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无虑,无痴,无贪,无情,无爱……无妨。
“你跟着齐德妃久了,也学起无欲无求的这一套来了?你既然没有任何野心和不甘,那就早些前往水云庵,陪她一道看透红尘,常伴青灯,烧香念佛的好!”楚菁葶决绝避开那双想揪住她衣袖的柔荑,给予她的仍只是淡然的目光及无语。
“活得太长久,或许也不是值得艳羡之事。”齐巧儿无声靠近,站在石桌旁,眼神一暗,那其中的幽深颜色,是无法褪去的阴霾。
太久太久,前尘往事无法追及。
趁早解脱,至少过的不必压抑。
何必恋世,让她失去离开勇气。
楚菁葶不屑一顾,背转过身,再度坐入软榻之中,拿起绣图,佯装冷淡地捉住那一道银光,身旁的女子不再说话,她仿佛将她彻底遗忘,或许她觉得无趣,也早就离开了罢。这般想着,她绣好最后一朵红蔷薇,却又短暂分了心,一个怔忡针刺进她的食指,竖起的细针扎在她的指头上、扎进她的心头里,迟迟没有拔去,像是真的拔不去。
“这样活着,也好累呀……终究是不如人意呐……”
齐巧儿眼神划过一抹异样,她的嘴角扬起似笑非笑的神色,眼皮微微垂下,仿佛陷入无底的疲惫。
楚菁葶并未听到那细如蚊呐的轻喃,只是在下一瞬,她猛然听到那痛苦尖利的呼喊声……楚菁葶直直回过头去,当看清如今印入眼底的到底是何等的场景之后,她惶然起身,那绣图无声落入泥土之中,她的绣鞋踩上那一朵红蔷薇,薄唇微张,却是迟迟无法喊出声音来。
齐巧儿没听过自己如此紊乱而快速的呼吸,像是肺叶缺了多少活命气息似的,大口大口吸着气。体内迅速涌进一大片一大片的寒意,仿佛瞬间就要将她带入无尽黑暗,她还来不及回忆之前的那些过往,冰冷便一寸寸爬上她的手腕,复而是纤细手臂,再而是那早已失去知觉的脖颈。
她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双眼不断开开合合,眼前的春花开得正好,染在她无神空白的眼瞳之内,她似乎在那一刻,听到花开花谢的声音,还有……她的心跳。
她趴在石桌之上,头颈轻轻倚靠在桌檐,那青白色的桌面上,从她白色的脖颈之上,缓缓淌出鲜艳的颜色,绚烂极致……
那一朵朵红花,绽放在桌面之上,她的双手无力垂下,像是如鲠在喉,苦涩咽不下,吞不掉。
从那一只白嫩的柔荑之内,一片青瓷碎片无声落下,坠落地面,其上的星点血液,弥漫在楚菁葶的眼底,残留着淡淡的美丽。
她,居然用方才的茶杯碎片,要了自己的性命。
她,居然用最不易察觉的方式,狠心划下终结。
真是个……心狠的女人!
楚菁葶的眼神闪烁,伸手紧紧攥紧胸前的绸衣,她不敢大声呼吸,亲眼看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年轻妇人,视线始终凝注在她身后的花圃上。
长睫压下一片阴霾,却再也没有睁开一丝清明。
楚菁葶猛地捂住自己的口鼻,她的双唇轻轻颤动着,逼自己转过身去,退了一步又一步,她猛地奔了出去。
清风浮起娇柔的美丽花瓣,吹起一地的落伤,那一具仿佛陷入沉睡的纤细身影之上的青丝微微舞动,血花凝结在她的脖颈与衣襟胸前,像是最独特的印记。
整个庭院,安静地像是一根针坠落,都能清晰传入旁人耳中。
虽不是秋日,却是花谢之时。
月华已上,浓重的夜色却无法让他感觉到一丝寒意。
君默然无声地倚靠在椅背之上,眉峰挑起,薄唇淡淡抿扬。他早就下了命令,吩咐得力的手下,成功将君湛清带离边陲之地,虽然要他离开生活了三年的地方,但他只是不想赶尽杀绝。
往后,再也不会在百臣的口中,听到君湛清的存在。
就当作,他早就在当年的叛乱之中,失了性命。
解决了一件麻烦事,如今看到的字字句句,才是他花了整整一日,都不敢相信的。
他离开不过十日罢了,居然从术国使者的手中,递来庆典的邀请函。
那一场欢典,来自她的最后决定,她的下一步,便是完成明月公主的遗愿与天下百姓的企盼,在众人仰视和欢呼之中,坐上那最高无上的位置。
他的眼神一暗,微微闭上双眸,轻轻抚上头痛的来源,这该死的头痛还是久治不愈,如今远离了她,居然越是厉害恼人了。
她登基她登基……那一张守信他甚至没有力气看完,余下的内容是出自白羽之口,那一句话成了回音,一次次震动他的耳膜。
他安然起身,脚步不知驱使着自己,要走向何处,最终停落在亭中,他眼神渐渐幽深下去。
他不知心底的滋味,到底是出自何等的情绪。
她走的最后一步,想必是有了不小的成效,纳兰璿送来的书信也提起,她体内的余毒虽然还未彻底清除,却是令人万分欣慰。
她恢复的极好,病容褪去,那一次呕出大量的瘀血,带来了奇迹,竟然令她九死一生,终于得救了。
他想到此处,不禁释然一些,她身上的责任不是她的包袱,她无法轻易丢弃,与他紧紧跟随。
既然如此,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了。
他淡淡一笑,亭中迎风而立的颀长身形,一袭白衣吹起衣袂,飘然恍如不属尘世般的出尘清逸。
遥望前方的未央宫,那是皇后的寝居,深瞳漾着迷离幽光,清浅而飘忽。
不再觉得,左右为难。
“夫人,这……要禀告圣上么?”
身旁的宫女眼神闪烁,胆小地收回了瞥过那石桌的视线,轻声问道,等待着回应。
楚菁葶冷冷相望一眼,别开眼去,如今眼看着齐巧儿尸骨未寒,她也觉得心中添了几分莫名的寒意。
“我怎么知道?你掂量着办吧。”
她背转过身去,双足避开那地面之上的血液,冷漠地走入自己的房内。
夜色已然弥漫,她却是一刻也没有困意,在这个该死的地方,她根本就无法安然入睡。这个齐巧儿何必死在她的地方?也是要看她害怕,生出惧意彷徨,看她的笑话罢!
一定是这样的!
她的身影在烛光之内微微摇晃,她紧紧咬住下唇,努力不泄露半分真实的情绪。
水云庵。
“无忧,你还不快点过来上晚课!”
一道温厚却不失严厉的声音,打破庭院之内那一个清丽女子的沉思,她一身青色衣袍,同色系的帽檐之下,露出一寸光洁鬓角肌肤,令人不难揣测她并不若平常女子,拥有一头美丽乌黑的发丝。她久久伫立在庭院之内,手中执着长长竹帚,迟迟没有回应,纤纤素手微微抚上自己的心口,却道不明原因。
她抬起眉眼,视线无声穿透庭院之中的参天大树,抿唇沉思,如今明明是春日,为何那心底却像是秋日清扫一地落叶般的惶然失落?
仿佛,那是遥望着天际,看着天空又一颗星辰陨落的惆怅。
“我来了,师父……”她放下手中的竹帚,双手在青袍之上微微擦拭干净,步伐匆匆,离开了夜色渐深的庭院。
那种没有来由的苦楚,或许不过是她还未彻底断去的尘缘,但是既然她早已踏入这里,便不会再去深究。
“这件事,不容有差,你是知道的。”端坐在竹帘之后的女子,隐约可见其端丽的身姿,娉婷婉约,这一句话说得极其轻柔,却又令人没有半点回绝质疑的机会。
她的眼神平静地落在手边的奏折之上,火炎国边境的外族猖狂,屡屡烧杀抢掠,无恶不造,火炎国内的新帝无能,若是无法摆平这个外族惹出来的麻烦,或许会以边城为界,满足他们的贪欲。
如此一来,对于内政纷乱的火炎国来说,或许可以暂时的平息战事,只是这外族从来不说纯良之辈,就算因为眼前的利益而作出了相应的承诺,数年之后背信弃义,也是不难。
一旦这外族不满被圈围的弹丸之地,眼红邻国的领土,那就不是与他无关的事了。
“我会加派人手前往边陲之地,加强守卫,若有人不要命了,我们不介意送他一程。”鹰抬起眉眼,狭长的眼底,尽是明澈笑意,他说得再淡漠不过,其他人的性命在他的眼里,不过是轻如鸿毛。
明月希噙着笑意看他,心情有稍许欣慰感叹,毕竟已经昭示天下,如今的她,是整个术国的主宰,需要比往昔更加费神费心费力,责无旁贷。“一旦那夜狼族居心叵测,麻烦的就不只是暝国,而是我们了。”
只是那一次秘密的邀请,他没来。
应该是国事缠身,没能来吧,她抿唇一笑,其实并不会觉得失落哀伤。
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她是如何登上正宫前最高的阶层,身着术国红色金边君袍,华丽发髻之上尽是云影珠玉,那般的从容姿态,接受脚下跪着的百臣行礼,千呼“万岁天福”的一瞬间,他并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