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仓库与学校、现实与梦境、逃离与叛变
离开104房之后，龙野只觉一身轻松，像只鸟儿一样的飞了起来。当然只是比喻而已。周围依旧黑漆漆的，他是通过后门离开房间的。后门连着一排楼梯，楼下模糊地透出几道光线。光线的亮度微不足道，不过多少起了点作用。至少伸手见得着五指了，不至于一团漆黑。
龙野下楼的时候健步如飞，一气呵成冲到了楼下。“古堡”正门处有十来格台阶，此处的楼梯差不多就是为了持平台阶的高度而设的。龙野遵照“声音”的指示，下楼之后又继续走了几步，接着一扇笨重的铁门挡住了他的去路。铁门下有一条狭窄的缝隙。
“难道──”龙野低头望向缝隙，光线正是由缝隙钻进来的。
推开铁门，外面果然是一座庭院。一切均如“声音”告知的那般。
这也未免太轻松了吧？龙野暗自思忖。铁门虽说有些分量，但是并未上锁，用力一推便开启了，谈不上有多大的障碍。眼下已经到达庭院，“声音”所说的边门就在不远的地方站着，瞧得一清二楚。龙野忽然发觉天也亮了：纵然没到阳光普照的程度，周围的一切却已历历可见了。
“我在里面呆了这么久？”不禁自言自语起来。很快他便想到了“小雪”：“小雪”之后怎么就断了联络！若要追究起来只能怪自己恣意妄为，自说自话跑进陌生的房间，还在里面呆了一整晚，天晓得究竟干了些什么！
而且手机号也没留一个！
龙野很快把“小雪”抛到了脑后，因为边门对他的诱惑实在是势不可挡。“声音”说过，推开边门就是外面的世界！此刻他很渴望外面的世界。话说回到地面以后，这还是头一回见到日光。夜晚的影像总是虚实参半的，容易滋生疑心。仅当太阳缓缓升起时，才是见证疑虑消失的时候。104房的经历是真是假？是幻觉还是真实的体验？龙野无暇顾及这些，只想尽快突破最后的关卡，回到白天正常的世界里。
黑夜已然奄奄一息了。
“啊！”龙野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当他走到边门前方时，一股巨大的引力向他袭来，来不及思考整个人已倏地被“吸”到了门外，好像拍科幻片的感觉。无痛无痒，整个过程只花了一秒不到。最后的关卡就这么轻易突破了？龙野眯起眼睛瞅了瞅四周。眼前是条清冷的小路，路口约在三十米开外处。不管怎么说，现在总算恢复自由身了，只消迈开脚下的步子，想去哪里都不成问题。
龙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一来为了振作精神，二来为了验证不是在做梦。眼下约摸清晨六点的光景，也有可能更早，放眼望去到处都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这又让他忍不住猜疑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不见人影？
──清晨六点不见人影很正常啊！
尽快逃离“古堡”！他的心中燃起了坚定的信念。什么怀表、“婆婆”都顾不上了，从头到尾就没借过怀表！路口立着一块路牌，龙野上前看了看上面的字样：“十相街”。“什么怪名字？听也没听过的！”……
龙野离开“十相街”，转身走上了一条大路。“声音”虽说切莫回头，但他还是回头望了一眼。“古堡”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霭。
大路上也渺无人烟，恍若一条荒芜的公路。偶尔见着一两个行人，一转眼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在这城市住了几十年了，怎么不记得有这样的地方？龙野一边回想一边赶路，不经意间放慢了脚下的步子。
“星野仓库。”抬头瞧见一块指示牌，龙野跟着念了一遍，“挺熟悉的地方，好像蛮有名的……”
星野仓库建在岔道上，根据指示牌所指示的方向。正如迷路的孩子拼命找寻熟悉的地标，龙野也在寻觅类似的玩意。继续往前走呢？还是拐入岔道？纵然走大路是没错来着，不过那仓库的名字他有印象。一旦找到了有印象的标记，离回家就想必也不远了。
龙野决定去那仓库瞧瞧。他也算是半个“迷路的孩子”。
拐入岔道，发现一台自动贩卖机。一夜没喝水的龙野突然口渴了起来，于是打算掏钱买一听饮料。“喝什么好呢？”对着机器全然拿不定主意。可乐、橙汁、咖啡、啤酒……龙野第一次发觉自动贩卖机里居然有那么多花样，可乐还是上个世纪的包装。
“不如喝水吧！”最终只是拿了瓶白水。
星野仓库离开贩卖机仅数步之遥，拧开瓶子刚喝了两口水，不知不觉已经站在了所谓的仓库的门口。“这哪里像什么仓库！”透过一扇齐人高的小门，龙野看见一块空地，空地上有一座篮球架。锈迹斑斑的痕迹一览无余。
“お邪魔します。（打扰了。）”龙野小心翼翼地跨进门槛，贼溜溜地东张西望了一番。如他所料，里面当真是一所学校，而非什么仓库：中学还是小学倒说不准，反正和仓库是远天八只脚的。（方言：差了十万八千里、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龙野绕着操场兜了一圈──就是之前看见的空地。操场应该是水泥铺的，踩在上面有种童年的味道。清晨的空气香喷喷的，时光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龙野安静地呼吸了一会儿，想象着孩子们嬉戏的情景。
今天星期几？孩子们不用上学吗？
胡思乱想的当下，门卫室里传来了一阵铃声。铃声算不上太过急促，但却坚定不移地响了很久。由于仓库里（姑且还是称作“仓库”）只有龙野一人，加上清晨到处都静悄悄的，这突如其来的铃声多少有点不太和谐的倾向，好像面粉倒进了冰桔茶里，怎么搅也无法溶合在一起。
龙野耐心地等了一分多钟，确定了那是电话铃。铃声的架势仿佛卯起了劲似的，即使地球毁灭也要无休止持续下去。门卫去了哪里？不锁门就擅自离岗，怎么说也有点冒失。这么一想发觉刚才一路走来着实有太多疑点：写着仓库结果里面是学校，大清早的门也不锁……只怪当时一时好奇，贸贸然就闯入了是非之地，要是被人发现追问起来，这麻烦可就大了！
还是赶紧走吧！龙野敦促自己。然而另一方面，他又对那永无止境的铃声产生了兴趣：大清早的，会是谁呢？纵然是谁都跟他无关，但是响个不停又意味着什么？是否有什么要紧事，还是电话线路出了故障？
犹豫不决的当下，铃声戛然而止了。龙野抬起头，发现自己站在了门卫室前。铃声犹如吸铁石般，将他吸到了声源处。门卫室里空荡荡的，除去桌椅和一台破旧的电话，似乎再也找不出其他东西了。难怪不锁门也没事。
“嘀铃铃！”铃声再度袭来，突兀万分地打破了周围的宁静。这次的铃声十分急促，有种“夺命连环call”的架势。龙野朝里小心地望去，只见电话剧烈地上下震动，带动底下的桌子一起摇晃，有如动画片里的场景。
会是谁呢，这种时候？
抵不住好奇心的诱惑，龙野最终跨进门卫室里接起了电话。他也不懂自己在想些什么，他的手里还捏着个瓶子。
“喂？”他先开口询问对方。
“喂？”电话那头传来了相同的声音。
“喂喂？”他又问了一遍。
“喂喂？”还是一模一样的声音。
“找哪位？”他的心在扑扑乱跳。
“找哪位？”竟然还是一模一样的声音。
龙野按捺不住了，他觉得对方在戏弄自己，接了一通无聊的电话。刚想发飙，电话那头传来了嘟嘟声。“莫名其妙！”丢下话筒，他的心里转而生出一丝奇妙的猜想：刚才电话里的声音──难不成是自己的回声？
打电话时倘若网络不佳，或是信号出现干扰，就会听见自己的回声。此乃司空见惯的现象。这种解释似乎比较合理。
还是快走为妙，龙野下定了决心，就在这时铃声三度响起。“嘀铃铃！嘀铃铃！”比刚才更为急促。
“喂喂？”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接起，尽管心里才想着闪人，“喂喂，请问是哪位？说话好吗？”
电话那头“吱吱”地响个不停。
“喂喂，听得见吗？”线路看来不太稳，龙野生怕又会中断，于是大声呼喊对方。
“代，代代木高级中学吗？”这回终于听见了对方说话，而非自己的回声。
“中学？哦，这里是‘星野仓库’！”龙野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仓库？难道说我打错了不成？”对方的口气听似有点失望。
“没，没一定打错……”龙野想到除了门口写着“星野仓库”，这里没一点像座仓库的，说中学倒是完全符合，一激动想告诉对方。
“什么‘没一定打错’？”电话那头不耐烦了，“到底是不是代代木高级中学啊？”
“请你稍等！”龙野急得满头大汗，很想找个人来帮忙。
这时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就是之前提到的小门。一个警卫模样的男人笃悠悠走了进来，嘴里叽里咕噜唠叨个没完。龙野原以为救星来了，却见那人一脸凶恶的表情，像是来找碴的，不好惹。
“你在这里干嘛？”男人大声质问龙野，“快点出去，不许乱碰！”
“有电话！”龙野举起话筒示意。
“我叫你出去，没听见啊？”男人冲进门卫室里，一把夺过龙野手中的话筒，“哪有电话？胡说八道！”
话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回音。
男人怒视龙野，放下话筒重重地敲了敲桌面。这块不到15平米的空间顿时显得局促无比，火药味在其中蔓延。“你懂不懂左行右立？”男人从背后拔了根铁棍出来，“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就是不听！”
“你是──”龙野脑中一片空白。
男人呲牙咧嘴地笑了，握着铁棍一步步向前逼近。门卫室里紧张的气氛在加剧，门窗一下子自动关了个严实。龙野慌了阵脚，左顾右盼了几下，四周的墙壁居然都贴上了海报：印着“安全套”的海报！“安全套”也向他张开了大嘴。
这副场景至今记忆犹新啊！
见龙野认出了自己，男人将铁棍高举过头，随后重重地舞动手臂，朝龙野脸上挥去。龙野一个侧身闪躲，铁棍打在了窗子上，把窗子的玻璃砸了个粉碎。“我看你往哪儿躲！”男人张牙舞爪奋力一扑，把龙野逼进了死角。
“你这懦弱的家伙！”男人用铁棍指着龙野的鼻子，“你以为逃得出我的手掌？”
龙野吓得面部抽筋，一脸恐惧望着眼前的棍子。较之恐惧，他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用视线的余角瞄了瞄窗外，外面不再是他刚走过的操场，而是成了一条阴暗的走廊。走廊里有灯罩发黄的壁灯。
“哈哈哈哈！”男人的笑声震耳欲聋。
十几秒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龙野原以为自己死定了，闭起眼睛准备接受男人致命的一棍，谁知棍子一直没落下来，对方的声音也消失殆尽了。他慢慢睁开右眼左右打量了一番，发现男人和棍子都不见了。海报也无影无踪了。眼前成了另一副景象，全然不同的场景：暖色的灯光照射下，一台电视机正播放着图像。电视机旁有只梅餐的盘子，盘子上面摆着蛋羹和水杯。这分明是R305的布置（九章），自己怎么又回到了地下世界？
“很遗憾，你企图逃离组织，结果无功而返。”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开门走了进来，“你将永远被关在此地，作为叛变的惩罚。”
龙野认出了对方是土方警官。
“小──跟我一起‘逃离’的那个女孩呢？”龙野突然想到了“小雪”，情绪有点激动。
“你就当是做了场梦吧。”土方警官沉默良久答道。
“那么まつさかせんせい（松坂老师）的案子呢？”龙野接着又想到了松坂启吾。
“这你完全用不着操心，案子已经摆平了。”土方警官不假思索。
“玛利嫣呢？”龙野连珠炮似的发问。
土方警官走到电视机前，拿起水杯把玩了两下。“我没义务向你一一解释，”他伸手关掉了电视，“有些事情你没必要知道，也没权利知道。我想你应该清楚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个被抓的逃兵。”
龙野哑口无言。
“不过呢，”土方警官又说，“我们查清了你跟案子无关，在你逃离组织之前。否则你将是‘畏罪潜逃’，这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边说边用“你得庆幸有我”的眼神看了龙野一眼。
“那么谁是凶犯？”龙野忍不住又问。
“我说过，我没义务向你一一解释。”土方警官放下水杯。
“玛利嫣她──”
“玛利嫣已经跟你无关了。”土方警官打断龙野，“这是最最理想的方式，不是吗？”
龙野大脑乱作一团，已经无法分辨现实与梦境了。自己到底有没有回到过地上，抑或打从来到地下算起都是在做梦？土方警官塞了包七星给他，像是安慰又像嘲讽地说道：“以后有什么要求可以来找我，放心抽吧。”说完拍了拍龙野的肩膀，不声不响离开了他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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