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她的形体,尽数化为茫茫灰雾,飘散于天地之间。
当灰雾随着清风拂去,在君默然眼前,什么也没有。
项云龙在观望到这一幕的时候,魁梧身影重重倒地,他睁着阴暗眼瞳,喉头上下滑动着,无人可以看透他最大的痛苦。
诡谲深远的笑意,渐渐蒙上他的眉眼,他的声音极低,却极其清晰地送入木然的君默然耳畔,宛如来自幽冥的诅咒。
“我早知道这一掌,她会挡得,虽然要承认,就代表看透她最在乎的人是他,即使不甘,至少将她一起带走了……”
“这就是你我的命数……”他的视线,最终变得模糊,天际的云彩渐渐褪去了纯白的色彩,眼珠之上,布满微红颜色。他最终释然了,笑开了,闭上了双眼,双拳紧握,那左掌却再也无法握紧,窟窿之下的草地,尽数被染红。“我得不到她,你呢?你不也跟我一样……”
“主人!”
鹰面色慌张地赶来,一路上看到的尽是完整的抑或是不完整的尸首,早已给他带来了不祥预感。当循着沿途血迹,登上最高一处,第一个印入眼帘的,却是项云龙僵冷的尸首。
他讶异为何连早朝都可以不顾的项云龙,野心昭昭的男人,居然会出现在术国的地盘之上,为何他的性命,也会终结在这个地方?他感受到项云龙身旁流溢出更多的异样浓郁的气息,眼神一暗,身在江湖多年的他,不难猜出那是何等的物什……那是刺激血脉流通,往往使人变得更加骁勇善战,更加英勇的药物,却也是催命的毒物,项云龙居然对自己用这等的下下策,是为了……顺利杀了谁吗?
他的心一紧,猛地抬头,看到的第二幕,便是那跪坐在悬崖的寂寞身影。
那纯色的白,那妖异的红,在他身上染出两种绝对。
君默然的身子早已麻木,他的眼神也仿佛停驻在那万丈深崖内,仿佛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那悬崖深处,尽是白烟缭绕,下面到底是巨石,还是深潭,无人可知。
鹰顺着他的方向,望着那崖底,微愣,他从君默然眼中读出迷惘,深受刺伤。
他要寻找的人,见不到身影。
术国的明月希,就此不复存在。
一抹陌生的刺痛,从胸口泛起,他蹙眉,将它忍下,它却越来越尖锐,扎在心头,剠得好深。
下一瞬,君默然的身子,不堪重负,重重倒下,双目紧闭。
“皇儿,这当真是老天有眼……”
周兰亭伫立在后花园之内,眼神淡淡瞅着远方的初秋光景,这一年就要过去,经历太多波折,他终于稳坐皇位。
身后的温暖女声,徐徐传来,他淡然的神情之上,添上几分应孝道而起的笑意,转过身去。
周氏的脸上,不掩笑靥,她的确是心情愉悦,只因她等这一日,太久太久了。
自从项云龙独断专权,将周家的江山纳入手中,肆意玩弄,只是自己身边的皇儿却太过年轻,少不更事,才会让她出此下策,倚靠项云龙的势力,一步步往上爬。
在背后,她到底牺牲了多少,又有何人可知?
不过,好在天际的阴霾终将褪去,如今她享受着的,才是秋高气爽的艳阳天。
周氏握住周兰亭的手,眼神肯定,口中吐出的,尽是称赞。“你这次对项云龙的处置,深的百臣之心……”毕竟,项云龙辅佐先帝多年,打下这江山,领军征战,的确可以算是半个大功臣,若不是他野心太大,太过贪婪,在死后也必可加以追封之名,风光大葬的。
如今,在项云龙的尸首,运回幽罗国的时候,周兰亭不顾几位大臣的反对,在昭示项云龙的数条罪状之后,却不愿以五马分尸之罪刑处理,而是将他的尸首处以火刑,葬在名山寺的后山,只为了以佛之礼化解他一身血腥,洗礼他的罪恶灵魂。
“既然人已经死了,何必再耿耿于怀?对死人宽待一点,也是对自己的宽容。”周兰亭长长舒出一口气,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项云龙,怀玉的牺牲,最终结束了。
“母后,我要见那个人……”他话锋一转,将目光停留在一旁绽放的紫色花颜之上,眼神一闪,脸上残留的,却依旧是浅淡的似乎就要化开的情绪。
“谁?”周氏的笑意不曾落下,暗沉的脸庞,也多了几分光彩。心中大石终于落下,她在看到项云龙的尸首之后,止不住情绪的宣泄和畅快,正如她此刻也是如此,她要看着自己的皇儿建立新的太平盛世,属于周家的朝代,不能再看着它落入外姓之手。
“那夜,他就站在明月希的身边。”周兰亭的眼底,一抹深沉掩盖了清澈,他稍稍迟疑犹豫着,最终继续说下去。“名字,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是叫鹰吗?似乎从来不知自己的身世,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姓名。”
“那个女人说的话,你就轻易相信了?”周氏厉声喝道,虽然得知项云龙的死,跟明月希脱不了干系,而她也坠崖身亡,她也在三日之后,得知了这个小希。
毕竟那是个无底悬崖,一眼看不到底,如今也没有人可以找的到她的尸首。所以,那个出身低贱的男人,不足为虑,至少少了明月希的存在,没有人愿意扶持利用这一颗棋子,与周家对弈一局。
这一场提前到来的厮杀,真正受益的,似乎是他们母子。她这般想着,情绪也渐渐释然,唇角微微扬起,方才的不屑,最终消逝干净。
“是母后你的情绪神情,让我不得不相信,你在他们面前如此失态紧张,想来是真的。”周兰亭淡淡一笑,俊容之上添了几分明朗,他与先帝长的并不是皇子之中最为相似的,但是在那个人的身上,他隐约可见先帝年轻时候的风华。
特别是,那一双狭长的上挑的眼眸。他比起先帝缺乏的,是并未在帝王之家成长的所有骄傲,而更显得他平易,近人,似乎也没有太深的城府阴谋。
他在皇室之中,是太子殿下,万人宠爱的对象,却也因为这特殊的储君身份,皇子们与他走的并不亲近,毕竟不是同母所生,各自的暗中争斗,也影响到这些皇子的走近。他却也曾经在幼年时候肖想过,若是有一位兄长,可以与他并肩,那该多好……
“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没有城府颇深的明月希在身边,如何可以对抗我们周家?”周氏误以为周兰亭将那个男人当作了最大的敌手,神色一沉,眼底的眸光大盛,虽然嗓音极轻,却已然带有安抚的意味。
周兰亭的心思,她却是真的误会了。他从幼年的思绪之中抽离出来,他比起其他的君王,的确是没有太多的历练,也没有练出火焰也无法融去的铁石心肠,他向来喜欢透过一人的双眼,去看透那人的心。
虽然,这样的做法,若是坦诚,必定会被说成是天真可笑的。
但,他听得到那日明月希的咄咄逼人,却始终不相信她是抱着这等的阴谋而来,不相信她是利用身旁的那个男人,只为了达到一己私欲。
而他看到那个男人的第一眼,也并没有任何一分厌恶的情绪,他只是安静地守护着明月希,那份过度的安宁,仿佛要令他忽略那个人身为侍卫的身份。
那更像是……一个男人对心仪已久的女子的,默默守望。
无关结果,无关是否可以得到,只是安然的,祥和的情绪,仿佛没有任何贪恋,却愿意守下去的一辈子的誓言。
周兰亭的薄唇微启,逸出一句轻柔话语,他说得极慢,仿佛是经过苦思冥想,才下的定论。毕竟周氏是他的亲生母亲,一路扶持着他登上皇位,他无法用一句话,就推翻对她的所有敬意。“母后对他的敌意,未免太大了些。”
“皇儿,你忘了我们一路是怎么走来的?”周氏稍有不悦,可也难以发作,她的眉峰轻蹙,压低声音,宛如良师一般,谆谆教导。“身旁的心腹,也可以随时倒戈相向,更别说他与我们的关系,从来都不是真正的亲人。”
“你不了解那个陌生的人,当他知道自己的体内,留着先帝的一半血脉的时候,谁可以保证,他的心中没有就此分得一杯羹的贪婪欲望?而这等的欲望,一旦开了头,可就难以熄灭了。”周氏闻到此处,清楚周兰亭是在心软,眼波一闪。
毕竟是她自己的孩子,她明白要他变成真正的君王,还要花数个年头的磨练。若换成其他人,早就在那夜黑风高的半途上,安排埋伏了侍卫,下令一举夺下,取下那人的首级回来复命了。
他,却没有半分挣扎,单单放他们走了,只为了他心中的,一言九鼎。
“母后,我也想看看,我到底有没有识人的本事……”他的口中没有半分血腥意味,说得这一席话,也尽是坦然的云淡风轻,只有周兰亭自己,明白他到底是下了一个何等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