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单写乡村,写神农架,过去我可是写过不少的城市小说。我曾经获得过好评的《雪树琼枝》、《承受》、《大街上的水手》不都是城市题材吗?我并不怕城市题材,我在城市生活了二十年,莫非真不了解城市?肯定了解,非常了解。可为什么我却跑到神农架深山里去了呢?
前几天,在深圳开会,有记者采访我,谈的正是这些问题,弄成了专访,登在报纸上,题目就是《“城市题材不好写”——访著名作家陈应松》。这篇文章在网上能搜到。我的畏难情绪是真实的,我的确说过,飞速发展的都市生活是无序的,在发展中道德以及一切价值观念的溃滑触目惊心,许多事物无法命名,处于混乱和惶恐中,而乡村的道德价值标准都是恒定的,几千年的锤炼与认可,美丑善恶,泾渭分明,一清二白,作家极容易把握,那些文学最基本的要素,在乡村生活中唾手可得。——当然,文学当在浮华世界中回到最基本的形态中去时,那些令人感动的东西,恰恰是最朴素的,最简单的,基本上接近我们所看到的乡村生活的一切。城市是我们肉体的炼狱,而乡村却是我们灵魂的憩园。这一点毫无疑问。
关于价值的取向,一个农民无论他在田间如何劳作,收成多寡,甚至一无所获,在文学上都具有闪光的意义,耕耘永远是伟大的。可是都市人在他的寻求人生价值的博弈中,必须与他的环境对抗,必须否定他以往的生活,而不是赞美它。何况,因为你的奋斗就算成功,必定伤痕累累,心中充满了诅咒和怨恨,要持批判的态度,想说爱“她”不容易。那么,一个成功者十有八九都要否定都市险恶的环境,你说,你如何去把握那其中的真谛?人只有迷茫、困惑——这也是如今都市小说的基本价值取向,当然,还包括伤感,形成了这类题材的基本格局。
一个伟大的作家往往是对都市生活的退缩,而不是跟进。作家在都市的角落里,构筑他们的小说世界,越是年龄往深处走的作家越如此。因此,我毫不后悔我无力于城市生活的召唤。我甘败下风。但这并不表明城市题材不是一个令人振奋的领域,那要看什么样的人投身于此。我对投身于此的人满怀祝祷与敬意
——祝你们
写出好小说,写出传世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