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六子一手添着柴,一手翻烤着架上的獾肉。火烧得很旺,不大一会儿,獾的脂肪就被烤化了。油淌得象水流似的,滴在火上发出‘滋,滋,滋……’的声音。獾肉开口处塞的辣椒似乎被烧焦了,散发出阵阵刺鼻的气味。不过,裹在浓浓地肉香中,倒是更加诱人了。
“得了,来者是客,王爷和水蓝兄弟先下刀子吧。”马六子用手握着铁钎,又翻了翻烤熟的獾肉说道。
好一道美味的烤野獾大餐,可是说到动刀子,我可就无能为力了。急得我在一旁抓耳挠腮,上窜下跳。李恪看我这副情形,知道我是牛吃南瓜,找不到下口处。便接过马六子递来的刀子,一刀便割下了一块獾的后膀肉递给我。
“前蹄,后膀,这可以说是獾身上,肉最鲜美的部位了。”李恪轻笑着说道。我早已是腹内空空,此时便不再客气,伸手接过獾肉大块朵颐起来。
马六子将烤肉的木架移到火旁,二话不说,便一刀切下前腿,递向趴在地上的大黄。大黄却不上前,只是拿眼瞅着马六子。“吃吧,大黄!还多着呢。”马六子抚了抚大黄的头,亲热地说道。大黄这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看来这一人一狗之间,真还不是普通的情谊!
李恪也是只用了早膳,又是爬山,又是和马六子切磋武功。折腾了一天,此刻,只怕早已饿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了。他干净利落的割下一块后腿肉,举止优雅地塞进嘴里。到底是个皇子,连吃个烤肉都还能吃出个皇家风范来。烤好的野獾肉,烫香可口,咸淡正好,外焦里嫩,肉里还微微有些血丝,正是烤野味火候适中的极品。没有多余的佐料,反倒是更加的原滋原味。
“真是太爽了!本王有多久没吃过这等好吃的野味了?”李恪朗声笑道。接过马六子递过的酒碗,狠命地干了一大口,然后递到了我跟前。是要让我喝酒吗?那可不行!我死命地摇头。李恪也不强求,便和马六子你一杯,我一碗地海喝起来。
两个男人喝得兴致勃发,把马六子存的两大皮囊的酒,一下都全部喝光了。我在一旁被他们的豪气,感染得心潮澎湃。恨自己怎么就不会喝酒呢?不能喝酒,那就多吃点肉吧!十余斤的大肥獾,被我们三人、一狗,剔得就只剩副骨架了。好久都没吃得这般的撑了,我们斜仰在地上,抚着肚皮喘着粗气。马六子又进屋去捧出一大把红枣,说是秋天时专给李恪丢下的。红枣在火光的映忖下,似玛瑙一般惹人喜爱。我禁不住上前抓了几颗,塞进嘴里大嚼。如此诱人,不吃怎么行呢?腹中已然没了空地。唉!撑死算了!
此时,山风涌起,火星四溢,人间与仙境似乎已没了界限。如此的惬意,畅快,竟比神仙还快活!人生如此,夫复何求?马六子倚靠在树下呼呼大睡。不知怎么的,我竟无丝毫的睡意,捡了些旁边的柴,往火上添加着。李恪忽然立起身子仰天长啸‘呜……啊……呜……啊!’啸毕,他便沉然地轻吟起曹孟德的《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吟到此处,他便停了下来,微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他此刻的心境,后面的诗句,便是讲招揽人才以兴王业的诗句,李恪自是不会再往下念去。
“王爷!”我凝视着他,动情地轻唤着,声音中满是怜惜和了然。
“水蓝,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你知道什么?不!你什么也不明白。”李恪有些愤怒地咆哮道,象一只受伤的狮子。
“我明白!我知道你虽然贵为大唐的皇子,却因为母亲身上流着大隋皇室的血脉,而难以成帝星。这倒也罢了,还要时时提防小人的暗算。我知道你才华横溢,胸有天下,又深得皇上的喜爱,可你终究只是个庶子,永远没有成就大业的希望。”我噙着泪,激动地叫喊着。山风把我的声音吹向远方,在山谷里发出悠远的回响。山风啊!你可以将我的声音吹进他的心里吗?
“你是谁?”李恪沉下脸有些愠怒地问道。
我凝视着李恪,一动也不动。火光映照在我们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彼此的心,似乎都在燃烧了。空气中洋溢着炽热地气息。一阵山风吹来,吹得我单薄的身子,不禁有些瑟缩。冬天夜晚,室外果然不是人呆的地方!李恪上前一步,猛地将我扯入怀中。
“你是谁?”他挑起我的下颌,沉然地问道。满脸都是疑惑。我无语凝望着他。
“为什么你不是个女子呢?”李恪的眼中闪烁着迷茫,痛心,还有些我不懂的光芒。
我很想告诉他,我叫唐一笑,是一抹来自未来的游魂,我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人。可是我却什么也没有说。若是我还想呆在他的身边,我就什么也不能说。我不能忍受他若是知道我来自未来,那怪异的目光。更不能忍受,他将我当成高阳公主的替代品。所以,我能选择的也只有沉默。
“你看你多瘦啊,身上根本就没几两肉。先前背着你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感觉到什么重量。你每天都有吃饭吗?”李恪凝望着我,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
我仿佛被催眠了一般,傻傻地看着他。如果刚才我是想说,而不敢说的话,那么,现在的我,真的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又可以说什么了。
风呼呼地吹着,马六子似乎睡得很香甜,大黄狗蜷缩在他的身边。在这个寒冷的夜里,心却滚烫的让我难以承受。我望着眼前这个,根本不可能爱我的男人,眼神痴狂地让人触目惊心。我恍然明白了,我爱他!不管我怎样努力控制自己,我还是爱上了他。
爱是什么?在现代,我可以用文字去描述爱情。在古代我却茫然了。爱不是应该是双方面的吗?我爱上他,他却只能跟我说抱歉了。只因为他并不爱我!
“王爷,火要熄了!”我假装什么也没有听懂,轻描淡写的说道。趁他不注意,挣脱他的怀抱,独自跑到火边去添着柴。
“水蓝!”他轻唤着我,眼里有着不同以往的东西。我可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吗?
“高阳公主一定还在王府里等您回去呢!”我若无其事的说道。不知道自己是说给他听的,还是在告诫自己。
我忽然有些恨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呢?为什么要破坏眼前的气氛呢?李恪似有所悟的退后了两步。我抬眼瞧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挣扎,我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他终究也是放不下高阳公主的。而我,不过是他一时的心动。也许他是醉了吧?不是我极端,我要的爱纯粹而炽热,我要的是百分之一百的专一,如果不是,我宁肯一无所有,什么都不要。
夜安静的有些诡异,连马六子也停止了打鼾。我默不作声地添着柴,李恪似乎也缩回了黑夜的羽衣里。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马六子在一旁劈着柴,大黄狗欢快地在他身旁蹦跳着。李恪却不见了踪影。我的身上却披着李恪银白色的裘皮坎肩。这是他什么时候为我披上的?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山间气温格外低,难道他都不冷吗?
“水蓝兄弟,你醒了啊?”马六子瞧着睡眼惺忪地我,高兴地叫喊着。挺直爽憨厚的一个人,难怪李恪会喜欢他。只是短短的接触,连我也不禁喜欢上,这个可爱的山里汉子。
“是啊!王爷呢?”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应着,趁机询问着李恪地踪影。
“他说在山里转转,一会就回来。”马六子摸着头,傻笑道。我眺望着白雾迷漫地山间。醒来没看见他,竟让我有一种若有似无的失落。
“水蓝,你醒啦?我们回去吧。”身后传来李恪地声音,他的脸上一派平静,仿若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昨晚竟是我在做梦了吗?
“王爷,你的衣服。”我故意低着头诚惶诚恐的说道。他瞄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便接了过去。我默不作声地跟在他的身后。
马六子与大黄狗,一直将我们送至山脚下。马六子还送了好大一包红枣给我。他们两个男人在山脚下惺惺作别。我的眼睛不禁有些湿润,男人之间真挚的友谊,是多么的可贵啊!
与马六子告别后,我们便到农家取回马匹。李恪再三向老农道谢。临走时,对着老农深深一揖,这才带着我一起骑马回到王府。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言语。少了来时的轻松悠闲,却多了几分沉重。只是一夜间,李恪似乎就变了,我却说不出他哪儿变了。还是那个我熟悉的吴王爷,看着他,我的心中却有莫名的恐慌,却又说不出个为什么。在马上,我如坐针毡,回去的路为什么这般漫长?
回到王府,家奴回禀说,高阳公主已被传昭回宫。据说是为了商议婚嫁之事,听说求亲的居然是长孙无忌之子长孙宏青。李恪听后,脸色大变,闷不吭声地回了卧室,就再也未出来了。我的心剧烈地抽痛着,原来我还是很在乎的,可是我凭什么在乎?我又有什么资格在乎?
直到晚膳后,李恪还是没有露过面。他真的有那么难过吗?今天一整天他都还没用过膳,身体受得了吗?我不禁有些担心。我在他的房门前徘徊着,却始终都不敢推门进去。我在怕什么?经过一番激烈地思想斗争,我以‘人要对自己的工作认真负责’说服了自己。努力给自己打了半天的气,才鼓起了勇气推门走了进去。
天色已晚,屋内一片黑暗。我轻手轻脚地进了李恪的卧室,那一刻,我竟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我是个近侍,我进来是服侍王爷的,我有什么好心虚的?
“王爷?吴王爷!”我轻声唤着李恪,屋子里却静的出奇,没有丝毫的回应。
难道李恪不在吗?难道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然出去了?不会啊!我可是寸步未离的守在房门口。难不成李恪的卧室中还有密道?“哎哟!”我一声惊叫。不知道自己踩着什么东西了,‘啪’地一声,便跌在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上。我伸手在黑暗中探索着,似乎是一个人。难道会是李恪吗?我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飞快地蹿到了门口,叫来了几个家丁帮忙。
霎时,满室灯火通明,灯光下的李恪,倒在屋中间。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嘴唇却红艳若霞。他是怎么了?我的心里惊恐不已,有一种即将永远失去他的绝望。我这个近侍是怎么当的?李恪显然是昏倒多时了,我竟然都没有察觉。一时间我懊恼无比。
“水蓝,你就是这般侍侯王爷的吗?”福伯满脸愠怒,指着我痛心疾首地责问道。我低垂着头,面对福伯的斥责,无脸反驳!
我呆呆地伫立在一旁,看着屋子里人来人往,乱地象一锅粥。看着已然被扶上床的李恪,我想起了昨夜那短暂的温柔,不由得泪如雨下。自从我遇到了李恪,我就不在是我了。
现代的我,自信而靓丽。到了古代,我却什么也不能确定了。在这短短的日子里,我几乎流了比我过去二十几年,还多的眼泪。这般软弱无能的人是我吗?那个在都市的洪流中奋勇冲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上哪儿去了。是因为爱情?还是因为我爱上了一个古人?
大夫来了,又走了。据他说,李恪是受了凉再加上急怒攻心。受了凉,想必是因为我,急怒攻心,不用说也知道……
“王爷知道公主的婚事了吗?”福伯轻声询问道。我哑然点头。“冤孽啊!”福伯叹了一口气对我说:“好好照顾王爷!”说完领着一大帮子家丁奴仆出去了。
又是一室寂静,我坐在床边,看着仰躺在床上的李恪。如此的虚弱,就连刚才大夫,在他的身上扎满了银针,他都是一动不动。‘急怒攻心’,他这样一个铮铮铁汉,为了情也被打倒了。高阳公主对他竟是这般的重要吗?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肆无忌惮地看着他,他长得真是好看!比起那掷果盈车的潘安恐怕还要俊帅几分。感觉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我低头一看,竟是李恪。他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
“王爷,你醒了吗?”我欣喜地叫道,伸手抚向他的额际。
“你不会离开我对吗?”李恪凝望着我,痴痴地说道。
“是!我不会离开你。”知道他多半问的不是我,恐怕是又把我当成高阳公主了吧!我还是连忙应道。
他太苦了,他的心恐怕已然千疮百孔了。他的爱却沉重的放不了手。现在的我,除了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在此时,还让他伤心吧。他听了我的回答,嘴角露出了满意地微笑,随后拉着我的手,又沉沉地睡去。这一拉,就是整整的一夜。
第二日,李恪终于苏醒了过来。他什么也没说,就起了床,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我在一旁默然地注视着他,却也不敢问什么。如果他真的把什么都忘了,也许倒还好了。晌午的时候,家丁来报,长风道长来访。李恪面露喜色,赶忙吩咐家丁将其请进门来。这个长风道长又是何许人物?会是马六子那般憨直豪爽的人吗?
长风道长一身道袍宽阔,手持麈尾,头上发丝白黑相间,眉骨前突,长须拂胸,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他也是李恪的朋友吗?看李恪地模样,似乎也很看重这个朋友。他的朋友,怎么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