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北马庄是大户人家,人口稠密。有时我和英台厌倦了马家的花园,又受着外面暄嚣红尘的诱惑,相伴着往外面飞去。却也因为这样,又一次引来了灾难。
那几天,我看到英台不再留连于月季花丛,而是经常长时间的栖在马家花园的墙头,眼睛望着远方。
开始我没在意,后来好奇,便也飞了上去,翅膀一合,停在她的身边。
她说,梁兄,你看,那里好大一片紫云英。我随着她翅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北马庄偏东的田野处,有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紫云英花田。
我看了半响,然后回过头来,望着英台。我看着她渴慕的眼睛,我知道她是想去的。她毕竟还是天真浪漫爱笑爱玩的半大孩子,又怎会不羡着那美丽和繁华。
我说,那我就带你去吧。
她说真的?一下飞起,在我面前翩翩起舞,我不由笑,也跟着飞起,说道,当然是真的,这也何难。我们现在就去。说完就打头往那片花田飞去。
自从上次我被英台从蛛网中救出,我已决定不再恨她了。虽然是因为她的缘故让我丧了命,可上次也正是她不要命的坚持着救了我。
害我一次,救我一次,两相扯平了。
所以,这次,我看到她心中的渴望,我决心满足她。
紫云英的花粉甜而不腻,香而不浓,是我们蝴蝶爱吃的美食。
一路上,我与她欢笑着,急急的往花海飞去。
上路上,天上有许多风筝,身边有许多拿着风筝线的孩子。我不作声往郊外飞去。在孩子们快乐的笑声中又想起从前。
我的书僮初九,后来得知英台是女的后,竟然爱上了英台。我得知后,大怒,正告他,我说,英台是富家小姐,别说是你,就是公子我,也没资格娶她。
可是初九听后,却抬起头来,问我道,公子,爱一个人就一定要得到吗,我爱她,只是希望她幸福,希望她过得好。然后在以后的日子里,经常的有机会能够见着她一面。
一席话,说得我,自叹情海的境界修炼远不如他。
我问初九,我说,你怎么会爱上英台的?你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初九却不生我的气,直告道,公子,因为英台不但富有美丽,她还善良大方,公子,你还记得我们在万松书院第二年的七月十五中元节吗?
中元节?我当然记得,就是七月孟兰鬼节。传说,在那一天,地狱所有的鬼魂都要到人间来走一遭,所以在那一天,几乎每家每户都要在山间路口烧一大堆纸钱纸元宝来祭奠死去的亲人。
那一天,我和英台从杭州街市回来,一路上看到到处纸灰四起,哭声祷告声震天,在这样的气氛下,明晃晃的人间仿佛一下子变成了阴暗冰冷的地狱一般,让人害怕。我和英台都加紧了步子,急急往学院赶去。
初九跟在后面,贪婪的看着这一幕,走得比我们慢许多,我再三的唤他,他也还是口里应着,一步三回头。
回到学院时,天已黑了。我和英台逛了一天的闹市,又在路上受着风烟一熏,两人都觉得又累又困,极想早点休息。
正准备更衣睡觉时,却听到敲门声,我高声问道,谁?是谁?却传来初九怯怯的声音,公子,是我,初九。
便只得开门让他进来,我问他什么事。他手里拿着纸和笔,他说公子,今天是鬼节,我也想拜祭一下我的父母,想托你给我写一封家书。你知道,我不识得字的。
原来是这样一回事。可是我很累了,而且初九很小的时候就被骂与我家,他又怎知他的父母?
我伸了个懒腰,说道,你从小在我家长大,你知道你爹娘是谁吗?
他摇头,可是又抬头,一壁笑着说,谁没有父母。我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名姓,可是我相信他们在黄泉也是牵挂我的,我也应该每年去祭奠一下。
我看他啰嗦,不由恼了,大声说,你就是胡闹,连名连姓都不知道,还要写家书,写好了烧给谁啊,这地狱也跟人间一样,没有具体地址和姓名,是收不到姓的!
初九大概是平生第一次生了我的气,他受了伤吧,用力看了我一眼,站在原地不答话。
而这时英台听到我们的争吵,早就放下手中正铺着的被子走了过来,听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后,她出手相助,说道,梁兄,你先去睡吧。我来给初九写,虽说我文采不如你,但是一封家书还是写得来的。
我嫌她强出头,便不再搭理,转回床上,一壁睡去。
刚开始,还听到初九感激的道谢,英台柔声说,初九你不必客气,谁没有亲人?你念吧,我给你写出来。
便听到初九念道,父亲大人,母亲大人,你们好。不孝儿初九——
朦胧中,听觉模糊,初九的声音变小,我渐渐睡去。
半夜醒来,看到灯还亮着,看到英台还在好脾气的陪着初九在写。
后来我想,英台对初九这样好,怪不得初九要喜欢了。
回忆到这的时候,我们已经飞到了紫云英花田,吃饱了花粉,又循来路返回。
想起后来,我怕初九害单相思害出毛病来,我便总是劝他,我说初九,英台有什么好,你不要这样为她神魂颠倒。
可是初九听不进去,他只是白我一眼,自顾自的说道,英台什么都好,她美丽,富有,大方——
我说,大方?那是因为她家富甲一方,她大方得起。
可是初九听了这话,却并不同意,犹豫了一会,他说道,公子,我说实话,一个人的大方豪爽与性格有关,与家财无关的。只因为她善良,心地好,与人人皆友善,所以她才这样。公子,换了是你,你就是有她家那么多的钱财,你也不会有她那样大方呢。因为你心地不如她纯善。
说得我火起,便不再劝他,任他在对英台的爱慕中自生自灭。
初九在自已的单相思中活得快乐,也没有给我生出什么事来。到最后只是因为想知道英台在家中过得好不好,才苦苦哀求我去祝家看她。
只因为他一个小小书僮,没有资格进得祝府的大门,才央求了我去。
我也因此,这一去不复返,在马文才的手中丧了命。
我沉浸在回忆中时候,没有听到英台的惊呼。等我惊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被一只小手从网兜中捏着翅膀拿了出来,放入了另一个精致的白纱吊囊里。
隔着小小的纱眼,我看到一个小男孩欣喜的脸,他说,啊呀,我捉到一只很大很漂亮的黑蝴蝶了。
我才知道,我又一次误入了牢笼。我用前脚抓着纱囊的横格,像入了牢房的人一般惶恐无助。可是柔软的纱线在我们变成无力的蝴蝶后仿如监牢中的铁栏一般,无论我再怎么用力都撼不动。我被小男孩提在手中,在吊囊里扑腾挣所,却无济于事。我无助的看着外面的英台,看她隐忍着泪水,悄悄的跟随。心里突然自责又愧疚,我总是一次次的让爱我的她陷入痛苦和恐惧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