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沁抽身退后,看着那翠盖珠缨八宝车渐行渐远,心中萧索。水潆悄悄上前搂住她。这姐俩儿从小亲密,常常是心意相通,无不是惦记着黛玉又担忧着妙玉之事。
宰相府人影稀疏一片清冷。宁晓旭却是老当益壮,在朝为官,每日忙忙碌碌不管家事。今儿一场大雪,难得的坐在冰湖边上感叹时光易老,岁月催人,鬓角白霜筑。一壶酒一箪食一斗羹,醋伴的落花生一碟,只是对长亭早,夜雪嘶嘶空无声,一串踏痕无人添。
下人们也是躲的一干二净,贴身的小童早打发着去寻了地儿歇着。可怜夫人早亡梅娘……又膝下无子,独自对酒当歌寻欢乐,临湖羡鱼鱼不再。女儿呢,嫁入深宫不自由,如此寒风萧瑟中分外想念。
“父亲……”老宰相不免惊讶,莫非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不是女儿的声音。起身远眺,她女儿甚么时候回家都这番老样子,远远的就是先喊着“父亲“到处寻他,眉一缩,笑上眼角。
宁可心的身后多出一趟雪痕,手中拎了一壶香飘四溢的刘伶醉。老宰相不禁拍手而歌,“我说今儿怎么梅花开的这么好,原来说咱们的太后娘娘回来看老头子了!”
宁可心晃晃悠悠来到冰湖边上,瞅着不远处的水榭,埋怨道:“父亲怎么不去水榭,您这么坐在雪地里怎么成!”不由分说就是端起他的食盒向那水榭走去。宁宰相便无奈的亦步亦趋跟在女儿身后,心里暗暗责怪自己太过欺硬怕软,也不知甚么时候开始便总被这女儿欺负了。
及至水榭,宁宰相也不参拜甚么皇太后,没得再被他女儿训斥。两人坐定,老爷子笑眯眯的捋着胡子,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别看她女儿从前稳坐皇后如今更是地位不可撼动的皇太后,还不是常常的来他跟前撒娇着问着要那的。
宁可心不禁暗笑:父亲那花白的胡子不长不短的,实在没那么雅致,偏偏他还自以为堪比美髯关公!说道:“父亲,我有一事相问!”
见她说的郑重,唬的宁宰相打个冷战道:“说吧,不知太后娘娘又有什么要事了?”
宁可心从怀中摸出两枚分毫不差的龙凤玦,素指轻轻各捏了一枚,递到宁宰相眼前,却是紧紧看着她父亲,笑道:“今日偶然得了一枚龙凤玦与女儿的一模一样,特地拿来请父亲参详参详!”
宁晓旭嬉笑的神情忽然凝重,伸手取走两枚玉佩,寒霜似的盯了半晌,摩挲着小小的“宁”字,经不住终于颤抖起来。剑眉紧锁,“这玉佩……娘娘从何处得来?”
心里早已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乙酉年中秋,宁晓旭二十出头的年华,仗剑走天涯。抛开家中举案齐眉却并无甚感情的妻子,把那五湖四海游遍。从来是风流公子文韬武略俱是不凡,哪能不惹些风流韵事出来?
正是那夜月下独酌,天青四野。忍不住团圆佳节里对故乡牵肠挂肚,借着酒兴便狂歌一曲,料抒胸臆。倒是: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歌声未休,却有箫声相伴,仿佛心神相通,宁晓旭执剑舞步,潇洒不羁之景情动那吹萧之人,不觉就是箫声戛然而止。
半晌,却不见有人出来对答。宁晓旭愕然怅惋,叹道:“听君萧一曲,今生不敢忘。但不知愚兄浅薄,能否相见?”
望江亭,江水湍流涛声震。少年心,相思不想求兄意。月上中秋夜,歌罢舞亦休,总不闻箫声何处吹之何人,懒懒独斟酒一壶。冷气渐强,吹的胸中烦,颓然俯首凉石桌。假寐人似醉,白衣随风飘,男子更婀娜。
果然,少顷便从花树丛中转出个俊俏漂亮的小后生,细皮嫩肉的不过十三四的样子。水嫩嫩瓜子脸。粉嘟嘟白面皮,黑黝黝大眼睛,黑衣如魅。俏生生站在桌边,大为不屑眼前男子的一身酒气,手足无措般看着望江亭里的一片狼藉。
宁晓旭不禁好笑,这般孩童便深夜出来玩耍,莫非真是江湖中人艺高人胆大?好奇不过,便斜眯了眼,偷偷的瞟向那孩子。身形却是高挑,风中略显单薄,罡气不足而秀气有余。两手握着一管碧玉箫交在身前。使人想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不错,这一身劲装的少女虽是想要威风凛凛的出现,却终掩藏不过那股亭亭玉立的根本。反而更如一枚新荷般乖巧明丽的让人爱不释手,那漂亮的黑漆眼球更是写着女孩子的矜持。宁晓旭年少气盛的弃家出走以来,虽不是眠花宿柳,却也是个多情公子处处留情,行走江湖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的,却翩翩这一瞥最是翩若惊鸿。
那孩子抑或说是少女,松了一只雪白的玉手,轻轻的伸向酒醉而眠的男子,一脸天真。却又红了脸停在半道儿上,急的宁晓旭心里直冒汗,若是那姑娘素手身来他必要毫不犹疑的抓住揽在怀里才够风情。哪里料到,人家情窦初开的孩子并不简单,似乎猜到此人假寐,悄悄换上另一只手拿着碧玉箫不轻不重的就是敲在宁晓旭的头顶,唬的这公子瞬间清醒,抬首望,那女孩子黑衣已然不见,心下怅然。
“小兄弟……”人海茫茫,只怕是难以找到那个古灵精怪的孩子了,女扮男妆,江湖上也只有那些初出茅庐的少女为了寻的方便才用的伎俩。
只是天大地大,上哪里寻找那个神奇一般的人。出现在独酌无相亲的中秋夜,牵动他一生的寂寞。任才情用尽,也只想出要守在钱塘镇,或许那是个贪玩的孩子,偏偏把碧玉箫吹的缠绵悱恻后,消失的无踪无影。沮丧的穿梭在大潮后的古镇,人声渐息,锦衣渐薄。
箫管一震,宁晓旭循声望去,街边茶楼上一位青衣童子双臂抱紧,无辜的看着他。四目相对,无需多言,他捡起那支碧玉箫轻轻上楼,对面坐下。
“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既然她要装作男子,恰便如此更方便同游,自己何乐而不为。
对面的孩子俏皮的望着他,似乎很是了解,“那老兄弟尊姓大名呢?”
不禁愕然,真是不通礼教,宁晓旭好笑的摇头,对上那双闪亮的眸子,只好无奈的说道:“兄弟乃是荒山野岭人士,敝姓宁,自无为。”
“宁无为?名字一般嘛!”那孩子抖抖洒在青衣上的茶渍,凑向宁晓旭耳边道:“宁老兄魂不守舍的在七街八巷的转什么呢?”
“寻一位故人!”
“故人?”
“老朋友……”连故人都不明白的孩子,被她揭破了心事实在不好狡辩。
“我叫……胡青青”那孩子低眉敛颜悄声道:“我是哪里人却不能告诉外人。”
“那你不会是公主……大家公子或者皇子吧?”宁晓旭哪有不知她绝不是普通人家,只是总不会是武林盟主家的女儿吧,他宁家可是世代为官的,怎么能允许他勾结……
两兄弟携手游天下,一箫一剑,箫声嘹亮则剑锋凛冽,箫声缠绵则剑舞翩跹。足足半年的风花雪月,险些要他二人当做是一生一世。抵不过鸿雁传书,速速召宁晓旭家去。无奈是家中牵挂,两人双骑星夜奔驰。
父母安好,只是家中妻子难产而死,女婴嗷嗷待哺甚是可怜。纵然是反叛父母强加政治婚姻于她,也终于承受不住害了妻子的事实。太医说,少夫人忧郁成疾,意志早已不存。能保下女婴性命也是万千之幸。
“宁大哥,嫂子……“胡青青忐忑不安,从未听他说过已有家室,又怎么能接受的了他家中妻子竟然刚刚难产而亡。本是责问他为何不把嫂子之事相告,再回想毕竟也是自己没有立场:一来他胡青青明明是男孩子,怎么能计较人家家事,二来宁大哥酒中沉醉又令她心疼。这般独恋,情何以堪?
“宁大哥,你怎么能不告诉我嫂子的情况?”
“告诉你又有何用?”
“我可以救她啊!”胡青青急道:“我是医仙谷的人啊,最是得了父母的真传的!”
“那你为何要瞒我!为何要瞒我!”宁晓旭悲愤中依然安静,悄悄说道:“青弟,不,是青妹……”
“宁大哥,你喝醉了!”青衣缭绕,转到宁晓旭身后,“人死不能复生,早知今日痛苦,何不当初守在她身边,照顾她呵护她,又岂会今日被伤心自责折磨?”
据说有宰相气度的宁晓旭蓬头垢面在胡青青面前,客栈之中人来熙往,这小小的屋子乘不下他二人的忧愁。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还是无言独酌,却不复当时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