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听黄仁宇讲中国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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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5章第4节黄巢:原来不过是插曲

黄巢及其招讨,只是推进历史的工具,而不是历史发展重要节目

——黄仁宇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这是黄巢在鼎盛时期所写,也为后人最熟悉的一首诗《不第后赋菊》。

黄巢会写诗,而且写的还不错,这就让人有些不解。自古所谓农民起义,不去追究个中政治及人为因素,单就起义领袖而言,几乎是清一色的半字不识的大老粗、泥腿子。陈胜吴广为佃农,自不消说,汉末黄巾军也是如此,故而演义小说常有类似描写,说荒年落草的数百贫人虎踞山林,初以劫掠附近州县,填饱肚子为要,后声势壮大,各方面需要正规起来,才四处求贤士,寻军师,继而立根据地,扫荡南北,逞一时智勇。

按照出身论来说,黄巢不是百分之百的农民,他有着这样的身世:唐末民军首领。曹州冤句(今山东曹县西北)人。稍通书记,屡举进士不第,以贩私盐为业。家富于财,善击剑骑射。

黄仁宇先生引用《旧唐书》里的记载,论其为“本以贩盐为业”。而在《新唐书》里,这位黄某人又被说成是“世鬻盐,富于赀”,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新唐书》里,唐朝的董事长或是首席执行官并没有将黄巢视作一般的流寇、乱匪,而是将他列入了“逆臣传”当中。综合来看,这位黄某人,在当时怎么说也是个中产阶级,原本想通过“原罪”性质的财富积累,鲤鱼跃龙门。也就是说,他最初的梦想,只是在国家体制内,做个安分守己的公务员,过上体面的生活,不用为了贩私盐而整天提醒吊胆,即使上个厕所也时刻担心是否会被“六扇门”的捕快逮去。

这样一个一心向往“正常”生活的人,怎么会突然走向反社会的道路呢?黄仁宇先生说:“中国的民变,通常在开始时,带有几分离奇和神秘的色彩。”这句话不仅道明在具体行动中,一般的民变最先都会以巫蛊、宗教,比如“某某必死,某某必兴”这样的方式显示自身取而代之的合法性,也同时说明,传统造反者的“平地突起”的意外性,在黄仁宇先生,这是因为“农民安土重迁,除非有剧烈的天灾人祸,很少机会能促使大量的人口铤而走险。”

显然,黄巢铤而走险,也是有着“迫不得已的苦衷”,是遭遇了金融危机还是信用破产?都不是,对于黄巢及其时代的大多数人来说,最大的人生打击,就是“屡试不第”。这已经不是祖坟冒不冒青烟的问题,而是还有没有机会有钱、有闲、有派地去祭祖扫墓的问题,加上唐末藩镇割据,蝗灾蔽日,贩私盐的生意也不好做,一些州县已经有人起事,看来天下要大乱。

875年,王仙芝在河南起兵,黄巢在家乡与几位兄弟响应。与黄巢一样,王仙芝也曾从事过贩卖私盐的小买卖。王虽起兵在先,名号也响亮——天补平均大将军兼海内诸豪都统,但作为跟从者的黄巢,似乎更具有豪杰之气,通俗地说,黄某人更像个黑道中人,与朴素百姓心中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形象十分贴切。而王仙芝与《水浒传》中的“及时雨”宋江更类似,整天想着朝廷招安,封官晋爵。这原本没什么错,任何一种投资都希望有高额的回报,更何况投资物是自己的性命。但老王的心似乎急迫了些,私欲一旦表露得过多,很容易引起众怒,黄巢就说过这样一句话:

“始吾与汝共立大誓,横行天下。今汝独取官而去,使此五千余众何所归乎?”

黄巢想要的不是一个人混,而是弟兄们一起混,这样才有滋有味。黄巢在这一点上做得还不错,他如同电影《古惑仔》里的那些有血有肉的带头大哥一样,好事先让兄弟们享用,自己喝汤也无妨。正因为有类似“弟兄们快撤,我掩护”的胆气与牺牲,在横扫大江南北的最初,黄巢吸引了一批士人附从,为其出谋划策,也有城市人口的加入,因此,黄仁宇先生指出:“他部下农民军的成分,并不十分浓厚……他的部队一经打散又能迅速恢复……”

黄老大用心又用命,内部团结,具凝聚力,小弟们的战斗力自然不可小觑。想打是精神,能打是实力,故而我们看到了以下一幕又一幕的大胜仗——

879年9月,黄巢攻克广州,俘唐岭南东道节度使李迢,又分兵西取桂州(广西桂林),控制岭南,自称“义军都统”。黄巢军连下永州(今湖南零陵)和衡州(今湖南衡阳),抵潭州城下,唐将李系闭门守城。黄巢挥兵一日而下潭州,唐军死伤100000之众。

这一时期的黄巢,日子过得很滋润,兄弟们的心情也不错。不过这只限于黄氏集团内部,对外,这个打小在尔虞我诈的现实社会中摸爬滚打,洞悉人心世态的男人当然明白,打仗不是过家家,更非请客吃饭,大家伙都是提着脑袋讨生活,没有油水,谁会齐心用命。这其实也是一则血淋淋的丛林法则——你若不杀人,人便要杀你。所以,在黄仁宇先生的笔下,便有了这样的文字:“他在广州大肆屠杀”,“与长安人民关系,一直没有弄好”。

也许是为了读者的阅读感受考虑,黄先生的表述显得有些含蓄,没有过多铺陈那些令人反胃的场景。黄先生当然不会不知道黄巢所作的那些令人作呕的人皮兽心之事。仅仅是军中闹瘟疫,士卒欲北归,为了不给唐军留下“战利品”,黄巢竟下令利刃屠百姓。当自己的东西有可能成为他人的宝物时,那就不再需要珍惜,他于公元881年攻陷长安,所谓将士“杀人满街,巢不能禁”,也无非是看穿了时日不能长久,霓裳夜曲,美酒佳肴,过一天是一天,何必去管百姓死活,兄弟们高兴就行了。黑道为目的而不择手段,黄巢也不过如此。到后来就直接是“纵兵屠杀,流血成川,谓之洗城”。

此时的黄老大,与唐朝的那些锦带玉食者,真可以说是“天下乌鸦一般黒”,而老百姓犹如“夹心饼干”,除了费劲心力求得一丝呼吸空气的机会,实在做不得什么。在溃逃出长安后,这位黑帮老大还将宫殿付之一炬,使长安自此再也没能成为帝国的都城。

我们不能说是黄巢主动地走到了自己人生的对立面,可以肯定,他想有所作为,也想打破旧有的秩序,这也是为什么,在还没有起事造反之前,他也经常与唐朝的缉私部门发生冲突。由一个小混混到一个政权的拥有者,黄巢可谓“殚精竭虑”。

他的殚精竭虑,无非是将一个皇帝赶下台去,自己坐上皇帝宝座而已。“家天下”永远是这些黑道人物的命运主题。正因如此,黄巢在与死神相遇前,围困陈州近一年的时间里,以机械的方式,将活人用臼捣碎,以人肉作军粮,供应他几十万的“起义军”,以至于创造了“旷世绝无”的记录也就不足为奇了。

黄仁宇先生说的透彻:“黄巢及其招讨,只是推进历史的工具,而不是历史发展重要节目。”正因为黄巢本身不过只是历史插曲,而非主题歌,他最终还是被历史烟尘掩盖,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