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寂寂。
墨蓝色的苍穹下,一辆普通的马车顺着蜿蜒的小路缓缓向京城的方向驶来,清脆的马蹄声、车轱辘的吱呀声在空旷的郊外显得格外响亮。马车绕过一处树林,京城城墙的轮廓隐约可见。
此时已是三月天气,褪去了冬日里的寒冷与肃杀,风也显得柔和起来,早春的野花在路旁摇曳,马车悠然自得的模样仿佛不是在赶路,而是出来踏青。
冷寒怀中抱着剑斜倚在车篷上,他轻闭着眼眸,一缕碎发正好挡住了脸颊旁一道狰狞的伤疤,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覆着一层寒霜,月光下一片冰冷。虽是闭目养神,耳朵却轻轻颤动,警惕着周围的动静,似是怕惊扰了车内的人,马鞭放在一边并不曾用,而是任由其自在走着。风偶尔掀起车帘,露出一个女子清丽的身影。
月光似水一般撒落下来。
苍穹下,马车似是一个小黑点缓缓在白色的小路上移动。
一阵风过。
“站住”
马受惊停下来,杂沓的脚步声过后,数十个黑衣人站在马车前,手中锋利的长剑闪着寒光,一个个如狼似虎般盯着马车上的人。
冷寒睁开眼睛,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遇见他们早已在意料之中,他紧了紧手中的剑,望着他们。
“老大,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人瞥见马车内的女子的身影,对为首一人道。
“那更好,嘿嘿,小子,有人出钱买你们的命,休怪兄弟们无情,上。”为首一人一声令下,众人便扑上来。
马车中女子听见响动,早已醒来,她懒懒的掀开窗帘,望了望天色,湖水般的眼眸澄澈清明,长睫如扇子般眨动两下,纤长细腻的手指轻轻放下帘子,这一觉睡的可真够长,原来已经到晚上了,不知那个人是不是已经等得心急了。
女子轻笑,笑靥如花。
冷寒将剑收回剑鞘中,重新坐上马车,猛地一拉缰绳,马车重新动起来。两道轴痕后,是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黑衣人的尸体。那睁大的眼睛仿佛不相信般,一瞬,只一瞬,他们还没有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剑光闪过,他们就如同秋天的落叶般,纷纷飘落至地上。
“让主子受惊了。”
觉察到车内女子已经醒来,冷寒侧过头隔着车帘对马车内说道,冰冷的脸上有丝丝动容。
“我没事,辛苦你了,寒。”
“这是冷寒应该做的,保护主子是冷寒的职责。”冷寒道。
马车内传出一声轻叹,半响,女子道:
“寒,我当时救你也是偶然,你不必如此。”
两年前,她来京城的路上,正巧遇到冷寒被人追杀,昏倒在路旁,她将他救回,冷寒伤好后,感念她的救命之恩,便留在她身边坐了护卫。冷寒武功很高,她唯一不习惯的便是冷寒一口一个主子的唤她,冷寒却执意如此,她便随他去了。
冷寒性格冰冷,为人冷漠,从不在她面前提及过往,她也不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她无意纠缠那些。
女子眸光悠远,似乎透过车帘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只是,她的过去呢?
“冷寒明白主子的意思,只是这是冷寒自己的选择,请主子不要介怀。”
“好,我明白了。”
“主子,这次的事……”冷寒犹豫。
“不用管它,只不过是生意上的小事罢了,经过这次,他们也该受到教训了。”
“是”
“流云公子那里也不必提及。”女子想了想,嘱咐道。
“是”冷寒应声。
一个时辰后
女子解下身上的月白的披风,随手丢到一边,她身穿白色轻纱裙,如缎的长发披在肩上,她轻轻拢一拢鬓边的发丝,瞅一眼卧榻上的人,笑道:
“你难道没有自己的房间么,偏偏赖在我这里?”
雅致的房间内檀香袅袅,一盆兰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珠帘后,红衣邪魅男子慵懒的斜躺在雕花卧榻上,明亮的烛光将阴影投在他精致的脸上,散发着几分魅惑几分神秘,他望着刚走进门来的女子,眼角带着笑意:
“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好好放着大门不走,却偷偷从后门进来,花娘他们已经在门口等候了大半天,你也忍心让她们失望?”
女子走进桌旁,端起桌上的茶喝下半杯,道:
“后门清净,还好后门没锁,不然我得翻墙进来,而且,”女子淡淡看了男子一眼,揶揄道,“你怎么没去大门口接我?”
红衣男子起身,道:“我在这里等着给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女子脸露欣喜,顾不得喝下那剩下的半杯茶,问道,“是不是落英草有下落了?”
红衣男子摇摇头,道:“你心里除了落英草就没有别的什么了?”
女子歪着脑袋想了半响,模样可爱至极,最后她眨眨眼眸:“没有了。”
“当真?”红衣男子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欣喜。
女子嗔他一眼:
“你明知道我开天上人间就是为了找落英草的下落,若不是这个,就都不是好消息,我也没工夫听。”
“你当真不听?”
女子笑道,“你若是非说不可,我就勉强一听。”
红衣男子笑,“如此,就算了,你赶路也累了,桌上是准备好的饭菜,全是你喜欢吃的,你虽来过一两次京城,只怕是没有逛过,明日我便带你去京城里逛一逛。”
“好”女子乖巧道。
红衣男子走到门边,又转过头,欲言又止:
“晨一……”
“恩?”女子抬眸,等待下文。
“没什么?”
红衣男子犹豫片刻,紧了紧衣袖中的画像,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走了出去。
与前厅的热闹不同,花园里一片静谧,如水的月光洒在院中的花草上,投下斑斑驳驳的阴影,桃花已经开了,淡粉色的花朵开在枝头上,妩媚妖娆。
三年前,湍急的河水将她冲到了他的面前,犹还记得当初见她的时候,她趴在延伸在河里的树藤上,全身湿透,发丝凌乱,身上的衣衫已被河里的乱石划烂,身上也有多处伤痕,她面容被冰冷的河水冻得青紫,没有一丝血色,她虚弱的浸在河水中,一动不动。
他本不想救她,无奈师命难为,他本以为她已经死了,当探到她口鼻间微弱的气息时,他有些惊讶,不禁望了望面前奔涌的河水,掉进这样的水流中,她竟然没死,真是命大。
两日后,她醒了,一双明澈的眼眸却茫然无措,她问他:
“你是谁?”
他冷着脸,反问:“你是谁,怎么会在河里?”
不料,她思索半天,答不上来。
师父说,她掉下水的时候,撞到了头部,她失忆了。
失忆就要失得彻底一点,不料几天后她在地上写写画画,竟然画出一个名字来,他走过去,望了一眼那地上娟秀的字迹,道:
“这样更好,也不必费力气替你想名字了,从今以后,你就叫林晨一。”
她抬头望着他,道:“我要找落英草。”
他冷哼一声。
自己是谁都忘了,居然还想着找一棵草。
师父闻听脸色变了变,没有做声。
三年的时间里,她跟着师父习武,凭着自己的聪明和智慧涉及商业,建立起庞大的商业王国,足以与三年前的白家比肩。
第一次,他对一个女子刮目相看。
她时而调皮可爱,时而清冷淡漠,三年,她变了不少,唯一执着的便是落英草的下落,她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方开了天上人间,招揽天下来客,她说,她其实不喜欢这样热闹的地方,但是,为了找落英草,只能如此。
他问她为什么要如此执着。
她说,她也不知道。
其实她记不起来找落英草的目的,她只知道,那个很重要很重要。
于是他想,那一定是因为一个人。
一个她虽想不起来,却已经刻在骨子里的人。
那一刻,他忽然有些妒忌。
她说也许落英草能帮她想起过去,一个想不起来过去的人,很可怕。
他说,我帮你一块找。
其实,他希望她永远也不要记起过去。
红衣男子邪魅一笑,将手中的画像震碎,月光下细碎的纸屑如花瓣飘落于地上,随风吹散。
落花满地。
白色纱帐里,女子从梦中醒来,她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坐起身,披上外衣,走下床来。
烛光下,女子手中画笔灵活的在纸上转动,不一会,洁白的纸上出现一个男子的轮廓,那男子有着泼墨一般的头发,完美的脸部线条。女子盯着画了一半的画像,怔怔的发呆,若有所思。
每次都是这样,梦里的这个人呼唤她,她却记不得他叫她什么,也看不到他的模样,一团若有若无的白雾笼在她眼前,她只知道,他急切的找她,甚至想拉住他,她却在一直的向下坠落。
“主子”
门外冷寒的声音响起,月光将他的身影映在窗纸上,高大冰冷。
女子恍神:“什么事?”
窗外默不作声。
女子会意道,“我没事,寒,你去休息吧。”
“是”冷寒身影隐去。
女子低下头,望着画纸上男子的轮廓。
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