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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参谋(1)

将陵县城西十五里外有一快风水瑞祥的山林,许母之墓便设在此处。

窦昂在墓前作了吊唁,披麻戴孝的许错叩首答了礼,二人便进了墓旁的茅棚。

这茅棚便是许错守孝之地,内里狭窄,一张榻占去半间棚,茅草为席,土块为枕,角落里支着一个木架,其上放置着几个残破的饮食器皿,除此之外,便是空空如也。

许错铺了两块草席,让窦昂坐下来,取了两个碗,倒上清水,道:“没有茶,只有清水而已,安国兄勿怪。”

窦昂没喝,把水碗放下,道:“老夫人的丧事办得还妥当吗?”

许错道:“甚妥,多亏大家帮忙,丧事办得倒是像样的。”

窦昂道:“把老夫人妥妥当当地送走了,你的孝心也算是尽到了。”他这样说,是想婉转地规劝许错,不要过分拘泥礼法守孝。

许错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不过却没接口,放下水碗,便转而问道:“你这一趟出去,事情可还顺利?”

窦昂看了看他红肿的双目、消瘦的脸颊,暗自叹息了一声,道:“还好,罗绍威仍是明亲梁、实自立,他不愿看到德州出现乱子,故而暗中还是支持咱们的。河北其他镇州,因为还在支援梁军征讨河东的战事,一时也不会对咱们构成威胁。至于梁王,河东的战事才是首务,再加上淮南杨行密的牵制,以及之前在宋州的一场面变,他暂时也无力卷土重来。”

许错点了点头道:“那么……卢龙镇呢?”

窦昂道:“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咱们俩当初商量的这四步计谋,已经布置下去,开始运作,信已送往咱们在幽州、蓟州的人手里……”

“安国……”许错眼神游移,欲言又止。之前宋州民变,许错害了自己不少亲人,而如今对付卢龙镇,其中则有窦昂的亲戚参与,窦昂如此相助,他实在不知说什么是好。

窦昂深吸了一口气,道:“这里没有外人,就别吞吞吐吐了,说穿了,你我都是少小离家之人,所谓亲族,其实倒没有多少感情,什么血浓于水,其实就是加以利用的筹码罢了。你因父母妻子,才不能轻易动用这些筹码,我却无父无母,那些远房亲戚,自然能用就用,不用白不用。”

许错喟然道:“安国兄果然是直人。”其实宋州民变死了那么多亲族,他心里也只是稍感不安罢了,若不是因此使得母亲亡故,他不但不会伤心,反而很可能还会庆幸。

窦昂也知道,母亲之死,许错一定难以释怀,便劝道:“庄周有言,以敬孝易,以爱孝难;以爱孝易,而忘亲难;忘亲易,使亲忘我难;使亲忘我易,兼忘天下难;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难。夫德遗尧、舜而不为也,利泽施于万世,天下莫知也,岂直大息而言仁孝乎哉!夫孝悌仁义,忠信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不足多也。故曰:至贵,国爵并焉;至富,国财并焉;至愿,名誉并焉。是以道不渝。子恒,事可从经,亦可从权,这个道理,你该是明白的。”

许错默然不语。

窦昂知道这个结,一时半刻是无法给他解开的,便没再多劝说,又简单交待了一些都督府里的事务,然后道:“我刚才回府的时候,管家跟我说了说令尊和弟妹的近况……”说着瞄了一眼许错,见他耳根子动了动,便微笑着续道:“令尊一切都好,不过弟妹最近在服用杜仲、阿胶、桑寄生。”

许错一愣,他虽不通医术,但对药材功效倒也知道一些,杜仲、阿胶、桑寄生,那是补肝肾、强筋骨的药,有个安胎之功。许错愕然抬头道:“月梅……”

窦昂微微一笑,道:“想是有喜了。”言罢转身而去,留下许错自己在茅棚里心潮澎湃,五味交杂。

*

深夜,黄河北岸的德州南任守捉营地仍然灯火通明,因之前与梁军作战,南任守捉是抵抗梁军的第一道壁垒,损毁严重,如今正在紧锣密鼓的重建之中,全营兵卒分为三班,轮番动手修营,工程昼夜不停。

“将军,尹晖斥骑队来报。”一个兵卒找到守捉使孙璋,将一份军报递了上来。

孙璋翻开一看,见上书:“神剑归鞘。”这四字,意即前往河南道的飞行军渡河返回了。孙璋立刻下令,让早已准备下来的辎重队整装。

一刻钟后,浩浩荡荡的辎重车马离开南任守捉营,为了隐蔽形迹,不让对岸的梁军斥候察觉,队伍没有点燃火把,就摸着漆黑的夜色,沿着黄河向东行去,于次日正午抵达德州与棣州的交界处,飞行军正在一片临河的密林中歇马休整。

辎重一到,飞行军副使康启光立刻调度部众,着手补充粮秣,更换兵装,负责接应飞行军的尹晖也率领斥候相助。孙璋则和飞行军使沙傲鹏找了一个僻静之处,商谈下一步的动作。

“沙将军辛苦了。”孙璋率先寒暄道,他知道沙傲鹏腿有残疾,不便久站,便扫净了一块地方,请沙傲鹏坐了下来。

沙傲鹏笑道:“此次飞行军入河南道,虽是孤军深入,但毕竟没有与敌正面交锋,谈不上辛苦。倒是孙将军辅助都督力抗梁军,才是劳苦功高。”

孙璋谦虚道:“沙将军过誉了。”旋即敛容道:“尹候长已经把事情告知沙将军了吧?”

沙傲鹏神色一黯,道:“昨天夜里我部渡了河,尹候长就跟末将交待了。没想到,都督竟在这样的时候痛失至亲,唉……”

孙璋道:“都督需要丁忧,咱们这些下属就要多担一些责任,故而沙将军暂时还不能休息,按计策,稍事休整之后,就要奔赴沧州。”

这些事,尹晖送来的令函上已经说清楚了,沙傲鹏点了点头,道:“这个道理末将明白,只要搅乱了沧州,卢龙镇就无暇算计咱们。这件事,飞行军责无旁贷。”

待到飞行军换装完毕,沙傲鹏就和康启光率部启程,向北急行军,开赴沧州。

*****

大梁。

梁王府咨议堂中,梁王朱全忠端坐上席,王府和宣武节度府的文武官僚分列左右,这是梁军征德州后第一次全体议事。李振的人全都容光焕发,神采奕奕,毕竟许错公然对抗梁王,使得敬翔的处境尴尬,连指挥作战的葛从周也没能按照梁王的部署亦步亦趋,梁王已经流露出些许不满,就连征讨河东的战事,现在也都是宣武镇的将官主持,可以说,形势对李振十分有利。

“这是幽州细作的呈报。”梁王朱全忠拿起案头的一封密函,递给了主薄。

主薄展开密函,朗声念道:“五月初八,幽州大户窦禹钧接到密函,上书八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念罢,将密函递出去,给官僚传阅。

朱全忠道:“这窦禹钧是什么人?”

宣武镇巡官崔协应道:“回禀大王,窦禹钧乃是世居幽州的一方豪强,听闻,德州录事参军窦昂和窦禹钧是同宗手足。”说话时,有意无意地朝着王府那边的人瞟了两眼。

朱全忠沉吟道:“窦昂,就是原来在睢阳当过一年县令的窦昂窦安国吧?敬掌事,本王记得,这个人当初是你举荐的。”

敬翔神色如常,道:“正是。此人是许子恒的同窗,早前曾在魏博镇供职,后由许子恒送来大梁,由臣举荐,在封丘当了数月县丞,然后调往睢阳任县令,去年八月,调往德州出任参军。”

朱全忠面无表情,道:“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他给幽州窦禹钧的这封密函是何意思,敬掌事能否参透?”

敬翔稍作沉吟,道:“臣以为,这八个字,后四个字是好猜的。所谓落雁,大抵就是落燕的谐音,落燕自然是要攻陷幽州。现在许子恒最大的威胁就是来自蠢蠢欲动的卢龙镇,幽州则是卢龙镇的治所,他想对幽州下手,还是说得通的。至于沉鱼,臣以为亦是一个谐音,实为沉渔,渔指蓟州渔阳。渔阳与幽州互为犄角,北临燕山,抵御山后藩部,南瞰沧州,拱卫卢龙门户,乃是重中之重的兵家要冲,先沉渔,再落燕,倒是一个步步为营的计策。”

朱全忠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李振看在眼里,心中暗自叹息。

“敬掌事参详的一定不会错的。”朱全忠微笑道,“后四个字大约就是这样解了,那么前四个字,不知又当如何来解?”

敬翔道:“臣愚顿,一时之间难以参详透彻,只是觉得这八个字里,应藏着一个美人烟粉计。”

朱全忠颔首道:“有理。卢熙化,你和许错同僚多年,能否猜出他的用意?”

卢导出列,与敬翔一般神色如常,道:“这八个字,臣难以参透,不过臣以为,许子恒刚刚痛失至亲,一定无力放开手脚施展计谋,这八个字里面藏的计策,就算已经开始实施,暂时也应该是在铺垫当中,一两年内不会发挥威力,只要应对得当,此计未必能成。”

朱全忠不置可否,沉默半晌后挥了挥手,道:“散议吧。”

众官僚依次退下,李振带着自己的属下返回宣武节度府。

路上,崔协悻悻地道:“大王怎么还能容忍敬翔?”

李振没说话,望了望越发明媚的仲夏日光,心中暗叹:“敬翔不倒,大事难成啊。”

*

散议后,卢导离开咨议堂,返回王府兵曹处理公务,正走着,王权从后面追了上来,与他并肩而行,讥笑道:“熙化,到了现在你还想帮许子恒拖延?”

卢导淡淡地道:“秀山此言,我不太明白。”

王权冷哼一声,道:“方才议事时,你说许子恒有什么计谋,也要一两年后方能铺垫完毕,这不是帮他拖延是什么?他要耍什么手段,当然是趁着他守孝之时,麻痹旁人耳目,出其不意……”

卢导暗叹:“此人已然走火入魔了。”

*

幽州街市上有一间饆饠食店,以精致可口的天花饆饠和樱桃饆饠闻名遐迩。

正是用饭的时辰,店内满座,十分拥挤,入耳全是吸溜吸溜吞食饆饠的声音。

窦禹钧虽然腰缠万贯,却最喜欢这种市井风味,此时就在店里狼吞虎咽着一碗肥汤饆饠,全然不理会刚出锅的饆饠多么烫嘴,吃得津津有味,一碗不够还要再来一碗。

张希崇走进店时,窦禹钧已经吃到第三碗,他走过去,唤了一声“窦员外”。

窦禹钧抬头一笑,道:“张大人也来这里吃饭?”

挤在这张席上的几个吃客一看,这俩人一个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一个是节度府里的高官,便都知情识趣地端着碗挤到别的席去了。

张希崇大咧咧坐下来,道:“希崇本是前去府上拜访,不料窦员外却在此间快慰饕餮,便就赶了过来,总算没有错过。”

窦禹钧不动声色,掰了两瓣大蒜丢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道:“张大人找我有事?”说话时蒜味喷薄而出。

张希崇眉头皱了皱,虽然嚼蒜吃饆饠是天经地义的事,且饆饠也是军中常用的饭食,管兵事的张希崇倒也并不厌恶这些味道,但毕竟是在谈事,窦禹钧一边嚼蒜一边说话,可谓无礼。张希崇心下微怒,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有几个字,想让窦员外参详参详。”

窦禹钧笑道:“张大人抬举了,窦某粗鄙无文,实在不懂测字。”

张希崇道:“这几个字,窦员外一定会测。”说着,便伸出手蘸了旁边的一碗清水,在桌面上写下“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八个字。

窦禹钧微微一笑,却不说话,继续嚼蒜吃饆饠。

张希崇沉颜问道:“窦员外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窦禹钧反问道:“张大人想听窦某说什么?”

张希崇冷笑道:“窦员外倒是个口风严谨之人。”

窦禹钧淡淡地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而已。”

张希崇倒也没打算从窦禹钧嘴里套出什么,此来只是给窦禹钧一个警告而已,便道:“既然如此,希崇也不多说了,窦员外近来最好小心一些,我会一直盯着你。”

窦禹钧从容不迫地道:“多谢张大人提点,也请张大人放心,窦某决不会露出一点把柄。”顿了顿,又指了指桌上的字迹,道:“窦某若是真露出了什么把柄,那定然是故意而为。”

张希崇聚敛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窦禹钧,半晌不语,窦禹钧则若无其事地继续嚼蒜吃饆饠。

“大人。”一个兵卒跑进店来,站在张希崇身侧,附耳说道:“节度大人请您立刻返回衙门。”

张希崇点点头,起身道:“窦员外,希崇先告辞了。”

“恕不远送。”窦禹钧头也不抬。

张希崇转身走出店门,牵了马来,问道:“这么急叫我回去,出什么事了?”

报信的兵卒道:“刚刚接到军报,飞行军出现在沧州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