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到第三天的时候,英台终于咬破了所有的蛛丝,我振动翅膀。总算从蛛网中逃出。是英台救了我。我飞了过去,飞到她的身边,我说英台,谢谢你。她笑了一下,松了口气,突然再也扇不动翅膀,身子急速下坠,直往地上坠去。
我赶忙俯冲,在底下接住她,带着她往前飞去,看到就近有一棵桃树,便转身栖在了桃花上。
我知道她这是为我累的,心里不由大为愧疚和感激。我说,英台,都是我害的。
英台靠着花心,却累极而笑,她说,梁兄,你以前总是嫌我不会做事。我今日得你夸奖,你不知我有多快活。梁兄,我一点也不累,真的。
她一席话,说得我哽咽。我于她,也许真的是太过无情和冷漠了。要知道,她在万松书院的时候,除了我不喜欢她。其它的同学倒是都对她极好。甚至连我的书僮初九,在不知道她是女儿身的情况下,也像一个男儿痴心爱上自已中意的女子一样,对她好得不得了。
英台长得极为俊秀,如果说,我是万松学院最有才气的学子,那么,英台就是万松书院最好看的学子。如果说我能引得杭州城百分之六十的女子爱慕,而英台则百分之百是,能引得全杭州城所有的女子爱慕。所以我一般不喜和她去逛杭州城,因为只要和她走在一起,风光就全被她占去了。女人,是最最花心和无情的动物呢。前日还对我心有所属的卖花女子,在见到英台和我同来的时候,所以的心思就都转移到了英台身上去了。
我总是不要英台跟我去,但是英台偏爱跟我走在一起。两人儒冠长衫,风liu倜傥的走遍杭州城的大小街市。
其实细想想,她本来长得比我好看,再加上身家富有,穿的自是绫罗绸缎,最好的布料锦衫,带的帽子摇的扇子穿的靴子都是配套的,在这些方面,我怎如她?
再加上她为人大方阔绰,平时看到家贫的同学,私下里出钱给他们买笔墨买书本已是许多次。或是全班同学贪吃想到外面的酒家里去吃顿好的了,也只要谁开玩笑的说一句话,要英台请客。英台没有不应允的。
也因此她的人缘极好。用同学的话说就是,英台除了好看得有点女人气,没有一点不好的地方。我讨厌她不会洗衣做饭,那是因为我后来知道她是女儿身,用娶老婆的标准要求她,别的同学以为她是男儿,自然看她看得是锦上添花来。
再说我那俊秀的书僮初九,因着英台对他不错,并没有因为他只是个书僮身份而看轻他,平时与他谈笑说话,从不拿高架子,让我的初九心喜不已。终日里念着她的好来。
说到书僮,英台也有个书僮,真名叫小翠,不过她们主仆俩乔装打扮到万松书院来求学时,英台给她改了名,叫小羽,图省事的把翠字下的卒字去掉了。
化成蝴蝶后的英台和我在花丛中翩翩起舞时,还记得这一桩改名的趣事,向我炫耀道,梁兄,你当时估计不但不知道我是女儿身,连小羽是女儿身你也不知道吧。是我给她改的名,梁兄你觉得改得好不好?那丫头还嫌新名字难听,不肯要呢。梁兄,你说怎么不好,把翠字下的卒字去掉,卒有死的意思,把这字去掉,不是保她长寿吗,她还不感激我。
我在花心中听得,侧目看她一眼,不再说话。对于她才华上的无知又不是刚刚领教,何必计较和笑话她。
在万松书院,一般的学子都是阔家少爷,因此来时身边总是带着书僮,多的几个,像我这种贫家子弟,也至少有一个。
书院自然等级分明,不可乱了规矩,所以平时白日里,书僮陪伴在身边读书做事,到晚上他们就回到了学院给他们指派的房间去睡觉。
书僮住的房间是一排低矮的平房,跟我和英台住的地方自是不可比。
而且戏剧性的是,我和英台住在一间房里,而我的书僮初九和英台的书僮小羽也被分得住在一起,晚上同睡在一张床上。
而可笑的是,初九虽然五大三粗,却斗不过英台河东狮吼般的小羽,第一个晚上小羽霸在床上,对初九说,喂,我说兄弟,从此后,我睡床上,你睡地上。初九刚开始当然不知道小羽也是女的,自是不同意,说道,两个大男人挤一张床上睡得了,你又不是女人,再说,凭什么你睡床我睡地啊。初九话还没说完,小羽就一个棒槌摔过来,极其准确的打中初九的胸口,初九大喝一声,急怒攻心,上去拼命,却被小羽几招治服。从此乖乖的睡在地上了。
后来英台无事去找初九玩,看到初九的悲惨命运,把她的书僮小羽骂了一顿,才得享在床上睡了几天。
当然这些事都是我们从万松书院毕业后,在家闲得无聊,初九回忆起往事告诉我的。
自从回家后,我笑着告诉他,英台其实是女的,是富家小姐在家的日子闲得难受,扮成男装出来求学的。他更是害了相思,终日念叨起英台的好来。他说,公子,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去西湖酒家吃饭,英台让我坐她身边的事——
他说的事,我当然知道。那是来万松书院第二年春天,风和日丽,正是游西湖的好时候。我和英台还有另外几个同学相约一起去玩。看过了柳浪闻莺,南屏晚钟等等景致,几个人累了饿了便在旁边的一家酒店吃饭。
见到座位,一群人呼啦啦的坐上去。位子有多,英台便拉着自已的书僮小羽坐在自已的右侧,其它的几个同学见英台如此,自有效仿,也让自已的书僮坐了,独我除外。
我知我其实是万松书院最贫寒的公子哥,像其它的同学,家里的佣人扫地是扫地的,洗衣是洗衣的,煮饭是煮饭的,喂马有专门的马夫,拉车有专门的车夫,种菜有专门的农夫,不像我家,洗衣煮饭扫地喂猪等所有的活都是我爹娘和初九一起合力完成的。
可是正因为我清贫,所以我自卑,就更是在外面摆起主子的架子。所以那天,等所有人的都落了座以后,知道我的规矩站在我身后的初九,看了还剩的空座位一眼,又看了我一眼,不敢作声。我也不搭腔,没有要他坐的意思。
英台却看不过去,招呼道,初九,你来坐啊。
初九望我一眼,小声地机灵的说道,我家公子没有叫我坐,我不敢坐。他的渴望,对我的讨好奉承,以及对英台的求助都在这一句话里面了。强将手下无弱兵,我的初九在我的熏陶下,其辞令自是四面讨巧,八面玲珑。我听到坐中同学的私语,说梁山伯家规矩好严啊,下人都这么听话懂事,肯定是大家族。我听得虚荣心得到满足,更是端足了架子,慢慢说道,他只是书僮而已,不坐了吧。
其实说这话我是很违心的。初九来我家多年,平时在我家,我们根本就没有把他当下人待,我爹娘仿佛多了个儿子,我仿佛多了个弟弟而已。而且初九知我性格,虽说我在外有时为了虚荣刻意摆架子,他也从不真的生气和放在心上。
这次他也只是低了头,并没有生气。可是英台却觉得我做过了份,从她的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初九后面,推着他的身子坐到她左侧的一个位子上,英台才落了座,说道,今天我请客,大家同来书院都是朋友,不分什么上下主次,来来来,吃菜。
她这么一说,我也无话,体面的下了台阶。初九也好是感激,愉快的落了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