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水蓝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我幽然地看着李恪,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想在这个时候刺激他,但实在也不想看他,那般颓废的模样。我知道他的内心,充满了自责。我又何尝不是呢?
在当初用‘海选’选兵,是我提出来的,诚然是选出了不少武功高强的精兵,但是其中还有许多考虑不周全的地方,所以才会让有勇无谋的秦玉山做了冠军。我忘记了,我们‘海选’的不是什么唱歌、跳舞的艺人,而是要带兵打仗,运筹帷幄的将军。
通过‘海选’机制选普通兵士,到也说的过去。选将军,除了要个人的武功好以外,还必须要有战略、战术的能力。我们当初都只考虑的武功,却忘了一个将军,其实最重要的还是脑子。
秦玉山自身能力是不差,可以说算是顶尖高手,可是他的个人英雄主义太强烈,才枉送了这八百将士的性命。如果当初我,不是不想为了别人,和李恪发生冲突。再或者,我再坚持一点,秦玉山也许就做不成前锋,也就没今天这回事了。但一切也只是也许……
“笑笑,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是不可以讲的?”李恪抬头仰望着我,轻声反问道。
爱一个人,不能只对他说好话,只知道夸赞他。还必须适时地指出,他的错误和缺点。
“王爷,在秦玉山的任用上,你是做错了。但是,既然知错,就必须改之。古语说得好,‘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我一脸正色的看着李恪,认真地说道。
“笑笑,你说的对!当务之急必须要重新调整将领。不能再出秦玉山这种事情了。否则,就愧对我大唐的百姓了。”李恪听了我的话,略微有点振作,不禁感慨地说道。
李恪是个聪明人,《左传》有云:‘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他其实已然知道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我和他共同犯下的这个错误,良心上的负担,却由他一个人来承担了。
“可惜大战在际,我们没什么机会做较大的调整。此次秦玉山所部损失惨重,不过还是大有收获,此战虽败,却虽败犹荣!”李恪忽然打起精神,有些激动地对我说道。
“王爷,依水蓝所见,此次突厥人能得逞,主要是秦玉山中了敌人‘诱敌深入’之计。王爷不是也说此战役大唐牺牲了八百壮士,突厥也有近二千具尸体吗?我看此战,突厥也损失不小,突厥王必不会再轻举妄动的。”我思忖了半晌,对李恪说道。
“笑笑,此役恐难逼免!突厥王怕是想暂时休战,都不行了!”李恪紧蹙着眉头说道。
“为什么?”我疑惑地问道。
对李恪的话,我有些不以为意,突厥人善偷袭,绝对不会避其长,扬其短的来主动和我们开战。毕竟攻城拔寨不是他们能力所及。
“来人!”李恪看我一脸不置可否的模样,冲着帐外大声叫道。
一个士卒应声进帐,向李恪献上一个包袱。看那包袱的形状,貌似一柄突厥的弯刀。一把突厥弯刀,跟李恪所说的大战,有关系吗?那不是在战场上,随处可见的吗?
“笑笑,我给你看一件东西,你一下就明白为什么了。”李恪一边说,一边拿出了一柄突厥弯刀递到我的面前。
果然我没猜错,真是一把突厥弯刀。但不同的是,这是一柄嵌有宝石的突厥弯刀。这柄刀的刀柄,刻有一个狼头。一看就知道,佩带这把刀的主人,身份一定是相当高的。
“王爷,这是那里来的?”我满脸惊讶地问道。
我知道古代的人,很看重自己的兵刃。一般都是刀在人在,刀亡人亡。看此刀,外形如此的精巧华贵,想必其主人,必定是来历不凡。李恪又是如何得到此物的呢?我不由疑惑不解。
“秦玉山此去,还是立了大功的。”李恪叹了一口气说道。说完将那把佩刀,放在了我的手里。
“好漂亮的刀!”我不由惊叹道。
“你再仔细地瞧瞧。”李恪象个急欲得到大人承认的孩子一般,有些迫不急待的说道。
我仔细地打量着,突然我在狼头背后,发现了一个类似于文字的符号。
“王爷,这个是什么?”我讶然地叫道。
“这是突厥文字,译成汉语,就是个‘左’字。”李恪一直紧蹙的眉,终于有了些舒展了。
“‘左’字?”我在口里喃喃地自语道。
“难道……”我看着神情有些异样的李恪,恍然大悟地惊叫道。
“哪天在清理战场的时候,开始一直没有找到秦玉山,一直到一名军士,拿着这柄宝刀,来找我的时候……”李恪娓娓地给我讲道。
“王爷,这里发现一把特别突厥的弯刀。”一个军士将一把突厥配刀,递到李恪的面前。
“这个是在哪里找到的?”李恪一脸震惊地问道。
“哪里。”军士指了指前面的山坡。
李恪急忙打马赶到,一眼就看见秦玉山的手握着他的那柄大刀,趴在沙土之上。身上遍布伤痕,殷红的鲜血,流在沙土上,变成了死寂的黑褐色。仿佛在讲述着一个英雄浴血奋战的故事。
秦玉山是血太热的那种将军,杀的性起,只想擒贼先擒王,那****看左贤王,如此轻易的被他击退,便觉得,突厥人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虽听见鸣金收兵的声音,却还是下令自己的部队,立即冲上去追击。谁知,他这一冲,却怎么也没办法,跟左贤王接近。总是若即若离的差了那么一箭之地。
更可恶的是,左贤王右边哪个骑大青马的突厥人,还不时向追击的大唐军队,放着冷箭,那射出的箭,就好似是奔唐军大旗去的。偏又箭术低劣之极,秦玉山被这帮突厥人撩的杀性骤起,紧咬刚牙,猛击马臀,腿夹马肚,恨不得生吞了突厥这帮兔崽子。
唐军中,骑兵少,步兵多,秦玉山这么一冲,唐军便象断开了的马车,马跑在前面,车厢甩在后面。骑兵和步兵便脱了节。
看似兵败逃窜的左贤王,直至奔至大黑山脚下,进入一个山谷地带后,便带着自己的骑兵,跑上一个小山坡,这才立马回头。见秦玉山所率骑兵追了上来,左贤王伸出手,用手指圈成一个口哨,在口内一吹,‘嘘……’。
当秦玉山看清左贤王阿使那突脱时,却发现自己已然被大队的突厥人包围了。山坡上的突厥人都骑着马,没有一个人说话,连他们骑着的马,也似乎在小口小口的喘着气。
秦玉山忽然觉得,这一圈密密麻麻地突厥骑兵,象是从地狱里冒出来的一般,顿时,头皮收紧,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心想,吾命休矣!才杀了几个突厥人,就中了奸计,命丧于此,但他仍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大刀,对突厥的左贤王怒目而视。
“你这个兔崽子,只晓得逃跑,可敢跟你爷爷单挑,玩这些阴的,算什么男人,你还有那玩意没有?”秦玉山二指并拢,指着阿史那突脱骂道。
随着秦玉山追上来的骑兵,个个都不含糊,此时虽身陷死地,但见秦玉山敢臭骂狗贼,也一起仰天大笑,豪情万丈,底气十足。
左贤王与唐军交战多年,自是听得懂大唐的语言。听了秦玉山的叫骂,他的眼中闪出一丝杀机。回头给左边一个突厥人使了个眼色,那突厥人便从背后拿出来一只牛角来。
‘呜,呜,呜……’牛角号的声音在矿野上传开了。
这时,突厥骑兵才同时向秦玉山所率骑兵冲了过来。手中挥舞着弯刀,口里‘依依牙牙’的乱叫。秦玉山所带的百余骑,顿时,四面受敌。
“弟兄们,今日我不听元帅鸣金收兵的号令,才中了突厥人的奸计。今天怕是活不出来了,但是,就是死!也要将那个左贤王砍死才够本。”秦玉山冲着深厚的弟兄喊道。
说完,秦玉山心一横,就向那个左贤王冲了过去,黄金敖一见秦玉山两眼喷火,要去冲杀左贤王,赶忙上前劝道。
“将军,咱们赶紧往回撤吧,与咱们的步兵会合,然后再杀回来。王爷必定会来接应咱们的。”黄金敖挡在秦玉山的马前说道。
“不!”秦玉山斩钉截铁地说:“我秦玉山决不做逃跑的将军,就是死,也要死在杀敌的路上。”众人一听,便都消了退意,齐刷刷地向那左贤王冲了过去。
突厥人是使惯了这种套路,早有一小纵队骑兵,护在左贤王马前。但他们也明显的感到一丝异样,这百余骑唐军,绝不同于以往遇到的。他们面临泰山压顶之势,并没有自乱阵脚,在短暂的踌躇后,竟然向矛戟一样,直楞楞地向突厥左贤王阿史那突脱刺了过来。
秦玉山的刀锋,离左贤王越来越近,左贤王也清楚地看见了,秦玉山眼中,那摄人魂魄的杀气。心中一凛,手中的马鞭便落了地。
‘杀呀……’秦玉山抡圆了他手中那柄沉重的大刀,越冲越近。突厥人挡者,不是断头就是断腿。有一个骑着白马的突厥人,被秦玉山的天威给震住了,刚一个定格,人头,马头,全被秦玉山一刀砍了下来。
鲜血顿时喷了秦玉山一身,秦玉山一抹脸上的血,‘哈,哈,哈……’的大笑着。他亦如来自地狱的使者,吓得突厥人,闻风丧胆。
“痛快,痛快!……没那玩意的狗贼,吃老爷一刀。”说着便直直地冲着左贤王杀了过去。
这个左贤王这下是真的吓坏了。他感到秦玉山从山坡下,掀起了一股熊熊大火,直向他逼了过来。他立即打马便跑,边跑他的双手还交叉挥舞着,向其他的突厥人发出求救的信号。
突厥人一看他们的左贤王有危险,竟不去砍杀秦玉山背后的唐军,一起向左贤王围去。唐军骑兵一见风云突变,立即狠命地追击砍杀着。那些突厥骑兵竟然不做理会,只管缩身在马背上,向他们的左贤王奔去。
正在这时,又一大队突厥骑兵向这边包围了过来,有个突厥人手中还握着一面唐军的军旗,秦玉山一见这面军旗落在突厥人的手中,知道自己那几百名步兵已然罹难,心里冰凉,他破斧沉舟,鱼死网破的决心,更是坚如铁石。
秦玉山俯下身子,对着马儿说了一句,“大麻子,就看你的了。”秦玉山胯下那匹黑头黄身,额头又象印了颗白色星星的马,听了秦玉山的话,顿时象神灵附体一般,他仰天长啸一声,硬是从马群中腾空而起。秦玉山一下子跃上马背站立着,趁左贤王回头错愕的看着他的当口,从马背上飞了出去,全身拉直,使全毕生所有的力气,向左贤王劈了过去。
号称‘沙漠银狐’的突厥左贤王,就这样被大唐的前锋大将秦玉山劈成了两半。秦玉山一着地,便倒在了突厥骑兵的围剿中。他就地一滚,抡起自己的大刀一旋。立时,马腿,马蹄乱飞,周围便到下去一圈马匹。但是很快,他就又被围住了。
双拳终究是难敌四手,更何况是杀之不尽的强敌。一声风响,一把弯刀嵌进了秦玉山的腹部,秦玉山轰然倒地。一个骁勇善战的虎将,就这般陨灭了。副将黄金敖,见大将秦玉山阵亡,突厥兵又象饿狼一样,汹涌地扑了上来。自己的军旗,在突厥人的手中晃舞着,觉得特别的揪心。
“兄弟们,赶快去抢旗,抢旗……抢回咱们的军旗!冲啊!杀啊!”黄金敖高声地向剩下的唐军骑兵叫喊道。
看起来羸弱清秀的黄金敖,喊出了他生命的最强音。唐军将士鲜艳的铠甲,让人看了触目惊心。他们临时自行组成的骑兵冲锋队,象一只斑斓的大虎,在黑压压地狼群中冲杀奔走……
当一切都安静下来时,这只大虎已然不再动弹,大虎的四周倒下了一圈狼的尸体,可是军旗,那面镶有唐字的军旗,仍在空中迎风招展。黄金敖紧抱旗杆,屹立不倒,突厥弯刀在他的后背汇出了飞腾的龙纹,他双目圆睁,怒视着前方……
秦玉山死了,黄金敖死了,一百多骑兵也几乎全部死了,大唐的军旗不倒,军威仍在,军魂永垂不朽!
突厥骑兵这一仗侥幸以诡计得逞,围剿了我大唐的一支生力军,但他们也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他们的左贤王,被秦玉山生生地劈成了两半。更为可怕的是,唐军的英勇,彻底的憾动了突厥的军心。草原民族素来骁悍,但此时,他们面对着抱旗而亡的黄金敖,就象面对着一尊战神,突厥骑兵对着军旗静默良久,才悻悻地退了回去……
李恪在那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只发现了一个唯一的幸存者。他告诉了李恪那场战役中的一切。即便是他,也早已是伤痕累累。他身上所受的伤皆在胸前,就足见他也是个直面强敌的勇者。可惜他现在已然也是奄奄一息了。
我是流着泪水,听完了李恪给我讲的那场战役的故事,我不由对秦玉山、黄金敖,还有那些阵亡的将士肃然起敬。就是我现在都想不清楚,秦玉山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若说是对,他不听号令,致使全军覆没。若是错,他奋力斩杀了突厥的左贤王,以鲜血捍卫了大唐的尊严。
我流泪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