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是康巴藏区的甘孜,甘孜是包括了蜀山之王、世上最难攀登的雪山贡嘎山和海螺沟冰川的甘孜,是有着康定情歌和跑马溜溜的山上的甘孜,是有着茶马古道、泸定桥,有着丹巴古碉、丹巴美人谷和被称为中国最美村寨甲居藏寨的甘孜,是有着德格印经院、有着川藏线上最高公路雀儿山口的甘孜,是有着“香格里拉之魂”——稻城亚丁、有着新路海的甘孜。在这片广大的、人烟稀少的高原上,有许多令我们惊奇的事情,比如德格县城只有7000人口,所有的县城海拔都在3000米以上。若在湖北神农架,海拔3000米的地方只长草,不会长庄稼,也不会长树。可这儿的庄稼、树木都长得相当好。阳光灿烂,人们的脸晒得红红的,花朵开得艳艳的。最让我惊奇的是这儿各县的藏居,虽各有不同,但色彩都十分艳丽,在道孚的藏居,我看到的是比故宫还豪华的装饰图案,让人如进宫殿中,可这是一般的民居啊,难以置信。而且一般农家都会种上几盆盛开的鲜花,仿佛来到了欧洲。在内地,这样的乡村景色是完全没有的。
翻过了二郎山,一进入甘孜,就会看到那属于藏区的各种东西:
一是沿路的山壁上,只要稍微平坦的地方,都刻有那永远亲切的、藏文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这是一种祝福。我在跑马山上,看到树上挂着、石头上喷着彩色的六字真言;在新路海的岸边,看到一块块巨石上,都刻上了六字真言。而公路边可以到处见到那放置的、年代久远的玛尼石,和一些树边的玛尼石堆。这些雕刻的石头,就是对神的敬奉。我在往德格的途中,看到一面山坡上刻着这六个大字,它的下面就是村庄,家家户户的经幡杆和小白塔(神坛)。在这种宗教氛围的笼罩下,人们的心是不会烦热、燥动和妄想的。
二是到处飘扬的五彩经幡,又叫风马经幡。在高原,就是风马经幡的世界。风马经幡又称为风马旗,而藏语译音为“龙达”。龙达用一块版分别印在白、黄、红、蓝、绿单色布面上,按顺序一组组、一排排系挂在树枝或牵引在绳索上。龙达所像征的意义十分广泛深沉,白色为人纯洁的心灵,黄色为大地,红色为火焰,蓝色为天空,绿色为江河。它们代表着太阳、土地、天空、水和生命。在藏民族的思想观念里,“龙”和“达”都代表着最快的速度,因此竖挂龙达的内涵是祈求好运撒向人间。所谓风马,就是献给山神的战马。风马上用藏文组成花边,或是吉祥八宝图案的花边。所谓八宝,就是藏民常戴的饰物海螺、珊瑚、碎磲、如意。那在高原的劲风中吹动的风马,据说每吹动一次,就是献给了山神一匹战马,战马越来越多,而献战马的人,吉祥就越来越多。各种颜色的风马,消解他们各种各样的困厄,各种各样的烦恼。每一家的屋前,都竖有一根经幡杆,杉木,这是献给山神的箭。这里的各式经幡,布满在每一个角落,有的一整座山上都飘扬着它们,有的将它们牵成一座宝塔状,有的经幡横跨在两山之间,像一道巨大的彩虹,蔚为壮观。当然,在海拔4000千多米的折多山口和海拔5000多米的雀儿山口,有更多这种经幡,我也在它们的旁边留了影。那些经幡就是来往人们对平安的祈祷和祝福啊。
三是牦牛。那天早上,我们翻过4000多米的折多山口之后,我就看到了大群的牦牛。这些牦牛比内地的牛个头小,毛是黑的,毛长,尾巴拖地。它们站在早晨的阳光里,一动不动,仿佛雕塑。那是在晒太阳,因为高原上寒冷,它们的生活中晒太阳比吃草更重要。这些牛啊,跟这里的人一样,如此安静,淡定,仿佛它们也沾染了佛性,灵魂已经涅槃。抬起头,在更高的山上,一群一群的牦牛,多得不可胜数,给人的感觉,这片高原的主人,不是人,而是那密密麻麻的牦牛。而过去史书上把这片高原藏区的人称为牦牛族。听当地人说,藏民一般是不杀牦牛也不出售的,牦牛老了,可能出售和杀掉,一头牦牛可卖一千多元。每家有百十头牦牛的不算稀奇,这些牦牛是他们的生活保障,应该还是卖掉和杀掉的。因此,这里虽地处偏远,可从藏民非常漂亮的房子和女人们身上的服饰、配饰(包括绿松石、银饰)、男人们手上的大金戒、金项链来看,比内地富裕得多,也悠闲得多。
甘孜藏区被称为高寒草原。也许是因为它的高海拔,自从第一天见到贡嘎山之后,那雪山的影子就跟着我们了。一个星期,在甘孜的流连,抬头或回头就能见到连绵的雪山。因为在贡嘎山周围,6000米以上的雪山就有20多座,5000米的达120座。其中最著名的有中山峰、爱德嘉峰、热德卖峰、蛇海子峰、白海子峰等。还有亚拉雪山,意为东方白牦牛山,是《格萨尔王传》记载的四大神山之一。还有折多山、鸡丑山——藏语叫央迈勇、降白央,被称为“香格里拉之魂”、“世界最美丽的山峰”。无论是在德格,还是在甘孜、丹巴、道孚、炉霍,雪山与我们如影随形。岂止在甘孜地区,据说就是在遥远的峨眉山顶,也可以远眺到贡嘎山那洁白高大的雄姿。在甘孜县,我们在参观了甘孜寺后,走出来,但见远处一排锯齿形雪山,亮晶晶地横亘在我们眼际。在跑马山上,俯瞰着康定城,山风呼号,但远方一座叫不出名字的雪山在阳光下闪射着水晶和玻璃般的光芒,一下子把康定和跑马山照亮了。特别在翻过雀儿山口时,我们就在雪山之中。雀儿山也是一组群峰,可以看见白雪在那破碎山体中的层次,也可以感受雪所带来的温润。因山体破碎,多天没下雨,道路尘土飞扬,未积雪的山呈现出干硬的铁红色,甚至正在崩溃,衣衫褴褛。而在高处,白雪皑皑,山形极美,雪就像是一件白毡袍,覆盖了那寸草不生的大山。如果不是雪,这些山松散、光秃,荒凉如外星球,当地人是不会给它们赋予什么神性的。可见雪那纤毫不染的的质地,那种凝聚的力量,与天空互美,将万物照亮的情怀,是其它东西不可比拟的。不过山体如此破碎,雪山似乎还在生长,或者山体还将改变无数次。这种不确定性,这种高不可攀的破裂,会让人望而生畏,感到它还处于一种未命名的状态。这样的神性是十分原始的,那雪山仿佛透出一种难以捉摸的神秘,它的诡异和随意,有着一股我行我素的执拗和威严。可能这就是人们敬畏它的道理吧。
这块高寒地区的海子,也是令我沉醉的。我所见到的最美的海子就是德格的新路海,又叫玉隆拉措,是个冰蚀湖。新路海是当年解放军修路时命的这个名。玉隆拉措的意思是:珠牡倾心的湖。相传格萨尔王的王妃珠牡看见这个海子后就爱上了它,不想再走了。这个海子在雪山之下,四周雪松云杉森林郁郁葱葱,湖边到处是巨大的漂砾石,石上刻满了巨大的六字真言。湖水是碧绿碧绿的,德格的同志说这颜色不好,若五月来,湖水的颜色是碧蓝的。可我认为,这十月间的水够漂亮的了。山坡上,小叶杜鹃一丛一丛,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红色、黄色的灌丛,像一队队仙人站立,这真是神仙住的地方啊!这个海子水深达60多米,鱼特别多,因为藏民是不吃鱼的,所以鱼在湖里自由自在地生活,听说鱼长到百十斤不稀奇。那一天有风浪,所以没见着鱼,当地人说,平常只要你拿矿泉水瓶子敲敲,鱼就过来了,是找人讨吃的。湖是神湖,过去的土司根据海水的颜色预测年成,然后指挥种地,这中间必有许多神奇的故事。而且还听说这周围几十里方圆的几个海子是相通的,三个大海子,分别代表天堂、人间、地狱。有一年新路海淹死了一头牦牛,牛的尸体却在另一个海子里漂起来了。玉隆拉措的确是一个一见倾心的湖。
康巴藏族的服饰各个县都有不同,所戴的帽子也完全不同。康巴汉子是有名的壮汉,服饰威武雄壮,单挂镶有宝石的耳环,八字须,盘独辫,腰间有嘎乌、火链,还有一把横别于腰际的长刀,那刀精美可爱。德格宣传部的一位老兄,我下过他的腰刀,摸过刃口,爱不释手。不过让我喜欢的最是嘉绒的服饰,特别是嘉绒女子的服饰,包括她们美不胜收的帽子。在康巴藏区,她们的服饰绝对的鹤立鸡群,让人赏心悦目。这种服饰完全不同于其他藏区的服饰,崇黑红绒,长衫右开襟,扣襻,统腰,左右开岔,甚是时尚,永远时尚。当地称为缁衣,黑色头帕,黑色衬裙,加上丹巴地区出美人,美人穿上这种服装,风韵袅袅。我怎么看都不像是藏族的服饰,后才弄明白,这种衣服有着古羌族遗风。“丹巴美人谷”也有说法,说这里是古东女国国都,而且这些美女是西夏皇室的后裔,所以气质高雅,美丽无比。传说归传说,但丹巴出美人已是不争的事实。不过我亲临其境,看到的那里的水好,河中水流充沛,全是从森林中流出,植被极佳,且比其他地方海拔低。湖北人用一个词“水色”来形容女人,女人与水是密不可分的,水好女人就好。
甘孜的藏族民居,是我见过的中国最美的民居,没有破旧房,很怪,所有房子都漆光闪闪,木质也好,砖石也好,永远色彩鲜丽,朝气蓬勃,青春年少。我说最漂亮的还是道孚、炉霍和德格民居,全是木头,或下部是干打垒,楼上是木头。但全部是木头的也不少。这种建筑叫“崩空”,“崩”意为“木头架起来”,“空”为“房子”。崩空就像我们看到的一种类似酒吧或是时尚餐饮的艺术造型房子,可它们分明是老百姓的普通住屋。斗拱结构,朱红色抹墙,精美绝伦的屋檐、窗户和大门是藏式图案——在我们经过的八美和马尼干戈小镇为最美,仿佛整个小镇是一个艺术品。而二楼女儿墙上,种满各种花草,高原上阳光灿烂,花开四季,永不凋谢。若是楼下墙壁为干打垒,则刷成白色。这个民族对生活的热爱,他们的浪漫气质,他们的艺术品味,他们的色彩感,是我们望尘莫及的。也许我们汉民族是退化了,过去我们的民居也是风情万种,美妙绝伦的。而民居最奇特的是丹巴,这里和民居紧连的是一座座古碉,被称为“千碉之国”。在丹巴,梭坡村的古碉群最壮观,它们呈褐色和褚色屹立在山谷这中,高耸入云。碉下大上小,四角、五角至十三角都有。这些碉堡起什么作用?解释五花八门。因年代久远,有说是打仗用的,有说是风水标志,称烽火碉、要隘碉、界碉、战碉。这些碉建一座可能要比建十座房子还困难,且在山间来建造这么高大的建筑,难度可想而知。而且这些碉堡不同于我们所见的笨重碉堡,它更像是一座座纪念碑,把这个民族的英武之气托于云端。我在想,这真正是一种炫耀,实际作用不大。“梭坡”藏语含义为“蒙古人”,这里原是元代蒙军大将驻防之地,他们的子弟留在了这里,也渐渐藏化了。在丹巴嘉绒地区的民居却是砖石结构的,少许木头,但也非常漂亮,平顶,四个尖角向上,比起那纯木头的建筑,显然要节约(木头建筑是对大自然的疯狂掠夺)。正是这样的建筑,那儿的甲居和中路两个村庄被评为中国最美村寨,如童话和神话。
在结束这篇印象记的时候,我的耳畔又响起了那美丽动听的藏族民歌,那高原上开阔、宽广、苍凉、优美的旋律时时把我带入那难忘的行旅中。那儿的人民,不论男女老少,包括汉族干部,没有谁不会唱的,没有我们的卡拉OK的浮浅,都唱得异常投入,很有感染力,生怕亵渎了那歌那曲那表达的内容。最令我感动的是一首《洁白的仙鹤》,是五世达赖仓央嘉措写的情歌:“洁白的仙鹤啊,阿呀勒,请把双翅借给我,洁白的仙鹤啊,请把双翅借给我,不飞遥远的地方,阿呀勒,到理塘转一转就飞回……”这首歌的歌词只可意会,不可解释。可你又能理解歌中所唱,似乎非常明晰,但又充满神秘和佛味。不论是男人唱还是女人唱,都是深情无限的。我第一次听就竟不住眼湿,以后每次听依然热泪盈眶。我看别人,也一样,眼睛里晶闪闪的。在甘孜,在任何地方,在餐桌上,在聊天时,在大街上,我都能听见他们的歌。我还能看见藏族孩子们的舞蹈。孩子们无比可爱,我们的车经过时,路上的孩子就会停下来给我们敬礼。还有在公路上向拉萨磕等身长头的朝圣者。那些蓝天、寺庙、雪山、高原上的花海和海子,都是令人感动的。我还记得我在道孚听到的一首《康巴人之歌》:“啊塔拉塔拉德,在这片雪域祥瑞的土地上,居住着我们勤劳的康巴人,我们的先祖啊岭·格萨尔王曾在这里扬起战马震撼大地。在这片雪域祥瑞的土地上,康巴人建设着美好的家园。我们这个牦牛背上生长的民族永远向着太阳,向着太阳,高歌前进……”
甘孜,康巴的高原,真像一只洁白的仙鹤,她在我们的心上转一转就飞回了。我知道,对于甘孜,我们不过是匆匆的过客,在贡嘎山下的甘孜,它永远属于康巴人。可那高原上传来的歌声,从雪山上飘下的歌声,将永远是我心中最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