧心忡忡地捂住鹰呕血的唇,眼泪几乎要滴落下来的模样。
下一幕,是她手中的长剑划破越发浓厚的云雾,剑尖直指淳他的咽喉。
如今,是否可以登上那皇位,已经不是他所在意的了。是他错估了她的实力,是他大意而为,如今的一切,即使觉得愤怒,却也不会安静地卧病在床,让任何一个不在他统一战线的小人,在暗中窃笑调侃。
他,从来都不会是任何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他是山林中的野兽……呵,他曾经听他们在背后,这般议论,虽然说出这句的人,早已下了地府。
但如今,他同意这样的评论,所以他不能成为无能的病猫,在床上等死。
一百日的时间,怎么可以虚度?他可不愿意,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呐。
“王爷,你还未用膳吧,老奴去教人准备。”老管家背过身子,他不懂整政治,自然是自己的主子,就要悉心照料,这是他心中的道理。
虽然每个人都说王爷是再世魔鬼,但他却觉得,他除了有时候手段狠绝了一些,倒也不是个为难相处的男子。
老管家细微的抱怨当然没逃出项云龙的耳朵,他本该出口斥责,但反常地,项云龙竟然露出淡笑,浅得不着痕迹。
“我要留的人,他们怎可能带得走?”
她该知道的,一旦与他扯上关系,就无法如此简单就扯裂。
既然世人习惯了早下定论,那么,恶人的劣迹,是否再添上最后浓重的一笔,也无人会在意吧。
生,死。
他没有选择的权利,在胸前裂开那一道口子,血泉喷涌的时候,心中尽是无力的瞬间,他想得,唯独是她。
他以为,只有下了黄泉碧落,才会遗忘一切。
他不知自己是生还是死,不知自己的魂魄,如今在何处游荡,双眼如此刺痛,他猝然不知是否该睁开双眼。
会不会看到阳光的那一刻,瞬间灰飞烟灭?
人死之后,若还有一分牵念,可以短暂停留在想要见到的人身边,是这样吗?
他,真的是死了吧。他似乎听不到任何声响,听不见任何人的呼唤,如今尘世间的所有,都与他无关。
他不想要这样的结局,即使灵魂离开了这一具身躯,但愿自己依旧可以在远处望着她。
他是容易满足的,却又开始迷恋活在这世上的感觉,至少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呼吸吐纳,她的眼神笑语,她的喜怒挣扎。
何时开始,他才可以在你的心中角落,读懂她所有的心事?
他低声喟叹,这一声叹息,却落在自己的耳边,那么真实。
“就算执起你的手那一个人,不是我,而是他。只要你觉得快乐,我站在这里,只为你而等候。”
下一瞬,他的满满心思,尽数从口中吞吐而出,他安静地倾诉自己的心,既然如今不过化为一缕幽魂,是否狼狈,也无关紧要。
反正,没有任何人,会猜透他的心情。
他,何时会迷失了自己,何时会连最后的牵念,都再也记不起来?!
闻言,久久伫立在窗前的女子,从追忆之中抽离出来,君默然选择放弃而离开,两国休战的意义,不只是他最终放开了手,而是连血腥夺来的土地,一并不要了。
是施舍么?他那么清楚,术国的存亡对她而言,万分重要。
她的眼波一闪,鹰到底说了些什么,低声呢喃着急促的呼吸,她并没有仔细听清,只是她知道,他就快要清醒了。
他的胸前,像是断壁残垣,破碎斑驳的令人不敢细看,伤口的缝痕,一针针倾吐着为了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到底有多不容易。
徐缓地回过身来,蜂腰纤足,月白丝绸下系同色月华裙,脸容上仅是淡扫娥眉,清灵婉柔的五官微漾轻愁,超尘脱俗,那份飘逸的神韵更是动人心弦,绝非一般庸脂俗粉可比。
下一刻的呼吸,空气透入肺叶,心中的寒意,久久无法离去。他的胸膛,似乎被撕裂了一般疼痛,这一分不堪忍受的疼痛,令他紧紧抿唇,深深蹙眉,只是双眼依旧无法睁开。他用尽了所有力气,却依旧无法从恍惚之间,脱离。
莫非,这就是永远都无法超脱的后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