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艾力在敦煌第四年的时候，原以为领了第四年的工钱，就可以回去了。就可以娶阿木图，成家立业，再也不要和她分开了。
然而，第702至第802个石窟，一夜之间，窟壁渗出水珠，壁画浮雕的颜色一时间变得污浊狼藉不堪，各种颜料溶解交流，精致美丽的壁画浮雕，一百多座飞天，全部变成了垃圾。
一切化为零，一切要重头开始。
艾力只是负责浮雕，石窟的选扯与开凿与他没有多大关系。他原以为就这样可以回去的，上面暴怒之下，却克扣了所有工人的工钱，并且严令禁止，返乡者必死。要他们重新选扯返工雕刻绘画。
四年的辛苦和等待化为水流，不但没有领到工钱，还不许走。接下来的岁月，不知道是另一个四年，还是更长的日子。
要知道一个大型石窟的开凿，往往需大量的人力物力，一个洞窟从始建到完成，需要经过整修崖面、凿 窟、绘制壁画塑像、修造并装饰窟檐或殿堂等程序。一座洞窟的营造时间长短受到洞窟 规模大小、窟主的财力和实力、社会变迁等各方面条件的限制。
一座大型洞窟的开凿需要一到三年的时间，小型窟龛所需时间短一些，高 达数十公尺的大像窟要花四、五年时间凿成，壁画塑像绘制时间为三个月到半年。
艾力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工人画匠，只是知道倒塌毁坏了一百个石窟，就是有数以千计的工人，那也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
一辈子，为了生活和理想来到这里，却因着意外和强权无法回去。
他后悔，却没有任何办法。只得重新拿起他的刀和锤子开始了他漫无边际重复和精心的工作。
阿木图不知怎么样了，不知是否已经出嫁。
而在楼兰，阿木图每天黄昏，总是要站在送他们走的高高的沙堆上，望着艾力离去的方向。她曾经亲自送他走，她也希望是自已迎着他回来。
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同年纪甚至是比自已小的女孩都出嫁了，艾力却还没有回来。
由于长的漂亮，上门提亲的络绎不绝，她愿心里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一定要等艾力回来。
她更回殷勤的去沙漠中，就着傍晚的落日眺望远方。在家里劳作，也用心的倾听可有驼铃的声音。如果偶尔听到驼铃，她便像一只小鸟一样飞奔出去，却往往是扑了空。留给她的只是空空的几个骆驼的脚印伸向无边的远方，她知道那肯定不是艾力，艾力是不会回来不来看她的。
也时也有商人的驼队经过，问他们，可否去过敦煌石窟，看见过一个飞天雕得特别好很高很帅的匠人吗？
商人总是摇头，在阿木图的手中讨杯水喝，摇摇头，又向远方走去。
有时也问别人，大叔，我想去敦煌，你说要怎么找。
行旅经验丰富的老人告诉她，姑娘你沿着丝绸之路走就是。不过，姑娘，你这只是想相罢，可千万不要去。要知道大部分时间是行走在沙漠戈壁，经常缺水，路又远，沙漠中还经常有风暴，有大盗，你一个女孩子很危险的呢。
她听了，唯有不言语。心中却慢慢积累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到第五年的时候，阿木图二十岁了。她的父母把她许配了另外一个男人。她笑着和家里一起准备嫁妆，心里却也考虑着逃跑的方案。
早就几天打听到，这近有一个去敦煌的商旅经过，她可以央求他们带她一起走。
既然艾力不能回来，那她就是找他。
她和他从小长大，彼此只为彼此而活，不在身边也会想念，所以无论如何一定不能分开。
在结婚的前一天，她听到了不远的驼铃声，她在自已的房内听得清清楚楚，她准备好行囊，又把自已美丽的脸庞蒙起来，打点好一切，便匆匆地投奔那行旅商队去了。
商队即停即走，她说，要去敦煌看一个亲人。商队里有一个经常在她手里讨水喝的熟人，知道她的心事，叹口气带上了她。
阿木图便踏上了西行的路线。
吃了许许多多的苦，风沙，烈日，可怕的静寂，缺水少食，是她从来没有吃过的苦头。到了后面，再往前走一步都变得相当费力的时候，她告诉自已，只要再往前走一步，离艾力就近了一点，更近了一点。
因为只有这样想，她才能坚持走下去。
走到敦煌的时候，商队里死了三只骆驼，一个男子。而她阿木图，却含着笑，奔向石窟所在的地方。
这中间，一个人，逢人打听，问听方向，走了许多歪路，终于在第五年快结束的时候，她站在了艾力的身边。
她跟着工头进了一座大型的石窟，艾力正趴在高处的一块壁上雕刻着飞天的耳朵。他把她雕成阿木图耳朵的模样，耳垂长长的，看上去嫩嫩的软软的。阿木图在下面看着他，既使只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她也敢肯定，那个人就是他，就是她的艾力。
艾力？她带着笑含着泪在下面叫他。
这是艾力没有想到的。他想到的最幸福的事就是阿木图还想着他，并没有嫁给别人，还在家乡等着他。最痛苦的事就是阿木图已经嫁人了。当然这也不能怪她，因为是他失信，女孩子的青春就像十五的月亮，过了那天就不漂亮了。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阿木图不但还爱着他，而且还因为这爱，不远万里来投奔他来了。
他几乎有点不相信自已的眼睛，听到熟悉的声音，手中的活计停下来，整个人静止在墙壁上，阿木图又叫了他一声，他才猛然回过头来，回头来看到果然是她，还疑是梦中。
直到慢慢的走下来，走到她的身边，拿起她的手，往昔的触感和甜蜜都回来了，他才确定这些都是真的。
阿木图，真的是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他把她搂在怀中。是空虚太久的怀抱。
阿木图望着他笑，眼角还有泪光，告诉他，我在家等你，等了几年，爸妈要我嫁给别人，我不想嫁，就在结婚前跑出来了。我们在一起，我在这陪着你，再也不要分开了。
艾力把她抱得更紧，点点头。
工匠里没有旁人带女眷和亲属，还不知道怎样安排阿木图的住宿，有很多麻烦。
但是尽管到身边来一起生活会有很多困难，无论如何都好过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