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2节隋炀帝:死在“资本扩张”路上的富二代
我们今日检讨炀帝的成败,不能专以他杨广一人功罪作最后的解答。
——黄仁宇
黄仁宇先生论杨广,说要替这位隋朝的第二个,也是实际上的末代皇帝写传记,“事实上会遇到很多困难”。黄先生说其“富有想象力,也愿意试验,并且能在各种琐事间表现其个人风趣。”拿“求龙种”一事来说,青海吐谷浑从波斯得来了良马,能繁育骢驹,据说这种骢驹能日行千里,在《隋书》中也被称为青海驹。杨广听说后,心中暗想,要是将中原的马驹和青海的骢驹相配,那么中原千里马的数量就会有成倍的增加,不仅能改良马种,也能供应军队,增强骑兵的战斗力。
如此这般“万里疆土尽是千里良驹”,想想,毛细血管就兴奋无比,于是,杨广即命人放两千匹马于青海,掰着手指数日子,希望梦想能成真,结果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希望成了失望,失望成了空想。。
另一方面,黄仁宇先生也指出,杨广“缺乏作为统帅的周密与慎重,也不能御将。”这可能与他“富二代”的人生经历有关。从他的简历中我们就可以窥探个大概。
姓名:杨广 职业:皇帝 职称:隋炀帝
工作经历:
12岁封为晋王,兼并州总管。
20岁不到任行军元帅,统帅518000人伐陈,不出月余,平定江南,重新统一中国。
593年立为太子。
简历写到这里,杨广真可以说是不仅含着金钥匙出生,而且是拿着金钥匙在这世界翻滚。这固然是可喜可贺,但俗话说半生顺畅半身潦倒,因为过于顺利,以为世界一切事情做来不过如此,开个小会,写个小文章,动动嘴皮子,晃晃大脑袋,然后拍拍桌子,就天下定矣。
就拿平定陈国来说,杨广虽为行军元帅,但做具体工作的却是那些随其父杨坚久经沙场,出生入死的老将,杨广不过是在战争结束后写了份总结报告,上呈御览,称其功名,也就是他人流血流汗,杨广却坐收一人之利。故而黄仁宇先生指出:“这一战,固然增长其威望,也纵养其骄蹩,使他以为天下事,俱是如此容易。”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性格缺陷,因着这种缺陷,杨广更愿意驰骋在自己的想象力中,而对实际操作不屑一顾。
想象力原本是人生得以积极正面成长的推动力,但放置于杨广身上,便走了弯路——这位皇帝以为,只要自己愿意,一切就能成为现实,因着这种一厢情愿,统帅能力上的欠缺周密与慎重,也直接影响到了在处理日常事务时的持重与渐进。加上得来皇位不易,他需要作出巨大的成绩,才能让那些怀疑他能力的王公贵戚闭嘴。
于是,在他登上皇位之后,这个身为名号为大隋的家族企业的一把手,以蚕食的方式开始了他的“资本扩张”道路——他要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帝国。
612年,意气风发的杨广发动全国动员令,征召1133800名士兵征伐高丽,而为这百万士兵服务的后勤人员多达两百多万人。据说第一路兵马出发40天后,最后一路人马才出发。对于这组数字,黄仁宇先生认为“可靠的程度,无从确定”,“只是杨广迷信军事上数量的优势,已毋庸置疑。”事实上,杨广更多的是迷信自己的“想象力”—— 1133800的军队,别说正面交锋,就是将这么庞大的军队数额告之高丽,恐怕也会让对方吓得忘了自己的姓名。这样的仗怎么可能输?
但很可惜,杨广输了,而且一连输了两次,第三次征高丽,对方力尽而降才挽回一点面子,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实际上杨广还是输了。作为只重结果,不重过程的杨广,征高丽虽然有点窝心,但还不算太糟,高丽最终是降了,叛臣也授首了。
在战争准备阶段,命人督造战舰300艘,民工昼夜立于水中造船,自腰以下都生满蛆,工匠死掉三分之一;又譬如命令江南民夫运粮草至涿郡。一时间路上几十万人填溢道路,昼夜运输战具、粮食,死者相枕,天下骚动。这些对杨广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资本扩张,兼并重组,难免出现一些困难,但以大吞小,对杨广来说,不过是政治生态的一种表现形式罢了。
一人之乐乐,而天下之汹汹,便是如此。以“一己之私”为人生座右铭的杨广通凿大运河,也就成了一个人的消遣游戏,但他是消遣了,天下百姓却神情惶惶。杨广动则征召民夫400000,百万,这等数字屡见不鲜。
运河即成,杨广便广造龙船,“游幸江都”。史载杨广所乘龙船,高45尺,长200丈,共4层,顶层有正殿、内殿、东西朝堂;中间二层有120个房间,都以金玉装饰。完全可以称作中世纪的“泰坦尼克号”,而其他中小型船只不计其数。加上两岸杨柳依依,护军随扈,彩旗飘扬。此时的杨广还不知道,当时间走到公元618年,杨广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在尽头来临之前,杨广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要尽可能多的兼并其他企业,收归自家。在江都领略南国风景的同时,杨广遥控指挥大将刘方进攻林邑(今越南中部),经一番苦战,攻入林邑国都,刻石记功而回。虽得大功,但因水土不服,而使士卒折损大半,就连刘方也因病而亡。可以说,这是一笔得不偿失的买卖。
纵观历史,开国君主往往披荆斩棘,立威万邦,以为子孙万年计,而接其位的,多为后人称为“守成之君”,然而隋炀帝杨广却实属例外。翻看史书,倒是文帝杨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克己奉公,勤俭持家,生怕家业毁在自己手中对不起列祖列宗,而杨广却更像是汉高祖,手提三尺剑,眼睛看到什么,就砍掉什么。这架势很令人激越,但同时也很令人担忧。
如果这位“美姿仪,少敏慧”的仁兄能像汉朝时的文帝、景帝一样,安分守己的收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做非分之想,能充分认识到自身的不足,以及这个国家的有限,想必一系列的遗憾之事就不会发生。而杨广也不会被后人视作暴君。
杨广当然有回转的余地,假如连年的征战与黩武让他感到心力与国力的不济。但问题正如前文所指,一方面他当然的认为“他想如何,事情便会如何”。如此一来,也便失去了自知之明,以为寰宇尽在掌握,人有多大胆,量有多大产。一方面,由于看不清自己,便认识不清事物的细微变化,因此之故,当天下烽烟再起,亲信将领公然谋叛之际,他的双眼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导致在很长时间内无法做出果断判断就不是什么意外之事了。
黄仁宇先生对杨广的自灭是抱有读书人惯有的恻隐之心,他说道:“我们今日检讨炀帝的成败,不能专以他杨广一人功罪作最后的解答。”“隋炀帝耗用中国人力物力,有其历史上的背景”,这话自然不错,事实上,明主与昏君往往在一念之间,如黄先生所言“矫枉过正”,过正,很显然就会“欲速不达”,而无论是明德之君还是中兴之主,都在于这个“正”字。归根到底,杨广非死于臣下之手,而是自取灭亡。
当他炫武于塞北,被不恭顺的突厥始毕可汗发兵数十万围于雁门,在箭雨之下抱着儿子赵王杨杲大哭不止,导致眼睛红肿之时。是否会想到这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