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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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伍(3)

刘三贵还想说下去,没想到一个木制板凳从天而落,重重砸在他的脑袋上,他没来得及哼一声,身子一歪死猪样倒在沙发上,就见有殷红的血从头上冒出,瞬时冒了一滩……

板凳是父亲砸下来的,板凳不大,提在手里,不轻不重,一下就能高高扬过头顶,再狠狠砸下去。原先家里没沙发时,父亲就常坐这个板凳。什么东西用久了,就用出了习惯。家里有了沙发,父亲还是留恋他的小板凳,不想坐沙发了,或是坐沙发感到不舒服了,就坐板凳。那个小板凳就放在沙发旁边。父亲啥时把它提在了手中,谁也没注意,连编谎的刘三贵也没注意。或许父亲悄悄捞起板凳藏在背后,然后瞄准对方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或许父亲勾腰捞起板凳就砸了下去,两个动作是连贯的,是在刹那间完成的,完成得既快又准。父亲一下砸倒了刘三贵,又高高举起板凳要砸第二下时,被冲上来的姐拦腰抱住了,板凳落下时没击中刘三贵的脑袋,而是砸在屁股上。如果板凳再次砸在刘三贵的头上,可能当场就要了刘三贵的命。

父亲一板凳砸倒了刘三贵,刘三贵的婆娘王翠翠先是被惊愣了,等省悟过后再看刘三贵时,吓得抱头哭叫起来:“杀人啦,杀人啦,于德明杀人了,快来人呀!……”

四邻们听到喊声,都向我家跑来。虎子在那时汪汪大叫拼命疯扑,铁链被拽得哗啦哗啦响……

一对顶级无赖,把我家搅成了一锅粥,我家历来的祥和宁静被打破了。

慌乱中,有人拨打了110,也有人拨打了120。

片刻工夫,警车和急救车一前一后开来了。

一阵忙乱之后,刘三贵被抬上急救车拉走了,警车则带走了父亲,也带走了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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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打伤刘三贵的是父亲,警察带走我姐的意图是笔录取证,因为只有她和王翠翠是现场目击人。可姐一口咬定刘三贵是她打伤的。姐说,刘三贵胡说八道糟践父亲,话说得越来越难听,她实在听不下去,就一板凳砸了过去。姐反复强调的一句话是:“我砸了刘三贵,完全是为了捍卫我爹的人格尊严。”

这样一来,就把警察们给弄糊涂了。一边是父亲说他砸伤了刘三贵,一边是我姐说她砸伤了刘三贵,谁是谁非,一时难以鉴定。为了弄清事实,警官们让他俩当面对质。

父亲没有料到姐会这样做。父亲感到震惊,也很愤怒。当父亲和姐对质时,父亲毫不客气地指责姐:“月娥,你咋就随便撒谎呢?那个狗日的刘三贵明明是我砸的,你偏要说是你,你撒谎也不怕烂了舌头!”姐说:“爹,我没撒谎,你肯定是气糊涂了,你糊涂了连青红皂白也分不清了。我听刘三贵嘴里喷粪说得越来越难听,我就拿起板凳藏在背后悄悄靠近他,趁他还在喷粪时一板凳就砸了下去。可你呢,你坐在沙发上,气得浑身发颤,哪有力气……再说,你从哪儿拿的板凳呢?刘三贵看到你拿板凳砸他难道不躲闪?把头支定让你砸?”

姐这样说反而符合逻辑,父亲有口难辩,气得说话舌头打滚:“月娥,你……你撒谎,你……你往自个身上栽赃,你……傻了……”

姐给自己栽赃,是为了拯救父亲。她在警车拉她走的路上,就在心中暗暗叫苦,思谋着如何是好。她看到刘三贵伤得太重,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虽说理在父亲一边,但毕竟把人砸坏了,咋说也得受牢狱之灾。想到父亲都一把年纪了还要遭受牢狱之灾,姐痛苦得心都要破碎了。那时,她就想到要替父亲承担责任。她觉得这是拯救父亲的唯一办法。她把如何拿起板凳砸刘三贵的每个细节都想好了,且暗自下了决心,死也不改口。

可事情不像姐想的那样简单,警察们在审讯过王翠翠之后,就把事情弄明白了。警察严厉地批评了我姐后,放她回家,说事情基本上与她无关了。可姐赖着不走。姐还说人是她砸的,该回家的是父亲而不是她。

可事情也不像姐想得那样糟糕,王翠翠在证实谁是砸人的“凶手”后,也承认她和刘三贵是骗子,他们精心策划了一套骗局,目的就是想诈骗一笔钱。因为他们实在是穷得没办法生活下去了。刘三贵嗜赌,她好吃懒做,欠下一屁股赌资无法偿还。他们以为他们的骗术准能得逞,因为他们得知父亲有钱,一个儿子是大款,一个儿子是官员,父亲又有很高的德性威望,这样的家庭,是十分看重“颜面”的,碍于“颜面”,父亲不会不拿钱“护颜”。可没想到,事情会弄得这样糟糕。别看王翠翠行骗时一点不怯懦,可面对警察就尸从了,陈述时前言不搭后语,把精心编织的一套行骗术讲得漏洞百出,当审讯她的警官讲出:“你们涉嫌诈骗和诽谤他人,若不从实坦白,两罪并罚,可是要从重处罚的”话时,更是慌乱不知所措,只好坦白了一切。

按理,父亲也该回家了。可刘三贵昏迷不醒不知是死是活,警察也无法取口证,父亲不能脱身,只能羁押在派出所。父亲被羁押,其实也没受多大罪。警察们在审讯父亲和我姐时,就已明白父亲和他们的代理县长是什么关系了。二哥在得知情况后,暗中给派出所所长打过不少电话,也给公安局局长打过电话,要他们给予“关照”。父亲被临时安置在一个大企业下属的小招待所内,进出有派出所派遣的一名协警监视,该吃则吃,该睡则睡,倒也安然无恙,只是精神上受了打击。

不过还好,顶级无赖刘三贵昏迷了三天终于醒了,他昏迷的原因一是流血过多,二是大脑受到了震荡,所幸没有脑内伤。没有脑内伤就好医治,医生替他缝合了伤口,输够了体内的血液,就跟正常人差不多了。刘三贵跟她的婆娘一样是个尸从包,一经审讯,就实话实说,暴露了“庐山真面目”。

父亲安全归家了。

这场因我而起的“诈骗风波”虽然平息了,但给父亲及我家造成的损失不可低估。在此之前,关于我被拐卖的事,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风波”一起,就吵得沸沸扬扬了。俗话说,带干粮越带越少,带话越带越多。事情传了出去,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把刘三贵编造的那些谎言当真话传。

父亲气倒了。

父亲躺在床上,三天水米不进,一个劲叹息。一个十分荣耀的家庭,不说别的,单是一桩女儿被人拐卖的事,就是奇耻了,父亲怎么能不气怒呢?

可是气怒又有什么用呢?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像那泼出去的水,想补救,那是一丝办法都没有的。

好在有姐和众亲戚邻居的劝说安稳,父亲才慢慢平息了怒愤。

但二哥却不省事。二哥这天回家来看望父亲,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又把父亲气了个半死。

二哥进门没跟父亲说上几句话,就把话题扯到我身上。二哥说:“爹,这回你该收心了吧。你看你外出找月姣,惹出了多大的麻烦,我这个堂堂的一县之长,里外都不好做人了。”

父亲说:“这与我外出找月姣有什么关系?”

二哥说:“咋没关系?其实这都是你外出找她惹的祸,你要是不外出找她,外人也就不会知道她外出被人拐跑了;没人知道她被拐卖,那个刘三贵和王翠翠也就压根不会知道于月姣是你捡来的一个女儿,也不会知道后来又外出被拐了;这些事他们都不知道,咋能冒充月姣的爹娘前来认亲呢?咋能编出一套谎话来骗你上当呢?现在,你受了这样大的打击,也该死心了,不要再想找不找的事了……事情既已发生,就该顺其自然,说不定哪一天,她自己就会跑回来。”

父亲越听越觉得不是个味儿,顿时又气噎心肺。父亲说:“于安民,你这人说话毫没良心,一个大活人丢在了昏天黑地里,是死是活不知道,你们做哥哥的不去找,我这个做爹的去找,反而找出错来了?……我的女儿我没看管好让人拐跑了,这是我的错,可那些骗子们呢?……社会上的骗子那样多,总不是我的错吧?你们这些当官的……唉,让我咋说你们呢?你们让老百姓富,让国家富,比起过去,老百姓是富了,国家是富了,可你们咋就把个社会弄得乱糟糟的,拐卖人的、抽洋烟的、卖身子的、嫖窑子的、赌博的、行骗的、杀父母的、吃人肉的……啥样的坏人都出,啥样的坏事都干,啥样的丑事都做得出来,我就不明白,那些人,那些事,你们咋就不好好治一治,管一管?……就说那狗日的刘三贵吧,他行骗在前,出恶语伤人在前,我打他在后,我是被他气得都发疯了才打的他,他行骗又恶语糟践人,可听说公安局只关了他十五天就放了。那样一个坏人,又做了恶事,咋就只关十五天呢?我看劳改他十年八年都不冤。”

二哥说:“爹,我今天来不是跟你讨论国事,也不是讨论法律,我是劝你不要再外出寻女了,你不能为了一个养女往水里火里跳,让自己受尽灾难。”

父亲有点火了。父亲说:“于安民,你咋越说越不像话了?养女?啥叫养女?我最讨厌你们叫她养女。打从我把她抱回家来,我就一直把她当亲生的女儿一样看待……我今天算是看透了,你这个当哥的,根本就没把月姣当亲妹妹看,心里根本就没有她,那好吧,你好好做你的官去,官比什么都重要。至于我找不找月姣,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你走吧,忙你的官事去吧。”

父亲说罢,走出屋,进棚牵出虎子,到野外遛达去了。

二哥被晾在了屋里,尴尬地呆坐片刻,气呼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