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听黄仁宇讲中国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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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9章第3节海瑞:模范人生从清官开始

他的信条和个性使他既被人尊重,也被人遗弃。这就是说,他虽然被人仰慕,但没有人按照他的榜样办事。

——黄仁宇

海瑞是虔诚的回教徒,但从小就接受正统的儒家教育。耳濡目染,在这位海南人的身上逐渐养成如黄仁宇先生所言的“读书人服务于公众而牺牲自我的精神”。纵观他一生的行迹,他极为忠诚地履行了这句话背后所附着的使用感,继而成为一个道德上的英雄人物。

1550年得中举人时,海瑞已是36岁的“高龄”。在1550年之前,他早以坚韧刚毅的性格使自己在家乡成为了公众人物。

这与他的母亲多少有些有关。海瑞的母亲年轻丧夫,辛苦将儿子拉扯成人,其间以近乎酷法使其明智,做一个高尚的人、有道德的人、脱离低级趣味的人。寡居的母亲性情自然有些古怪,海瑞日后与人相处不好,母亲应负有一定责任,但她的教育一如孟母,使海瑞的人生道路永远通向正确的方向。

我们说海瑞是真正的人,是他不以全身心投入到为人民服务的伟大事业中为沽名钓誉的手段。他自是不会确切地理解“人民”为何物,也不会清楚地认识到,为百姓说话,替百姓撑腰,就是最大最好的“服务”。在最高领袖还被称为“当今圣主”的时代,海瑞主观的意识就是为皇帝效犬马之劳,然而他终不为权势为吓。正七品的知县敢对正二品高官吹胡子瞪眼,足以说明他不是在作秀,他是在做人。

黄仁宇先生认为,海瑞捆拿胡宗宪儿子一事如果说“夹杂了夸张和渲染”,“那么,海瑞对付鄢懋卿的经过则属确凿无疑”。鄢懋卿的学历比海瑞高一级,一为举人,一为进士;鄢懋卿的后台比海瑞硬,鄢攀附严嵩,成为总理两浙、两淮、长芦、河东四盐运司盐政,天下最肥的缺被他一人所占,至此“懋卿尽握天下利柄”。而海瑞全无背景与后台,年届半百,还在知县的位子上蹉跎。前者附者如云,后者门可罗雀。

1560年,鄢懋卿被任命为钦差大臣,去民间“访贫问苦”,这一行动惊动了各县市领导敏感的神经。通常来说,上官下基层视察,往往意味着下层官员上位的机会,只有伺候好领导的肚子,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位子。脑袋灵光的鄢懋卿也是这样过来的,他当然知道地方官在想些什么,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要给朝廷赚足面子,也要给自己捞点名声。他让秘书写了一篇文章,告诉基层领导,我这一路而来,粗茶淡饭即可,不要铺张浪费。

帝国的官员心里都明白,领导的话要反着来听,他说要粗茶淡饭,那就是要山珍海味,龙虾鲍鱼;他说不要铺张浪费,那就是要锣鼓喧天,彩旗飘扬。事实上,地方官的招待让鄢懋卿非常满意。黄先生指出:“每席费银三四百两,并有金花金锻在席间连续奉献,其他供账特极为华丽,虽溺器亦以银为之。”

一顿饭吃掉120000元人民币,看来是够腐败的,这还不包括零星的花销。120000元是一个什么概念?拿明朝正七品的县令来说,法定薪酬为一年45两银子,相当于人民币13500元,而实际到手的往往远低于这个数字。也就是说,鄢懋卿的一顿饭吃掉了海瑞这样的县官差不多10年的纯收入。

海瑞给这位钦差大人写了封义正词严的信,信中海瑞以父辈的口吻教育鄢懋卿,你要做个好官,听皇帝的话,尽心尽力做好圣上交给你的任务,而不是尽心尽力做一个臭名昭著的食客。其结果如黄先生指出的鄢懋卿“没有敢进入淳安,而是绕道而去。”

海瑞的所作所为,在当权派严嵩眼里,不仅是挑衅,也是示威,在他掌握帝国实际权力的这些年,还没有像这个海南人一样不给他留面子,打狗还得看主人。依照资历,做了知县的海瑞理应升为知府,但“他于1562年调任江西兴国,官职仍是知县,不升不降。”我们可以想见,以他的行事作风,遇到相投的倒还罢,如果左右不合,那就大大的不妙了,遗憾的是,他的上司恰恰与他如此。

古话说否极泰来,人生不可能一辈子走背运。1562年,海瑞陷入人生的低谷,但也正是在这一年,他的人生也慢慢发生了改变。这一年,严嵩被皇帝免职,他的小弟们也因失去庇护而相继倒台。严嵩派失败,当年不畏强权,坚持与之斗争的人旋即成为天下读书人敬仰的功臣,以他们为精神领袖。海瑞当然也不能避免享受人们给予他的赞誉。尤其海瑞特立独行,与一般正人君子秉性还有些不同,故而黄先生指出“算得特行卓识,为此他的声望大增。”

好人有好报,善良的帝国子民总是抱有朴素的想法,这个想法很动人,事实上也的确如此。3年后,海瑞当上了京官——户部主事。当日的政府机关,对正六品的海瑞来说闲而无事,大政方针由部长的脑袋决定,小情小事则有普通工作人员在做,公务员夹心层的主事,除了看看报、喝喝茶,实在没事可做。、这样的日子不可谓不好,尤其是对海瑞来说。他风里来雨里去地辛苦了将近半辈子,在清闲的工作岗位上度过后半身完全可以被人接受。很多人希望他这么做,包括他的敌人。

我们应该感谢海瑞做出了另一种选择,因着这种选择,身为后人的我们才能在字里行间中体现出我们最朴素的景仰,而不是在意蕴深远的汉子里,被人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挖苦。

海瑞始终认为自己是帝国的忠臣,这一点如同他从不拿人钱财一样明确。爱之切责之深,对于嘉靖皇帝,海瑞想必是如此的心情。因此,在他升任为户部主事的头一年,他即向皇帝上书,要求他做一个勤勉的皇帝,做一个自省的皇帝,做一个正直的皇帝,远离那些乌烟瘴气的“封建迷信”活动。

在黄仁宇先生看来,海瑞的这番上书是史无前例的。“这种指斥皇帝的性格和否定他所作的一切,等于说他这几十年的天子生涯完全是尸位素餐,而且连为人夫及人父的责任也没有尽到,其唐突之处,真的是古今罕有。”

海瑞清楚自己这一举动过于唐突,很难与最高当局接受,所以他在上书签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给自己买了一副棺材,将妻女安顿好后,又散了家中仅有的几个童仆。事情的发展如他所料,他被皇帝关了起来,直到嘉靖驾崩,新皇帝登基,他才被放出来。

海瑞是个不招人待见的人,张居正不喜欢他,嘉靖不喜欢他,同僚不喜欢他,就连他的妻子似乎对他也有诸多怨言。但他又招许多人的爱戴,他们是小手工业者,是少地的农民,是贫苦的矿工。我们观察海瑞一生的起起伏伏,能很容易看出,在帝国的官场他是个异类。这大概就是他的悲剧所在。在一片污浊的世道中,谁都想手握一盏明灯,但自己却不愿意成为这盏明灯。因此,海瑞不仅是个异类,也是个孤独的老者。他对他的方式对抗者既有的秩序,他很伟大,同时也很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