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听黄仁宇讲中国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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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5章第2节安史之乱:权力炒家超限战

称帝后的安禄山,已有将唐朝推翻的模样。

——黄仁宇

756年7月15日,71岁高龄的李隆基以他沙哑中带着满腔痛苦与无奈的声音,向帝国实际上的第一夫人下达了让其自缢的命令。

龙行天下44载,这或许是这位有着极高音乐天分的皇帝最为不甘不愿的一道命令。心爱的女人香消玉殒,帝国的山河玉裂石开。面对着无粮无饷,随时可能从护从之军变为作乱之兵的羽林军和龙武军,即便是风吹白发人萧瑟,李隆基也只能泪往心里流。

皇帝后悔了,他谴责自己有眼无珠,竟将杨国忠这样的垃圾错看成美玉;他更恨那安禄山,以为听话就是乖宝宝,原来却是狼子野心。世上没有后悔药,唐朝富庶如斯,也无从购买。此时此刻,李隆基万念俱灰,他早已不是那个少年成名的临淄王了,帝国,也离黄仁宇先生所称的“繁荣充实”的景况越来越远。

事实上,黄昏以至黑暗,在不久以后将成为李唐帝国永远的风景。

在领略这道风景前,先让我们来粗粗一睹杜甫在《忆昔》诗里提及的有唐一代,最令后人追慕的盛况吧。

754年,也就是安史之乱爆发前两年,全国户数为9620000户,人口约52880000口,同时期,欧洲从塞纳河到莱茵河之间的人口约为3000000,直到16世纪,地中海地区的人口才到60000000。开元年间,“高山绝壑,耒耜亦满”。帝国耕地面积达到8500000顷,相当于现在的660000000亩,人均占有耕地达9亩多。

在传统的农业社会,人口就是产生力,土地就是增值力,至开元全盛时,1斗米才卖3文钱,上等的1匹绢也才200文钱,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帝国百姓的综合文化素养,此时也已到了令后人侧目的境地,故而“道路列肆,具酒食以行人。店有释驴,行者数千里不持尺兵。”

作为音乐天才,皇帝中的皇帝,李隆基对于这份成绩单有着无可替代的贡献,他理所当然地有骄傲的资本。不过,俗语说,人怕出名猪怕壮,李隆基的名头太响了,全世界70余个国家的天空都响彻着他的名字,让人又敬又畏;帝国的身躯也越来越肥壮,这头“肥猪”没法不让人惦记。在那些人的眼里,土地和人口除了是资源,更是取之不竭的黄金白银。安禄山对此相当明白。

塞外边地苦寒贫瘠,草原高山物质困乏,而在帝国的都城里,一如黄仁宇先生所言:“每逢节日,宫女拔河多至数千人,生活优越的女性,眼眶上着色有如今日所谓眼影。穿着印花的丝织品,作马球戏,演奏室内音乐。”

类似的情景,在帝国其他的大都市里也屡见不鲜,城中的女子是各种奢侈品的忠实拥趸,而男子则在为成为这个国家的新贵而努力奋斗着。此种境况表现出一种雍容的闲适与安逸,但对安禄山来说,却是一种接近于嫉妒的疯狂。这个被黄先生称作“混血将领”的胡人,每天所想,可能都是如何把他的顶头上司干掉,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装到自己的腰包里。通过在边防部队十多年的摸爬滚打,他知道,实现这个愿望,他必须获得更大的权力。

若想取之,预先予之。权力的交易也逃不出这个定律。公元 730年,张利贞被李隆基任命为河北采访处置使,张大人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去安禄山所在的防区巡视。安禄山觉得自己的出头日终于来到了。他以重金贿赂张利贞的随行人员,以结私恩,以类似“曲线救国”的方式在张利贞心中留下了对他最初的美好印象,而安禄山本人也不忘在这位大人面前“百计谀媚”,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了他的信任。回朝后,张利贞极力在李隆基面前为安禄山美言,说他这好、那好,总之是统统好。

偏听则暗,兼听则明,一个张利贞远不能让李隆基感同身受,但当安禄山以同样的手段让十个、百个张利贞在李隆基耳根前尽言他的好,帝国的皇帝就不能不无动于衷,也许还会在心中惊叹一下:我大唐竟然还有如此人物!遂封安禄山为平卢节度使,兼柳城太守、押两蕃、渤海、黑水四府经略使。743年,在李隆基亲切地接见这位边关悍将后,安禄山的权力金字塔又向上递增了一层,黄仁宇先生指出,此时的安大人,已经是“一身而兼三个地方节度使,总揽境内文武诸事。”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称起了大王。

安禄山不认为自己只是个猴子,他要成为齐天大圣,但在取得正果之前,他还需要“韬光养晦”,装疯卖傻。史载,安禄山入长安,拜皇帝不拜太子,朝堂惊愕,问其缘由,安禄山说自己文墨不通,俗人一个,不知道太子是什么官,李隆基告诉他太子是储君,自己百年之后太子就是皇帝。安禄山这才拜见如仪。这一招非但没让帝国的皇帝认为,反倒觉得,在这个胡人的眼里,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忠心实在可嘉。这让李隆基很是受用。

快乐短暂,悲伤永恒,这句话正是李隆基一生的注脚,当时间的脚步走向公元756年,安禄山在洛阳自称雄武皇帝,国号大燕,改元圣武元年,除了捶胸顿足,李隆基,说其是养虎为患,并不能道明事情的真相,事实上,在安禄山尚未与帝国翻脸前,帝国的皇帝始终将这个胡人视作乖顺的绵羊,导致烽火四起时,天下竟无可以阻其锋芒之兵将。

安禄山以“无知”、“乖巧”、“温顺”以及大把大把的黄金白银,获得了他所希望得到的权势,吃惯了大鱼大肉,让其改吃素,等于要他的命,只有将更多的鱼肉揽入怀中,才能满足口腹之欲,“皇帝”的名分是势在必得“清蒸熊掌”。

走到这一步,安禄山需要感谢的人有很多,他的老乡兼左右手,其貌不扬,精通六种少数民族语言,以高超的骗术一步步获得兵权的史思明自不待言,生命中的“贵人”李林甫,也是万万不能忘的。李林甫以逢迎阿谀之术晋升为帝国宰相,怕儒臣进阶,对他大权独揽形成威胁,以为番将目不识丁,容易控制,故而对安禄山这样的番将倚重有加,任用为边帅,另则,也可以这些蕃将为个人资本,以便能动摇素自己有仇隙的太子李享的地位。

正是李林甫膨胀的权欲所带来的与其他臣僚的相互倾轧,给了安禄山宽松的外部成长空间,所以,欲实现权力的倍增,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挑起或利用他人对权力的热望。安禄山深谙此道,因此在起兵造反到称帝这段时间,他的人生基本上是成功的。正如黄仁宇先生指出的那样,“称帝后的安禄山,已有将唐朝推翻的模样”,跟随他一起发达的史思明,也来到了人生的顶点。

开创新局面或许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将这种局面维持下去,就不像传说中那么简单。757年,权力爆棚的安禄山被他的次子安庆绪谋杀于住所之内。赌局中,但凡坐庄的都以为自己永远是赢家,因为他是游戏的操控者,因此,审慎与小心被有意无意地忽略,此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手起刀落,夺了性命,抢了权位,安禄山是这样,安庆绪同样如此。

史思明闻安禄山死,顿起自立之心,将安庆绪杀死也就成了必然,只是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或许没有想到,自己也会踏上死于儿子史朝义之手的命运,仿佛是多米诺骨牌效应,不久,史朝义也被部下李怀仙所杀。此后的事情,黄仁宇先生已为我们指出:“当时玄宗和肃宗都已相继去世,史朝义传首京师之日已是代宗李豫的一朝,他也是唐代面临这次变乱的第三位君主。”

权力是个磁场,吸引着对它情有独钟的人物。他们以为凭着智谋、胆略,如同现在的股票高手一样,

逢低买进,以最小的付出获得最大的权力财富,然而,永破不灭的事实是,不管是谁,都不过是别人手中的骰子。在权力的钢针上跳舞,没有人能真正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