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2节张居正和一个国家的财政突围
他的十年首辅生涯,仅仅刚把问题看清楚。他的一套改革办法使文官们感受到极大地压力。
——黄仁宇
张居正1573年代高拱为第一国务总理,并没有使他彻底放松。虽说不是从基层一步步做起,然而多年的司局级的工作经验,加上他凡事喜欢琢磨,心眼力又超强,再算上上至公卿大臣,下至贩夫走卒,无不结交,广阔的眼界和生活阅历使他对这个大帝国依旧有着清醒地认识——外强中干、死气沉沉。这固然有多方面的原因,但国家没钱却是关键。
帝国从朱元璋时代起,就实行低税制,直接从自耕农中收税的政策,这固然合理,但却忽略了一个根本问题。低税率虽然对广大农民有利,但大户人家,拥田百亩甚至千亩,这样的人物,依照现代税收制度,应该是多得多征,如同个人所得税的阶梯似税率。但事实上,这些富裕阶层同样享受着低税率,如此一来,普通农户实际承担的税负就比富户高得多,客观上导致了贫富差距扩大,引发一系列的社会问题。
嘉靖年间,富户豪强对贫民小姓的土地兼并愈演愈烈,时人有论“田赋之弊百出”。富民兼并贫民的土地,低税制下本就赋税不高,此时的富户却还隐匿田亩数,地方政府无法按时、足量收取税金,影响国家财政收入;另一方面,贫民失去土地成为流民,“故税额减”。
黄仁宇先生指出,朱元璋的强权尚能使问题控制在极小的范围之内,但晚明,随着国家权威的低落,税赋收入的急剧下滑就使帝国不能承受,到张居正坐上部级高官的隆庆年间,帝国的财政收入每年出现150余万两白银的赤字,相当于人民币450000000元。
问题长时期的积累,引申出更让人头疼的大问题。黄先生指出,富户隐瞒实际田亩的数字,贫困百姓逃荒为流民甚至卖身为奴,国家不能准确有效地掌握基层数据,造成大量数据发生偏差,进而带来财政的混乱,“使它不能在数目字上管理”。世上的明眼人不止张居正一个,他的前任高拱也已决出问题的症结,也曾做出过相应的改革——以灵活的商业手段,盘活政府资金,使国家成为市场的参与者,然而结果却以失败告终,这也成为他日后被反对者攻击的原因之一。
这其中的原因如黄先生指出的“虽说间有商人成为巨富,但数目极少,农业商品化也只有间或一见的例子。制造棉布仍是一种家庭工业,妇女纺纱也不过为了补助家用”,显然,晚明出现的所谓“资本主义萌芽”还不足以改变沿袭千年的以农业为基础的帝国政策。帝国依旧是自给自足的“农村集团”。
要彻底解决国穷民贫的状态,首先就要改革税率。而要实施这一改革,必须先解决黄先生指出的“财政混乱”的局面,所谓开源节流。在辽东战事尚未全面爆发前,帝国最费钱的要数驿站——这个招待所兼邮电局的系统。明朝的驿站系统由朱元璋在登基后的第22天宣布恢复,并对驿站的使用做出了严格规定:非军国重事不许给驿。其时,帝国共有驿站1936个。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即使在铁腕统治的朱元璋时代,依然有滥用职权使用驿站的行为,至后世更甚。1515年,司礼太监刘允借奉命去西藏迎接活佛的机会,在沿途驿站大肆搜刮、挥霍。在成都,王允一行人每天支取驿粮达120000斤、蔬菜折合白银100两,相当于人民币30000元;王允在成都的驿站置办入藏的物品,所费白银高达130000两。
驿站的日常开支皆由当地百姓负担,百姓也有在驿站免费服役的义务,上官索要的物品钱粮过多,下民背负的担子就会越重。任其发展,当然会发生群体性事件,且驿站系统涉及百姓切身利益,势必要拿它开刀。为此,张居正制定了如下政策整顿驿站。
1.非奉公差,不得擅借“勘合”(使用驿站车马钱粮的凭证)
2.官吏不得借故远行(你可以编理由,但我也可以不听)
3.因公到驿站,按规定提供用度,不许额外素要(犹如现在三菜一汤)
4.从首都到外地出差,兵部发给“内勘合”,回京后立即交还兵部;由外省到首都办事,由有关部门发给“外勘合”,人到后立即交还兵部。
这样的政策,张居正的前辈实行过多次,他们没成功而张居正却成功了。这除了张强势而坚韧的性格,以及正做事务实不务虚的办事风格外,也与皇帝、皇太后的无条件支持有莫大关联,这还不够,都说自古女人太监最会坏事,张居正的改革却也得到了宫内首席宦官冯保的全力相助,在三大金刚的护法之下,张居正不仅有理由相信,事实上就算他不相信,他的改革也会冲破重重阻碍获得胜利。这也正如黄先生指出的,张居正“行使职权时具有相当的威望”的原因。
对张居正来说,整顿驿站只是小试牛刀,真正为帝国增加肌肉的强度与硬度,也为自己青史留名的还得数“清丈土地,整顿赋役”。这是改革税赋,清理财政多元不并现象的最重要的一步。1578年(万历六年),张居正下令对全国土地进行清理丈量,以3年为期限,实际只用了两年时间就告完成。统计结果,查实全国征粮土地为7013976顷,比弘治时的4220000顷的可收税土地增加了近3000000顷。这多出来的300万顷土地不是从天而降,而是被富户豪强一直瞒报的土地。
明确了天下田亩数,重整税收制度也就有了基础。。1581年,张居正实施一条鞭法,将各种名目的杂役杂税合并为一种归入田赋,统一征收,在这过程中,这位皇帝口中的“张先生”还提倡发展市场经济,促进货币的流通,增加市场供应,以扩大百姓的收入来源。
经过张居正“不辞劳疾”的努力,到了1582年(万历十年),帝国的财政状况有了极大的好转。这年,国家银行的存银已达4000000两,加上首都粮库里的存量折合成银子,共有8000000两,而单是首都粮仓里的粮食就可支用10年,如果算上地方存粮,将是一个无比令人兴奋的数字。
从结果来看,帝国的财政突围是成功的,它的体格因张居正的喂养而重新恢复健壮。比起商鞅、王安石这样的革新前辈,张局长无疑是幸运的,不管他个人操守如何,毕竟是后人口中的“伟大改革家”。然而黄仁宇先生的一句话却道出其中玄机:“他的十年首辅生涯,仅仅刚把问题看清楚。他的一套改革办法使文官们感受到极大地压力”。
强权人物总是人们乐于攻击的对象,因为他们太与众不同,或者太标新立异,让旁人极不舒服。换作别人也就罢了,然而对他最咬牙切齿的却是当今圣上,人亡政息也就成了必然。国难思良将,国衰思良臣,1622年,朱由校为张居正平凡,然而一切俱晚矣,世间已无张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