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许扶他站立起来,但那人又跌倒在黑水里,紧紧地攥着步枪。莫许又试图去拉他起来,但怎么也拉不起来。那个战士已经奄奄一息。莫许给他一些青稞吃,但他已经不能嚼了。莫许把青稞刚放进自己的干粮袋里,那个战士已经咽气了……冷酷无情的草地,就这样地吞噬着许多红军战士。随中央纵队前进的毛泽东,和红军战士一样忍饥挨饿,受尽了草地艰苦环境的折磨。他面容消瘦憔悴,两眼深陷,满身泥巴,头发显得更长而蓬乱。他手拄着棍子,有时在警卫员的搀扶下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前走着。右路军最先过草地的部队,还可以沿着先遣团标出的路走。等到彭德怀的后卫部队走过来时,路标有的也不见了,他们很难分辨从哪里下脚,许多人失足陷入深深的泥沼中,就再也爬不上来了。
正在患阿米巴肝脓肿的周恩来,由于连续发烧几天,身体十分弱,不要说走草地,就是平地也走不了。军团长彭德怀让萧劲光组织了担架队,抬着周恩来和王稼祥过草地。
草地行军,本来就路难行,何况肩上还要放着一副沉沉的担架。陈赓、杨立三和担架队员们连饿带累,头晕目眩,抬着担架直摇晃。周恩来几次挣扎着要从担架上爬下来,不让同志多受一份苦,可都被担架队的同志劝阻了。大家坚持抬,觉得这是一个神圣而光荣的任务。
担架队员的脚,在潴淤的污水草地缭乱地跨着,步步吃力。有的队员的腿脚被草划破,大量毒质的污水浸入伤口,立刻就红肿起来,继而糜烂,疼痛难忍。他们的肩膀被磨破了,担架放在上面,苦不堪言。肩上的伤口涌出的血,与衣服沾在一起,很快结成一层暗红色的血痂。污垢、血痂、衣服凝固在一起了。
休养连批准邓颖超照顾周恩来,跟随担架队前进。当下起雨和冰雹时,她吃力地撑起那把破旧的红油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谁知一不小心,一脚踏进了泥潭,她不敢再动弹了,她知道越动越要下沉。就这样半截身子在泥淖里好长时间。她的肺结核还没有好,凉水污泥又浸着她的下半个身子,顿时感到透不过气来,头晕目眩,接着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幸亏警卫员小吴发现了她。陈赓迅速找出一根麻绳,拴在她的腰间,一寸一寸地把她拉出死亡的泥潭。
进入草地的第四天,担架队终于来到那座像坟冢一样的小土丘上。彭德怀站在那里等候着他们。当他看到陈赓和担架队员们,看到躺在担架上的周恩来安然无恙,脸上露出了一丝放心的表情。邓颖超好久没见到彭德怀了,见他脸色青黑,眼泡浮肿,便关心地说:“军团长,你要注意身体哩。”
彭德怀说:“不要紧,我比恩来同志好,你要好好照顾恩来。”
邓颖超点点头。彭德怀转身向躺在担架上的周恩来报告了三军团过草地的遭遇。
进入草地,三军团减员严重,每天都有死去的战士:有的走着走着倒下去就再起不来了,有的陷入泥沼再也出不来了,有的吃有毒的野菜中毒死了,有的喝脏水拉赤痢死了……
找不到野菜,只好吞嚼自己的皮带、枪带,甚至从前卫部队排泄的粪便中挑拣谷料洗后充饥,直至到后来被迫违犯纪律,偷杀自己的牲口。
军团政治部作战处长黄克诚有匹骡子跟他好久了,他怕人家偷杀,晚上睡觉的时候,把心爱的骡子拴在自己的手上。心想,只有这样才能保住骡子的一条命。
他暗自庆幸想出这么个好办法。因为前几天夜里,总能听到从营地里传来一阵阵凄厉的骡马的惨叫声。他知道,那是指战员为了活命,不得不痛心地把心爱的牲口杀掉。那些骡马驮着辎重、伤病员越过千山万水,不少体弱者和女战士曾拽着它们的尾巴翻越大雪山……这些骡马对于举向它们的“屠刀”,不能反抗,也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地发出伤心的惨叫,算是对这悲惨世界的告别。这惨叫声,是怨恨呢?是控诉呢?还是对这艰苦岁月的留恋呢?黄克诚的这个办法,确实使他睡了一个安稳觉。可是,第二天起来,他发现自己的骡子屁股后边有一块肉被人家剐去了,再看草地上的血迹已经凝固。伤残的骡子是已经痛过了?还是痛得麻木了?一声没有呻唤,看见自己的主人来了,反倒甩着干瘦的尾巴。黄克诚心里涌动着一阵酸楚,他抚摸着骡子的额头,发现骡子眼眶里溢动着一层晶亮的东西。他责备谁呢?骂谁呢?这一切都无济于事。他只好将这匹骡子交给战士们杀掉,救生那些将要饿死的战士。
周恩来听了彭德怀的汇报,心情万分沉重。他问彭德怀:
“据你们沿途收容和掩埋的尸体,减员估计有多少?”
“一军团掉队、落伍与牺牲的,已有三四百人,还在逐日增加。”
“唉!”周恩来长叹了一声,两眼呆呆地凝望着茫茫草地。
许久,他又嘱咐彭德怀:“要特别注意给养,组织有经验的人挖野草,尝‘百草’,个人不要乱挖乱吃;要尽量减少一切不必要的辎重和干部坐骑,腾出马匹、牦牛供宰杀食用;要加强政治思想工作,发扬团结友爱精神,不准丢弃伤病员。依靠广大指战员的高度觉悟和坚强毅力,走出草地!在绝望中求生存!在绝望中求胜利!”聂荣臻在回忆这段历史时,沉痛地写道:
“战争是残酷的,我们的许多同志在作战中那么英勇没有牺牲,却在缺粮少药、饥饿、寒冷、疾病、高原缺氧的艰苦旅程中痛苦地倒下了……”
毛泽东“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刻”--张国焘“南下,彻底开展党内斗争”
1935年6月,红一、四方面军在维镇外喇嘛寺附近的山坡上,召开了盛大的会师联欢会。相隔12年的毛泽东和张国焘在两河口见面了。
在张国焘的眼里,中央领导人一个个缺乏应有的模样。毛泽东又黄又瘦,长发披肩,裤子的膝盖上打着两块补丁,绑腿里像战士_样插着一双筷子,皮带上还挂着一个喝水用的大茶缸子。朱德一脸皱纹,像个伙夫头。周恩来胡子长长的,一脸病恹恹的神情。张闻天的帽檐往下耷拉着,典型的老夫子模样……张国焘又下意识地看看自己,又白又胖,满面红光,穿着考究,灰色的军装板板正正,大沿军帽也端端正正地扣在头上,身后还有十几个挂着十二响驳壳枪、威风凛凛的卫士。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油然而生。
张国焘眼珠一转,问:“恩来兄,艰难转战损失不小吧,一方面军还剩多少人?”
周恩来眼睛机警地闪了几下,笑着反问道:“现在四方面军有多少人?”
“我们还有10万人。”张国焘得意地回答,并立即追问:“你们呢?”
周恩来“唉”了一声,不假思索地说:“一方面军伤亡很大,恐怕不到3万人了。”
双方都有些夸张,因为张国焘问得不善,所以周恩来的夸张程度更大些。张国焘很得意,也滋长了野心。6月26日上午,在两河口召开了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出席会议的有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张闻天、博古、张国焘等十几人。会议集中讨论了战略方针问题。周恩来代表党中央和军委作了报告,认为:川、陕、甘三省地区条件优良,因此决定我军去川、陕、甘开创革命根据地。一、四方面军会合后,新的战略方针即是集中主力向北进攻,首先占领甘南。他针对张国焘特别强调,两个方面军要统一意志,统一指挥,指挥权集中于军委,这是最高原则。
毛泽东接着说:“在中央苏区的时候,就听说四方面军有个川陕甘计划。现在中央的计划和那个计划差不多,不同的是两军会合了,力量大了,实现这个计划的可能性更大了。”并指出,在川陕甘建立根据地好处很大,可以把苏维埃运动放在更加巩固的基础上。
彭德怀、朱德、聂荣臻、洛甫等人发言,一致同意周恩来的报告和毛泽东的意见。张国焘的发言,与中央的意见不大一致,强调他的“川康计划”。由于他的主张在会上陷于孤立,最后被迫同意中央北上建立川陕甘革命根据地的方针。但他借口王明路线造成的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攻击遵义会议后的中央路线不正确,要求改组中央和中央军委。
张国焘对两河口会议采取阳奉阴违的态度。他一回到杂谷脑(理县),就立即召开会议,歪曲两河口会议精神,散布不满情绪,挑拨一、四方面军之间的关系。并于6月30日,公然违反他刚刚举手通过的两河口会议决定,重新提出退却方针,反对北上建立川陕甘根据地的方针,主张南打大炮山,北取阿坝,一部向西康发展。7月10日,张国焘再电党中央,以“我军宜速决统一指挥的组织问题”为由,向中央要权。他开的价码很高:由徐向前任红军总司令,陈昌浩任总政委,周恩来任总参谋长等。陈昌浩心领神会,也发电报要求由张国焘任军委主席,朱德任前线总指挥,周恩来兼总参谋长。张国焘并威胁中央:如果不这样“集中军事领导”,便“无法顺利灭敌”。显然,张国焘奉行的是实力政治。对此,毛泽东看得一清二楚,说:“张国焘是个实力派,他有野心,我看不给他一个相当的职位,一、四方面军很难合成一股绳。”
不擅权的洛甫以大局为重,当时提出:“我这个总书记让他当好了。”
毛泽东摇摇头说:“张国焘要的是军权,你叫他当总书记,他说不定还不满意呢。真让他坐上了这个宝座,可又麻烦了。”
毛泽东反复权衡后说:“让他当总政委吧!”并征求病中的周恩来的意见,周恩来表示赞同。然后又与洛甫等同志商量,于7月18日发布了任命张国焘为总政委的命令。
这个职务使张国焘获得了暂时的满足,他开始率四方面军北上。但时间耽误了一个多月,也就给蒋介石足够的调兵遣将时间,失去攻占松潘的战机。如果按原定路线由松潘北上,就会遭到蒋介石的重兵围攻,红军有被消灭的危险。因此,中央不得不改变进军路线,决定由毛儿盖出发,经过草地北上。红军过草地所经受的苦难及重大牺牲,是张国焘伸手要权贻误时机造成的。
8月初,军委在毛儿盖召开会议。会上张国焘提出把红军分成左、右路行动,会议采纳了他的意见。决定左路军由红军总司令部率领,从卓克基北进,取阿坝,控墨洼,继而向北出夏河;右路军由红军前敌指挥部率领,从毛儿盖出班佑、巴西地区,万一无路可走,再改经阿坝前进。彭德怀率三军团全部及四军团一部做总预备队,掩护中央机关前进。
8月底,毛泽东率领右路军经过“死亡之海”--草地后,来到了四川省半农半牧的班佑、巴西一带。
巴西是一个村寨,有一百来所茅草屋,还有一个喇嘛庙。毛泽东和中央领导机关住在阿西,徐向前、陈昌浩、叶剑英和前敌指挥部住在巴西。周恩来也住在巴西,此时身体渐渐恢复。阿西和巴西相距不远。刚一住下,毛泽东立即召集前敌指挥部会议,研究攻打包座的战斗计划。包座距离班佑、巴西一百多里,是通往甘南的必经之地。
红军过草地之后,胡宗南惊慌失措,忙派重兵急进包座,企图阻止红军北上。蒋介石也手谕电告甘、青、宁国民党各部及地方政府,在包座一带围歼红军。情况万分紧急。
当时彭德怀的三军团尚未过完草地,林彪的一军团人困马乏,减员严重。鉴于此,徐向前和陈昌浩向中央建议:攻打包座的任务由四方面军的第三十军、第四军承担。中央批准了这一建议。
8月29日至31日,经过激战,歼灭胡宗南部五千多人,占领了包座,打开了通往甘南的进军门户。红军占领了包座,急切等盼左路军前来会合,可是连左路军的影子也没有。对此,毛泽东更加焦虑:如果右路军在此地滞留太久,蒋介石还会发动攻势,也会为张国焘反对北上造成口实。
毛泽东当机立断,召开政治局常委会议,徐向前、陈昌浩、叶剑英也参加了会议,讨论制定北出甘南的行动计划。会上,毛泽东提出了运筹帷幄的行动方案,令大家叹服。会后,毛泽东来找徐向前、陈昌浩商量,如何做张国焘的工作:“包座为我军占领,北进且无强敌阻拦,你们能否做总政委的工作,催他率左路军速来?”
徐向前说:“如果左路军过草地有困难,我们可以派出一个团,带上马匹、牦牛、粮食,去接应他们。”陈昌浩说:“那就令四军三十一团准备粮食,待命出发。”
毛泽东说:“就这么办!一发电报催,二派部队接。”
于是,毛泽东、徐向前、陈昌浩联合给张国焘发电报:目前情况极有利于北进,左路军宜速同右路军会合,不然前进道路必为敌阻。如能集中主力从武都、西固、岷州间打出,必能争取伟大胜利。
9月1日,张国焘收到毛泽东、徐向前和陈昌浩的联名电报。此时的张国焘,关心的并不是右路军跨过草地后攻克包座的胜利,也不是从岷州一带打出去,而是由于右路军北上所引起的蒋介石的军事部署。他根据不断获悉的敌情判断:蒋介石发现红军主力北上的意图后,调重兵向甘陕集结,而对川西北地区的防守大大减弱,这正是实现他挥师南下的时机。想到这,他打定主意:“变卦!”
当时,他率左路军正行至噶曲河边。由于是汛期,河水上涨。他便以此为借口,说不能过河去班佑与右路军会合。
朱德亲自带人察看噶曲河情况,水面虽然较宽,但有的地方水并不深,只不过是一米左右,渡过去不成问题。
当把这一情况向张国焘汇报时,他吐了真言:“玉阶兄,现在我们的处境是茫茫草地,前进不能,坐待自毙。算了,算了,我看还是掉头回去,只好走南下这步棋了。”
朱德等人有些吃惊,并再三规劝张国焘北上,可他不予理睬,并以红军总政委对重大军事行动有裁决权的特殊身份,随即下令左路军停止北上,并要已经抵达墨洼(距班佑很近)的第五军返回阿坝。
9月3日,张国焘拟了一份“变卦”电报(让朱德签字,朱德拒绝签),发给毛泽东等:“上游侦察70里,亦不能徒涉和架桥,各部粮食只能吃三天,二十五师只剩两天的食物,电台已绝粮,茫茫草地,前进不能,坐以待毙,无向导,结果痛苦如此。决定明晨起三天全部赶回阿坝。”“如此已影响整个战局,上次毛儿盖绝粮,部队受损大;这次又强向班佑进,如果如此,再北进,不但时机已失,恐亦多阻碍。”拟乘势诱敌北进,右路军即乘胜回击松潘,左路备粮后亦向松潘进,须即决即行。”
显然,张国焘意在南下!毛泽东接到电报后,即召集周恩来、张闻天、博古、陈昌浩、徐向前等人开会磋商。
毛泽东就电文的内容进行了分析,一针见血地指出:“张国焘提出的理由是不成立的,所谓河水上涨,无法徒涉和架桥,只是一个借口。四方面军有一支一二百人的造船队,西渡嘉陵江立了功,即使是噶曲河涨水,左路军也可以就地取材,营造简便的渡河工具,过河不成问题。”
“所谓缺乏粮食,也是个借口。过草地行进路线是让他先挑选的,因为阿坝那些地方,粮食要比毛儿盖地区要多一些,路也好走一些。右路军从毛儿盖出发时,每人只带了仅供两三天食用的炒青稞。左路军在阿坝筹的粮食不会比右路军少,为什么不能过草地呢?”
“他既不同意北上和东进的方针,又要右路军再退回打松潘,实际上是让我们跟他一起南下。”毛泽东的分析确在其理,大家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