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焯正在懊丧,忽然有人来报说江南来的张友士张道长求见,听见这个名字,龙焯先是一楞,旋即明白了。江南,友士,犹有事也。合起来便是江南有事,忙命人快请到书房里来。
一个江湖方士打扮的清瘦的男子被领了上来,大约四十来岁的年纪,土褐色的布袍,粗布纳底儿鞋,看衣着有些寒酸气,举手投足却成一派倜傥,一见龙焯作揖:“贫道起手了。王爷纳福。”
龙焯微微点头屏退左右,让他坐了道:“仙师何来?”
张友士恭敬的道:“贫道从江南来。”
龙焯道:“江南风调雨顺否?桃杏无恙否?”
张友士道:“东风虽寒,且喜桃杏长势无碍。总是过了这隆冬便可红遍山野。家主特遣小道邀王爷届时同赏,不知王爷可赏脸乎?”
龙焯颔首道:“仙师风尘,一路辛苦。且家主盛意,原不应辞,只是却有些挂碍。”
张友士的眉峰微微一聚:“是何挂碍?”
龙焯似笑非笑转而道:“闻仙师擅卦,何不屈尊为本王算上一卦,也不枉仙师远道劳苦。”
张友士会意道:“请王爷字。”
龙焯道:“我心里想的却是两个字。不知可否?”
张友士道:“无妨。但要王爷心中所想。”
龙焯道:“一个是东南西北之西,一个是金木水火土之水。”
张友士道:“王爷问何事?”
龙焯道:“兵甲之事。”
张友士点点头,闭目掐指,口中念念有词,半晌豁然启目,微微摇头。
龙焯心中一紧道:“不好么?”
张友士摇头晃脑的道:“西者,干涸之地也,水者,润也。若为兵事,必主大捷。”
龙焯心一沉道:“可有法子扭转?”
张友士哈哈大笑道:“王爷说笑了。若是主败,尚可扭之。既主捷,又何来扭转之言?”
龙焯紧逼一句道:“若是主捷,只恐东风更盛,到时摧草折木,只恐不祥。”
张友士沉吟片刻道:“王爷之言有理。贫道此去必启家主,或可解也。”
龙焯满意的点头道:“如此有劳了。西北之事若得扼其咽喉,便可了了。”
张友士会意道:“事不宜迟,贫道即刻去也。”
龙焯道:“不忙,待本王备薄酒一席,请仙师赏光。”
张友士也不甚推辞,龙焯就命人被酒,酒宴未开,二人又窃窃私语了多时,终不可闻。他们并没有察觉窗边的树影里藏着的一双眼眸,此刻正闪烁着邪恶的笑意。
西北,水溶和逸清并不知道险境将至。
北风卷地,白草尽折。极目望去,黄的沙,白的雪,参差相间,绵亘至天地尽绝,一轮红日,半吐半露衔在天地之间,漫天皆是绚烂的霞影,艳丽而凄壮。
鹰军驻地。哨位上,虽说脸颊已经冻成血紫,哨兵依旧立的笔直并未因严寒松懈半分,戎装的陈也俊正领着一对全副武装的士兵四处巡视,靴声橐橐,落在雪地上,整齐而利落。不远处的空地上,校尉军士正忙着埋锅造饭,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间或有人说话,声音也是低的似耳语。
驻地的中央,在一色的土褐色的帐篷环绕拱卫下,是一座湖青色帐子,门窗都垂着厚重的罗幕,比周围的小帐要大出一倍还多。门口四个校尉肃然而立。拖拖的靴声响起,一个人渐渐走近前来,盔甲蒙着沙尘,已经不辨颜色,灰头土脸,看不出真容。校尉立刻亮出刀鞘道:“来着何人,口令。”
那人抬起头来,用手胡乱的抹了一把脸道:“口令瀚海。”一边抬手擦擦脸一边露出一个亲热的笑容。
校尉忙收回刀,笑道:“原来是卫统领,实在是该死,竟没认出来。”
卫若兰笑笑道:“沙尘太大,出去了这一会子便这般了。”
校尉道:“出去一夜,统领辛苦,大帅正在帐中和副帅、左右都统议事,才传话来说若是卫统领回来便叫进去,不必通报。卫统领就请罢。”
卫若兰点点头,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径自掀开帘幕走了进去。帐中,水溶、逸清、柳芳、冯紫英四人正背对着门面向挂在当地的舆图沉思着,图前约莫三尺的的地方是一个长案,满满的累着各种文书战报。案前是一溜松木靠椅,是甘南道节度使遣人送来的。墙上挂着弓箭等物,大帐另一端是一张窄榻,衾褥皆朴素,水溶自来军中,处理军务和饮食起居都在一处,以图两便宜。此时,满室静默,并无一人出声。
若兰见此不敢打扰,便默默的垂首立在一边。
半晌,水溶忽然转过身来,正要说话,一眼看见立在一旁的卫若兰,扬起嘴角,微微一笑道:“哪里来的花子?”
说的逸清等都转身看去,柳芳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因水溶在前,便又赶紧收住道:“卫统领回来了,却是辛苦。”
若兰嘿嘿一笑正要开口,水溶已经道:“满鬓胡沙,十分憔悴。若是你那未过门的夫人见了,大约也认不得了。”
其余三人闻言都忍俊不禁,水溶却是一本正经,只是眼角略略牵出一丝笑意。
众位看官说卫若兰的未过门儿的妻子是哪一个,正是史湘云了。原来那日卫若兰与湘云见了之后,彼此却都留了心。卫若兰便央着母亲上门提亲,那南安太妃也正有此意,这亲事便定了下来。本来定的下月完婚,但因若兰随水溶西征,便搁置下来。
卫若兰素知水溶喜欢玩笑,有些赧然的道:“大帅取笑了。原是未曾洗洗干净,不恭的很。”
水溶摇摇头,径往一边取了一块手巾,扔给他,指着墙角的铜盆道:“那里有水,去洗洗,见不得你这副狼狈样子。免得传回京城,说我水溶带兵带出花子来了。”
一时若兰洗的清爽了,水溶才道:“今日出去哨探的如何?”
若兰道:“说起来奇怪,回兵今日突然后撤五里休整。他们的人卸了兵甲,在那浅滩里洗刷马匹,哨兵也悠闲的很,样子不像要有什么大的动作。”
“五里。”水溶转身看着舆图,用手指点着大约五里的地方,那是一带狭长的丘陵,自语道:“回撤至碎石岭。他们要做什么?”
逸清若有所思的看着图上的那个点,沉吟道:“碎石岭,虽然名岭,中间却是一片谷地,西面是悬崖,无路可通,两面是峭壁,一旦西风大作,碎石乱飞,避无可避,故以此为名。人若入内便是绝径,兵家谓之死地,回兵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水溶默然不语,只是看着地图皱眉思索。
柳芳讶异道:“他们不会这么不禁打,这就慌不择路了罢?”
水溶斜了他一眼道:“此次回兵是他们少主亲自挂帅,集合了他们大部精锐,上次咱们不过是趁他们驻扎未稳,袭其不备而已,带兵之人,最忌傲慢轻敌。”
柳芳忙道:“大帅教训的是。”
此时卫若兰忽然道:“大帅,还有一事,这几日回兵派出的细作明显多了。被我们抓到几个,没想到还没问出什么来,便都咬舌自尽。”
水溶皱皱眉向逸清道:“林副帅,你刚才所言碎石岭的地形,是从哪里知道的?”
逸清道:“周围的几个山谷岭地,凡能伏兵之处,我已经向甘南节度使了解过了。”
水溶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柳芳、冯紫英。”
二人肃然道:“末将在。”
“传我帅令。这几日严加戒备。每日三班哨位,轮次警戒,若是回兵叫阵攻营,放箭逼退即可,不许任何人擅自应敌。营寨之内,除了必要的操演,其余时候都给我好生休整,以存体力。”
“得令。”二人立刻下去传话。
待二人出去了,水溶方向卫若兰道:“卫统领,拿我的令牌去,悄悄的放出小簇精兵,偱水流向上,往来袭扰,一旦回人出兵就回来,不许应战,让探马放出话去说鹰军三日之内必有动作。”
卫若兰心里虽然不解,但也不多问,答一声是便领命而退。
一时只剩了水溶和逸清二人,水溶也就不在端着,抬手示意逸清坐下,二人便往椅上坐定。
逸清道:“你这外紧内松的,是要做什么?”
水溶挑眉道:“你明白。”
逸清道:“敌近而静者,恃其险也,远而挑战者,欲人之进也。回兵后撤,显见的是要逼我们进。”
水溶呵呵一笑道:“我们就顺水推舟,做出一副要开战的样子,看他们的反应如何。”
逸清道:“恐怕不止吧?你心里还有别的打算。”
水溶知瞒他不过道:“知我者,兄长也。这西北地形咱们并不熟悉,若只信这图上的,恐有舛错,将失一令而军破身死,非同小可。所以必要亲自探查一番,心里方有底,也能探出这回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逸清点头道:“有道理。”
水溶道:“此去必要隐秘,且潜入回兵驻地,非小可也,所去之人除了身手要好,亦要机警,善于随机应变,殊可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