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我还要背上被企图杀人的罪名不成?”皇后不禁银牙轻咬,这件事的确是做得太仓促,不计后果,但劫狱却是她不曾想过的。若是纳兰希从此消失在她的眼前,或者命丧黄泉,那便大快人心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皇帝也不是傻子。”皇太后以手指轻点着皇后光洁的额头,低声斥道,那般模样,像极了教训儿女的娘亲。
“所以,你这些时日,可要在宫内烧香拜佛,祈求纳兰希平安归来才是。”
皇后仿佛不敢置信,睁大了圆圆水眸,心中堆垒,似在顷刻之间瓦解倒塌。
皇太后一眼看透她眼底的无助,那像极了当年的自己,语气变少了几分埋怨。“不然,她死了,皇帝真要在你身上做文章,不是难事。”
“我早就跟你说过,凡事要有耐心。”自己至今无法跟老祖宗一般,成为无上权柄的拥有者,除了心计谋略之外,便是这耐性。老祖宗早就说过了,自己是斗不过这个皇帝的。若皇后这颗最后的棋子也无法发挥功效,那么还有什么好企盼?
皇太后这般想着,不知不觉面容之上,多了几分哀恸悲怨。“可别让一个死人,断送了你的前程。”
“母后,儿臣知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皇太后的目光停留在殿外某一处,渐渐幽深,这般说道。
皇后听清楚其中涵义,深深欠了个身,勾起一抹幽然笑意。“儿臣恭送母后。”
白羽偷偷抬头,希婕妤被掳走,皇上的面色,已然到了最难看的地步。
“那个人单枪匹马闯入皇宫,杀了朕七八个侍卫,而且,竟然无人窥探到他的真实面目。”君默然负手而立,夜风拂起他的华袍,谪仙一般,只是那温润眼眸,硬是多了凌厉冷意。他莞尔,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看来,假以时日,这些大内侍卫,也难保朕的身家性命。”
“皇上言重了。想来这人是一等一的高手,那人用得是大刀,而且刀法极快又准,都是一刀见血,不留活口。”看来,当今侍卫长张鹏,难逃面壁思过了。
这些侍卫,不堪一击。君默然想到此处,眼神一暗再暗。
“只是,微臣想不明白的是,若那人出自江湖,是一般鼠辈的话,为何偏偏藏宝阁,满目珠宝,一件不少?”白羽低着头,谨慎分析。“若那人是冲着皇上来的,为何单单抓走身处地牢中的希婕妤?此事,怕是不简单。”
君默然至今清楚记得,那地牢的地面上,一条长长的血痕,令人心生余悸,胸口窒闷。他重重捶上书案之上,一股阴沉的气息伴随着肃杀,暗暗弥漫在空中。
“不过,微臣要禀明的是,皇上半年前便嘱咐微臣出宫去办的那件。”
君默然阖上双眸,轻轻按揉着酸痛的穴道,语气平淡漠然。“说。”
“微臣在整个鸣城打听了半年时间,当年太傅在一夜间暴毙,如今已然隔了很多年,早已物是人非。况且太傅生前淡泊名利,大隐隐于市,与他相交之人本就不多,他被安葬在何处,居然无人得知。更无人知晓,到底他是否曾经收留过那个人,也不知是否他在临死之前,将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他。”
君默然听到此处,不禁睁开双眸,琥珀色的眼瞳之内,划过一丝冷意。“还是一无所获?”
“皇上请看。”白羽从宽袖之中,掏出一张宣纸,呈到君默然书案之上。那画未曾上裱,宣纸看上去年头已久,已然泛黄。
君默然摊平这张画纸,指腹暗暗划过那稚童的眉眼,只觉得万分陌生。那画中的女童,梳着圆圆发髻,着一袭嫩黄色绸衫,脖间挂着银色的如意锁,穿着市井常见的圆头绣鞋。她笑弯了眉眼,视线仿佛穿透到另一方。她的长相,并不令人讨厌,但,也只能算是清秀,而没有半点特别之处。
“这是谁?”君默然俊眉紧蹙,闭上眼,不再去看那画中女童。
“纳兰太傅独女,纳兰希。这是她四岁生辰,纳兰太傅找了画匠,来替她画的。”白羽压低声音,回应。
这一句,本该石破天惊。但他却只是眉头动了动,再无其他的反应。
皇帝沉默了半响,才打破殿堂之中的死寂,这时间长久到白羽甚至以为,他是否已然陷入沉睡。“怎么找到的?”
白羽笑道,语气平静。“微臣历尽千辛万苦,才找到那个老画匠。他早就将生计交给儿子,不再出来作画了。那画匠当年也是精明之人,听说这是太傅之女,便留了个心眼,多画了一幅,留在自己家中。微臣想,他不过是想若有一日,纳兰家飞黄腾达,便将此画高价售出。”
皇帝静静听着,依旧紧闭着眼,一派祥和神色,却连一个字,也吝啬给出。
白羽观察着,最终还是将那一席话吐露出,捅破了最后的那层纸。“皇上应该清楚,希婕妤在六岁进宫之时,虽然年幼,但眉眼轮廓,风华已现,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而不是,这般泯然众人矣的平凡姿色。”
就算说是女大十八变,也未免太过牵强。更何况,四岁与六岁之间,只相隔着短短两年时间,如何有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
白羽抬起头,试图唤醒那人。“皇上?”殿上的那个神色莫辨的男子,到底是作何回应?如今事实已经摊在他的面前,自己为何迟迟等不到他的下令?
“朕乏了,时候也不早了,你退下吧。”他的声音之中,尽是倦怠慵懒,敷衍着扬扬手,丢下这一句。
“是,微臣告退。”
白羽面无表情地退了几步,方才转身,将门打开,走出去。
君默然微微眯起黑眸,望着手边的那张画像,视线再度停留在那个女童身上,浅薄的笑意,暗暗覆上他的俊容。
“原来,这才是纳兰希……”他伸出手,将画像慢慢撕成一半,眼底的阴霾,渐渐沉重忧郁。“那么,她又是谁?”
没有来由的,他突地记起,那夜的情景,历历在目。
“你……是她回来了……”月色之下,荆姑姑指着纳兰希,幽怨愤恨,不安纠结:“她终于还是回来了……”
而她伫立在荆姑姑面前,眼底的清冽,胜过冰雪之资,嘴角暗暗生出很难被洞察的笑意。
君默然将撕碎的画纸,丢入风中,见它随风而逝,飘入湖中。
只听得半响之后,才有一道幽幽声音,伴随着不可分辨的笑意,悠远传来。
“难道真是鬼魅不成?”
“主人,你到底是要做什么?”身后的蓝衣男子望着眼前宏伟高楼,咽了咽口水,凑到纳兰希身边,低声问道。
她已然恢复了男装打扮,一袭白色布衫,木簪束发,只是原本的清冽风姿,却因为这眉宇之间的英气更甚。
她抬起眉眼,眼前的楼宇在自己眼中,岿然不动。她的粉唇生出淡然笑意,手中的精巧折扇,重重击上老鹰的脖颈,力道不重,但已有警示意味。
老鹰的头颈远远避开,向后仰着,嘻嘻哈哈笑道。“好,我不问。”当年,是因为将军的不杀之恩而紧紧跟随,但是如今,难道是枭雄难过美人关?他这般漫无边际地遐想着,额头上却又受到重重一击。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心中自有分寸。
当他们走入楼中,门旁的两位门仆,已然将大门紧紧锁住。老鹰察觉到周围的气氛和众人的眼神有些异样,眼神一凛,不禁紧握手中大刀,就要扬起。
“别动手!”她的眸中波光一闪,用了几分力道,生生按下他青筋爆出的右手。“自己人。”
她走到内堂,坐于正中,老鹰虽不知所以,但还是伫立在她的身旁。只见她神色自若,竟像是常常往来此楼,一位女子奉茶上前,她低低垂眸,抿了一口。她手中茶盏还未放下,众人已然有序跪下,神色恭谨。
“公主齐天!”
这一声,虽不壮烈,但竟令老鹰微微张大了嘴,心中大诧。百人三拜之后,纳兰希扬手,示意他们起身。
他早就看出来了,那些后宫妃子,都是水当当的娇弱人儿,如何会有主人这样的洒脱气概和不凡身手?
“今晚便是祭天大礼,公主奔波劳累,请先上楼歇息片刻。”领头的白发老者,仿佛老学究一般,只是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好。”她绽唇一笑,那绝世之资,偏偏因为她身着男装,更是生出无双姿态。她凝眸一笑,仿佛万古寒冰都要随之融解。
“主人……”老鹰紧紧蹙眉,出于草莽之身,他本想抓住她的衣袖,想直直问道。只是一想主子是女子,又是公主之身,怕是不妥。
纳兰希回眸,看得到这个直爽男子脸上这难得的迟疑和思忖,不禁失笑道。“你跟我上楼。”
他愣了愣,随即跟随着她的脚步,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