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4节北伐:一场毫无收益的短线投资
没有人提出这种分裂的局面应当视作当然,听任其存在,各小国也应当保持现在能所控制的地域。
——黄仁宇
投资理论告诉我们,短线投资本质上是一种投机行为。对于稳定本金,建立长期的投资信誉没有多大的益处。除非你资金雄厚,承受得起可能出现的巨额亏损。尤为重要的是,短线投资的盈利与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外部市场的板荡,投资者本身对此是不可控的。
祖逖北伐,对司马睿来说,完全称得上“投机倒把”,典型的短线投资眼光与手段。这可以从两方面加以说明。其一,司马睿虽为晋朝皇族,但资历与威望皆不如其他宗亲,正值北国纷乱之际,在王导、王敦的辅助下,于中国的南方寻觅一处喘息之所,立脚之初,重在权力的再分配,无暇北顾。黄仁宇先生称之为“流亡政府”。之所以同意祖逖北伐,无法是宣誓自己帝位的正统,这个东晋的开国皇帝需要这种姿态彰显自己的正当性。而输赢则不在他考虑之列。
这就牵扯出第二个原因,如果说司马睿对输赢不挂于心,那么说他实际上更希望北伐失败更为确切。司马睿以晋朝宗室身份懈百官及附属家众南渡,但在北方却还留有许多司马懿的子孙,以血缘亲疏而言,司马睿并不占任何优势——他的祖父,第一代琅琊王司马伷只是司马懿小妾所生之庶子。倘若北伐成功,谁来做这个九五之位还不一定。就此而言,司马睿只能着眼于眼前的微不足道的一些作为,我们可以将这种姿态理解为司马睿久居江南的热身运动。
投资者倾向于短线操作,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追求高风险高利润的表现,司马睿就真的是玩票性质的胡来,因此,慷慨悲壮的祖逖北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的命运。基于上述两点的考量,司马睿拿出了所谓的“全部家当”给祖逖:只够1000人吃的粮食、3000匹布。余者人员、兵器、后勤由祖逖自行解决。面对此情此景,祖逖会做何感想?黄仁宇先生指出“祖逖闻鸡起舞的豪迈”,累死累活,欲为司马氏家族一统中原,得来的却是这样的待遇。我们不难想象,祖逖心如刀绞。我们或许只能哀叹,再好的绩优股,在不会运用投资手法的人手中,也只能划入跌停板的行列。
祖逖遭遇的困境,不止限于后台老板的气度与眼光,还有北方胡人强锐的兵锋,以及那些从保护百姓生命安全的坞堡发展而来的私人武装。这些人时而讨好后赵的石勒,时而讨好东晋的司马睿,蛇鼠两端。祖逖初期只有族人2000,硬拼只能是自取灭亡。对于这些私人武装,祖逖的策略是以抚为重。他招抚了河南地的众多坞主,将其兵马收编为政府军,又有了基本的后勤保障,兹后的行动变得十分顺利,然而好事不能让一个人都占全了,祖逖也有算错账的时候。
祖逖率军进克现在的安徽亳州,遭遇当地的势力最大的蓬陂坞主陈川的阻挡。陈川是个非常矛盾的人。一方面,他驱逐豪强盗寇,为百姓保一方平安,也算有些功德,但另一方面,他经常带领自己的一帮弟兄跑到今天河南一带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祖逖并没有过分担心这支武装会给北伐军带来麻烦,他以招抚之策对之,没想到陈川并不理会祖逖的好意,还时常骚扰他的军队。祖逖便设伏将其击溃,并将陈川所掠子女财物各归原主,深得民心。
随着陈川的被击溃,祖逖首次与后赵的军队正面遭遇。陈川败后投了石勒,石勒则派遣侄子石虎统50000大军支援陈川,共抗祖逖的胜利之师。敌军来势汹汹,依照军力,祖逖原本并不能与之作正面的决战,但有句老话说种瓜得瓜,由南及北,祖逖一路上军纪严明,招叛纳降,给社会以安定的秩序,给百姓以安宁的生活,深得百姓爱戴。关键时刻,这些自认受恩于祖逖的百姓效死命于他,使北伐军声势大振,祖逖一举击破敌军,由此大胜,身在北方的晋朝故臣纷纷起兵响应祖逖。不出几年,北伐军已收复黄河以南大部分的土地。
敌人相对分外眼红,何况是吃了败仗,但是石勒却对祖逖有英雄相惜之感,十分敬佩他的为人。时牙门将童建杀新蔡内史周密后,降于石勒,石勒并没有收留此人,而是将他的人头与一封书信同时交给祖逖。信中写道:“天下之恶一也。叛臣逃吏,吾之深仇,将军之恶,犹吾恶也。”祖逖看过信后,遣使道谢。
与当初几千人的杂牌部队相比,此时的祖逖可以说兵多将广,粮草丰裕。重要的是,后赵与他呈先相对友好状态,他可以抽出更多精力去对付那些不听召唤的其他胡人。
以我们如今的想法来看,如果司马睿此刻能伸出援手,哪怕只是在精神上多加支持与鼓励,那么事件的发展必然会是另一番景象。然而历史往往总是在关键处发生想象不到的逆转。黄仁宇先生指出,南北双方“商业上倒有了来往,南北的使节也互相访问”虽然“没有人提出这种分裂的局面应当视作当然,听任其存在,各小国也应当保持现在能所控制的地狱”,但是既成的事实很难在一时半刻得以用武力的手段加以改变。
就祖逖而言,这些客观条件必然让他感到棘手,司马睿的“及时插手”更让他感到无奈。祖逖的声威刺激了这个皇帝脆弱而敏感的内心,他需要做点事情以改变在他看来“臣强主弱”的局面。按照正常逻辑,依靠皇帝的头衔,司马睿可以使自己的人生和国家的前途呈现灿烂的曙光,但是令人摇头的短视与投机心理严重阻碍了美好事件的发生。
321年,就在祖逖为打到黄河以北做准备时,司马睿派出自己的心腹大臣,时任征西将军的戴渊为“都督北方六州诸军事”,祖军由其全权统领。实际上就是剥夺了祖逖的军权,而且还断了祖逖退回南方的后路。此时的祖逖已是56岁的老人,自己亲手开创的北伐美景,戴渊不费吹灰之力即行取代,当然令这位老将军心痛不已。
时值权臣王敦在东晋朝野一人独大,又是军队的实际控制者,又是“贡赋入己,将相官吏多出其门”,司马睿倒成了无关紧要的装饰品。这是他无法忍受的。为了与王敦抗衡,司马睿采取了分权的方法,将自己人提拔到重要领导岗位。两方势力由此从对峙转为争斗。屋漏偏逢连夜雨,前有强敌,后有围堵,国家又多事,祖逖心灰意冷,想想多年以来征战沙场,本想有益于社稷百姓,原来却是戏梦一场。如今,即便是有心杀敌,却也无力回天。
一连窜的打击让这位老将军身心疲倦,内火攻心,不久便病危而逝,时321年。他死后,司马睿追封其为车骑将军,然而北伐之举却就此停止。
司马睿作为一个没有多大抱负,安于现状,却又多少有些不甘现状的皇帝,试图在南北争斗中两面讨好,稳固根基,自认是不吃亏,有头脑,但是显然,在他能参与的政治投资中,这个男人除了在南北士族的推戴下成为东晋皇帝外,没有别的作为,他葬送了自己的前程,在祖逖死后的第二年,他也忧愤而死,这又能如何?经历王敦之乱的东晋王朝依旧是条不堪重负的破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