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怔,顿时全身都失去了力气。司机的目光莫名的扫在她背后,她想自己今年一定是流年不利,总是在最尴尬的时刻遇到最尴尬的人。她竟然在校门口遇到顾少白!自己是应该装作若无其事的说句“嗨,那天走的时候没锁门,你家没遭偷吧?”,还是直接横下心,把实情全都告诉他?
顾少白却没给她更多的想象空间,他越过司机,直接将她扯进校门内,开门见山的问:“那个男人是谁?”
“呃?”她愣了下,在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又问一遍:“你的男朋友,孩子的父亲,是谁?”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一字一字重若千斤地敲在她心头。男朋友,孩子……这些词,像接连而来的滚雷,震得她心头一阵发麻。
他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
她不太敢确定,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子,低而清晰的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少白清俊的脸庞上渐渐浮起讥讽的笑:“难怪你那天来找我,神色看起来那么古怪。呵!原来你是怀孕了……这么快,才两年,连孩子都有了,你要跟我分手,原来就是这个原因。”
他的声音似乎很平静,仿佛带着某种隐忍,但韩笑分明看到他嘴角的笑意。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欧阳和医院的医生看护,只有极少极少的人知道她怀孕。连父亲问起来,她也只说是急性阑尾炎住院。可她不想再追究他是怎么知道的了,她绝望地看着他,而他平静地看着她,她看不清他眼中是什么情绪,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待她的。鄙夷?不,他连鄙夷都吝啬给她了。
不是没想过,把自己的一切遭遇都告诉小白。也许他会想办法帮她跳脱苦海。但她只敢在脑袋里想想,从来不敢去做,她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现在,她终于可以放弃希望,小白看着她的眼神,已经向她宣判了死刑,所有的一切都将划上终点。那晚在他家里发生的一切,其实不过是为这终点点缀的最后一丝美好。
她认命的垂下头,并未说话,她想一切都结束了,从此他们将形同陌路。她木然的向前走,顾少白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等她从自己身边经过时,忽然伸手抓住了她。
韩笑一怔,莫名惊恐的眼中闪着泪光。
“告诉我!那个混帐是谁?”他眼中的愤怒和失望毫不遮掩,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可以把周围的空气都冻住。他朝她怒吼:“告诉我!我要去杀了他!”
顾少白白皙的脸孔都涨红了,她从没见过小白这么失控的样子。她只是摇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的滚落下来。她已经怀孕了啊,再多的懊恼也挽回不了了。
她无力的摇头,告诉他:“没有谁,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根本就与你无关。”
他的手一紧,连声音都变了调:“笑笑,你不能这样。”
他红了眼眶,只是紧紧的抓着她,仿佛只怕一松手,她就会凭空消失。他的手那样重,捏得她痛不可抑,所有的眼泪都浮成了光,光圈里只有他的脸,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嘴角……一点一点,在视线中淡虚成模糊的影。
“笑笑,我知道不是这样的。你告诉我,不是这样,”他的声音遥远而轻微,几乎是乞求的口吻,“你爱我,所以才会来找我,你想我带你走,因为你只是被逼的,你是有苦衷的,对不对?告诉我,对不对!”
到最后,他几乎是在吼。她鼻子发酸,膝盖发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到现在,再说这一切都是她被逼的,分手也是言不由衷,还有用吗?她是确确实实做了欧阳两年的情妇,也确确实实怀了他的孩子,所以小白一知道就来质问她,就算她真的是被逼的,他也不可能做到完全不在乎……
早就知道,不属于自己的,不该去奢望。
她残忍的微笑,是伤人,还是伤己,已经分不清了,只是用力的想掰开他的手:“你别再乱猜了,如果我爱你,我为什么还要跟你分手?就像你说的,我爱上了别人,所以才急着跟你分手,我跟他连孩子都有了,你还纠缠着我做什么?”
他不懂,透着无力的质问:“你爱他,为什么还要求我带你走?”
“那天我只是跟他吵架……具体原因我想我没必要向你解释。”
她想将手从他手指间抽出来,他不肯放,她一根一根掰开,掰开他的手指。绝决的用力,弯成那样的弧度,也许会痛,可是长痛不如短痛。也许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爱上一个人了,没关系,反正她以后也不打算再结婚了。
他望着她,过了许久,才说话,声音低沉暗哑,透着无法抑制的哀凉:“我爱你……笑笑,不管你说什么,我爱你。这么久了,我就是忘不了你,我会这样在乎你,我会假装和吴肖肖在一起,都是因为我爱你。我知道,我这辈子也不会爱上其他人了……”
他力气比她大,她扳不动他的手指,她只得捏碎他最后一丝希望:“可是我不爱你!你能给我半山的别墅吗?你能买得起一千万以上的名车吗?你一个月的生活费都不够我身上一件T恤!你怎么给我爱?”
话说得这样狠这样绝,他眼底净是血丝,瞳孔急速的收缩着,瞪着她,就像瞪着一个刽子手,而她屹然不动,将插在他心尖的那把刀刺得更深:“论坛上的帖子说的都不是假的,我就是一个为了钱出卖身体出卖感情的人,如果你给不起我想要的,那么请你以后不要再来纠缠我!”
她说完,狠狠的去甩他的手。他终于绝望,手指一点一点的松开,终于松开,她立刻绝决的转身,急急的往前走,走出了很远很远,一排排的教学楼倒退下去,她终于走不动了,就那样蹲在路边,抱着双臂嚎啕大哭。
她哭了没多久,就发现来来往往有许多人在看她。她站起来抹了抹泪,找个没人的地方继续哭,可那些视线好像粘在她背上,挥之不去。
她终于觉得不自在。无数双打量的眼睛,这样的目光很熟悉,就像上次她的事情被公布在BBS上时,她心里有不妙的预感,慌慌张张的冲进机房就上BBS。
在上回霍志谦出面追究责任之后,校内BBS上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今天的访问量显然又是暴增,高居“十大”榜首的第一位,聚集了大部分的点击,主题就是:
“论何为校风?大一女生韩笑未婚先孕!”
这次的爆料更加劲爆,帖子下面甚至细致得连她的病房床号都贴出来了,虽然是昂贵的私家医院,但只要有心人去查,仍然能查得出她的病例。
上一回事件闹得沸沸扬扬,作为事件的女主人公,她的名字就被人贴出来过,这一次的帖子,更是指名道姓的指向她!
难怪顾少白会知道,根本整个T大的人都知道了!是谁?到底是谁?一直揪着她的尾巴不放,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既然是“论”,底下肯定少不了来自各方的激烈讨论,在楼主的带头下,跟帖回复已经一片哗然,说什么样的都有。有人说韩笑假都没请就无缘无故旷课多天,原来是在医院养胎,有人说不会吧,她家不是挺有钱的吗,家教应该很严吧,更有同系的女生站出来表示,每天跟这样的人在一个教室上课,真是恶心。
她什么也没说,站起来就往教务处走。本来是要去请假,但是教务主任看到她就叫住她,说:“韩笑,你来得正好,我正想跟你谈谈。”
她茫然的坐下去,这一路走来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无数的眼光从背后刺来,她可以当作没看见,但却忽视不了这种如同凌迟的感觉。她发现有经验还是一件好事,至少经过上次之后,这回她不再那么震惊了,甚至有点麻木。
教务主任四十出头,微微有点谢顶,油光滑亮的额头正对着她,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的参差不齐的牙齿。他先是给韩笑倒了杯茶,态度严肃而客气:“你应该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吧。”
韩笑低着头,默不作声,看着漂浮在水面上墨绿色的茶叶在一点点展开,沉落。
“我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开放,本来你的事情呢,如果低调一点,学校可以不干涉,毕竟你们进来大学,就都是成年人了。”他顿了顿,韩笑就知道他讲话的重点其实都在后半句,“问题是现在弄得这么沸沸扬扬,还涉及到学校的公正公平问题,这对学校的名誉相当有影响。”
韩笑垂着头,低声说:“我知道。学校要对我做出任何处罚,我都心甘情愿接受。”
教务主任赶紧扶住她,说:“韩笑啊,你哥哥赞助我们学校奖学金的时候,曾经托付过我照顾你。上回帖子的事,我刚一听说,就赶紧叫人锁帖了。这次不知道又是谁故意生乱,你想想,平常在学校有没有跟谁有过节?”
她以为教务主任肯定是要训斥她,甚至立刻勒令她退学,这样她也没有什么好辩解的。没想到完全是另一回事。
她无力的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人,也不知道得罪过谁……”
教务主任表示理解的点点头:“这件事情,校方有责任帮你调查清楚。不过你也知道,事情闹得这么大,学校必须出面澄清,但你若是真的……到时候学校的声誉就会更差。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我明白。学校给我任何处罚,我都愿意接受。”
谁知教务主任却拍着她的肩说:“你是个好孩子,带过你的导师都这么说。坦白说,退学的确比较严厉。你哥哥这么信任我们学校,把你交到我们这儿,要是现在把你开除了,也说不过去。校方领导考虑了一下,做出最大的让步。”他从抽屉里抽出一个档案袋,递到韩笑手里。
韩笑莫名其妙的打开,里面是关于欧阳之前赞助的“含笑基金”的细则和年限,以及一些双方约定,她迫不及待的翻到最后一页,终于明白了。原来校方是想利用这件事做交换,让欧阳签订长期赞助的合约。什么导师,什么处罚,绕来绕去,就是要钱!难怪她之前三番四次无故旷课,学校却一直不予追究,原来还是薄了欧阳的面子!
她忽然笑了笑,教务主任看了也陪着笑,谁知她却冷冷的说:“不必这么麻烦了,我来就是想告诉您,我打算申请退学。”
教务主任的脸立刻变得很难看,又委婉的示了几次好,但韩笑只是冷冷的看着,再不表态。最后,校方大概也觉得这事是告吹了,索性由着她自己去申领退学手续的填写资料了。
她本来是来请假,没想到兜兜转转,变成了退学!再没有哪天,比今天还要糟糕。混乱的世界,虚伪的人,一切一切,都要将她活生生埋葬!
离开教务处,她直奔文科大楼顶层。通往楼顶的铁门偶尔会忘记锁,因此这里也成为T大建校以来少有的几次跳楼事件的首选地址。
她站在天台上,俯身看下去,马路上的行人都变成渺小的一个黑点,汇入车河茫茫的流淌。
以前吴肖肖说过她是属蜗牛的,一有事就把自己缩进壳子里,叫着我不要看、我不要听,就以为真的看不到、听不到了,就算实在受不住了,她还会逃,她逃了顾少白两年,自欺欺人,以为看不到就不会痛了,其实身体里的某一个地方,从来没停过,一直在流血,到了今天,才发现伤口已经溃烂到无法愈合了。
她自嘲的笑了笑,像是回音般,身后竟然配合的也发出几声冷笑。
“你还真是会逃,居然跑到这儿来了。”是吴肖肖的声音。她还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刚想到谁,就听到谁的声音。
可当她回过头来,看清那个人的确是吴肖肖,天台上没有别的人了,她看着自己,正一步步的走向自己。
吴肖肖的唇边带着笑,用轻松的口吻问:“你刚才从这往下看,是想跳下去吗?为什么不跳?没有勇气,还是根本就不想死?”
韩笑有点意外,怔怔的看着她:“肖肖,你怎么……”
“真是让我失望啊,枉我花费了这么长时间演戏,却没有看到最精彩的那一幕。”吴肖肖已经站定在她面前,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厉,“知道绝望是什么滋味吗?知道什么叫走投无路吗?所有的希望都灭绝,一点办法也没有……哦,我忘了,你跟我不一样。你是温室里的花朵,是你哥哥的掌上明珠,你就算走投无路,只要一掉眼泪,还会有人肯傻乎乎的站出来帮你。连银泰的老总都会帮你说话,你可真是幸运。”
几天前她来医院看她,也说过类似的话,可那时她只以为吴肖肖是关心她,现在听来,却有了不同的讽刺意味。
吴肖肖笑着说:“哦,我忘了,还有一个,顾少白……可笑他竟然还爱着你,更可笑的是你也还爱着他!你们两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分开了两年,到头来,你连欧阳的孩子都有了,你们就更不可能了,哈哈,真是傻瓜!你们两都是一对傻瓜!”
她恍然大悟,带着不敢置信的语气:“是你……?”
吴肖肖释然的一笑:“你总算还不是太笨,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当你说有我真好的时候,我真想放声大笑两下。我一直都想找你报仇,你和你哥加诸给我们家的苦难,我要你一一尝到!”
韩笑僵硬的像块木头,只是看着她嘴唇一张一合,说着那些她听不懂的话:“我知道你报了T大,才故意去接近顾少白,酒吧那天的迎新会,我知道顾少白也会去,才非要拉你一起。当时你看着他的眼神,我就知道我没押错宝,你还爱他,只要你还爱着顾少白,我就有办法整到你。你应该不知道吧,两年前欧阳操纵股市,害我家破产还欠下高利贷,为了逃债不得不搬出A市,后来欧阳的秘书拿来两百万支票,才还上这笔债务,之后我又收到一张匿名的二十万支票,我去查了一下,就知道是你寄的。你们兄妹俩,简直是一样的嘴脸,一样的可憎!有钱就了不起吗?有钱就可以卖弄你们的同情心吗?不要忘了当初是谁害得我自杀,害得我们一家走投无路!要是以前我也许死都不会要你的钱,但是后来我想通了,我要是死了才是便宜了你们兄妹两,我要拿着你的钱挺过来,再回来报复你!”
吴肖肖的话像是战场上的子弹,又密又急,一颗颗朝她扫过来,把她已经伤痕累累的身体再次扫成千疮百孔。她连话都说不出了,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个她自以为最好的朋友。
吴肖肖笑得很愉悦似的:“没想到?这世上有什么是钱买不来的?你以为我们之间还有友情存在吗?你以为我被你害得差点死掉,还会跟你是真心不换的好姐妹?我在宿管那查到你登记的住址,猜到你是和你哥住在一起,才故意叫上菲菲在大清早一起去你家,让她为帖子上说的事做个人证。”
韩笑想起事发那天,吴肖肖在短信问她:会不会是菲菲做的?那时候她真的怀疑过,因为她曾坚定不移的相信肖肖绝不会背叛她,可是……
“那天你在顾少白家里接到我的电话根本不是偶然,我猜准了你走投无路就会去找他,所以才打电话过去求证,没想到他竟然直接让你接的电话。我确认了你在那儿就打电话给你哥,当我赶到小白家里时你果然已经不在了。小白跟我说你病了,头晕又呕吐,我听说了病状就猜你该不会是怀孕了,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查到你住的医院,我过去看你不过是想确认你你是不是真的怀孕。可你真是笨得可以,居然骗我说阑尾炎,我帮你剥凉橙,你想都不想就吃下去,我就知道你在说谎。”这一切一切的细节,韩笑当初从未在意,如今吴肖肖一条条细细说来,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实在笨得可以。
“你知道么?当你抱着我说‘谢谢’的时候,我真想笑,我忍得鸡皮疙瘩就快掉下来了!呵,就你傻呢,就你像个傻瓜一样,被人玩得团团转还对我说谢谢。”
韩笑的嘴唇在发抖,所有的一切都在眼中旋转,她根本就不信:“你……你骗我的。”
吴肖肖痛快淋漓的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那档破事。你爸爸把你卖给了欧阳,你哥哥把你骗上床,连顾少白都在骗你!他是不是跟你说他还爱你,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演戏给你看?呵呵,我们连床都上了,你认为还是演戏吗?”
她想她今天一定是遭受了太多打击,以至于思维都麻木了。可是当最后一句说出来时,仍让她觉得痛不欲生,她终于哭出声来:“你可以说我傻……因为我是真的把你当成唯一的朋友,如果你和小白在一起了,我只会祝福你们……过去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在先,你要打我,骂我,我都愿意……可是为什么要这样?被一个人欺骗真的很痛苦,尤其是被自己最相信的人欺骗……”
她曾经那么相信和依赖欧阳,可是欧阳欺骗了她。她以为父亲是自己剩下的唯一至亲,可没想到许多年前父亲就已经把她卖了……总以为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了自己,总有一个人,至少还有一个人,会站在她身边,不离不弃。过去她总是想,只要有小白,还有小白就够了。就算他们不能在一起,只要她心中还装着他,就够了……可是现在连小白都欺骗了她,那一晚当小白情不自禁的亲吻了她时,可否想起和吴肖肖在床单上翻滚的情形呢?只要一想起那时候有多甜蜜,如今幻灭的时候,就有多痛苦。她只觉得自己被打入了万丈深渊,从此暗无天日。
可是吴肖肖对她的真心话嗤之以鼻:“唯一的朋友?你配和我提朋友这个词吗?当初欧阳是怎么赶尽杀绝,我有多绝望,你能了解吗?我就是看不惯像你这样自以为是的公主,为什么人人都要爱你,你算什么东西?虚荣的外表下面藏的比什么都要肮脏!你竟然和自己的哥哥上口床,还有了他的孩子,你扪心自问,你配的上小白吗?像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要帮你?连那个莫名其妙的银泰总裁都肯为你说话,你们该不会也上过床了吧?韩笑,还真是看不出……”
啪!
清脆的巴掌声,突兀的打断了吴肖肖的发泄,韩笑再也忍不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甩了她一记耳光。
吴肖肖本能地将脸偏了一下,但还是打在了脸颊上,清脆响亮。
韩笑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模模糊糊想,其实这一耳光她应该扇给自己,因为吴肖肖说的都是真话,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最想打醒的是自己……
吴肖肖摸了摸热烫的脸颊,竟然笑了出来:“你打吧,反正我做了这些,就没打算让你放过我。你大可以再去跟欧阳告状,让他把我家整得半死不活。我唯一遗憾的是错估了你的承受能力,没想到你脸皮还是挺厚的,这么大事闹出来都能不为所动。我在这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看你走投无路绝望的模样,呵,你还真是叫我失望。”
“你以为我没死过吗?”韩笑忽然笑了,她闭了闭眼,一滴泪很快的滑下来,泯入风中。她十分清晰缓慢的竖起一只手臂,举到吴肖肖面前,缓缓的把袖子撩起来,那些丑陋的、消除不去的疤痕全都绽放于空气中,有用刀片划伤的,还有用玻璃和碎瓷片割伤的,因为伤口又粗又深,因此复原很久了,仍然留下丑陋的疤痕。那些被她小心潜藏的伤痕,那些挥之不去的噩梦,她一直用心的遮掩,从来没想过要展露人前,到这一天,终于完完全全的暴露在大白天底下。
吴肖肖颤抖了一下,腿脚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那一幕,狰狞得令她都失去了言语。那么多的伤痕,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多少的耐心,才能在生与死的边缘反复徘徊,落得千疮百孔。
她只记得自己走投无路选择自杀那次,她坐在浴缸里想了很久。捏着刀片的手指一直在发抖。其实她不想死,一点也不想死。到最后关头,她还是犹豫不决。她还那么年轻,还有很多想做的事。她在浴缸里一直坐着,想了很多,从童年的囧事到初次恋爱的青涩,最后整个浴缸的水都冰冷,她咬了咬牙,把刀片捺下去,划破肌肤的一霎,冰凉的触感和尖锐的痛感令她忍不住吸气,她捧着手腕一直在颤抖,坐在浴缸里抽泣,甚至小声的呼救,直到意识麻木。
漫长的煎熬。
那样的感觉她永生难忘。有多绝望,有多痛苦。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后,仍然觉得后怕。嘴上说着不在乎了,其实她比谁都怕死。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知道那是多么恐怖的经历,
她怔怔的盯着韩笑的手臂,纵横交错的刀痕,而她只是云淡风轻的笑着,四周都是绵软的云,再多的痛都成了遥远的事情,只是麻痹的快意。
韩笑的嘴角缀着凄凉的笑意:“不是我不想死,而是我根本不能死。有一个人教过我,这世上最可怕的事并不是死亡,因为死往往是一种解脱。活着,才是最大的折磨。”面对人生的种种磨难,能够坚持活下去的人,才是真正的勇者。
就在这时,天台的铁门外传来另一个不属于她们任何一个的声音:“所以……这才是你的苦衷吗?”
吴肖肖诧异的转过脸来,不可置信的望着那一步步走上天台的男孩:“小白……”
这一声,尚未从韩笑嘴中发出,已经有人代劳了,她有些自嘲的低下头,沉默的看着眼前这一对:她的旧爱和曾经的挚友。
可是顾少白并没有看向吴肖肖,而是冲进来不由分说的拉起韩笑的手,粗鲁的捋开她的袖子,再一次,目睹那触目惊心的伤痕。
他的眸子在急剧的收缩着,捏着她的手都能感觉到颤抖。良久,他才放开她,声音轻得几乎要湮没在风中:“肖肖说的……都是真的吗?是你哥把你弄成这样……你曾经自杀?”
韩笑怔了怔,迅速把手背到身后藏起来,坚定的摇头:“不,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一切都跟你无关。”
如今才否认,实在太苍白无力。
顾少白突然嘭一拳用力的击打在水泥墙壁上,吓得两个女生差点叫出来。他的五指关节上磨破了皮,鲜血淋淋,嘴上仍怒吼:“这个畜生!我杀了他!”
韩笑就知道会这样,一旦让顾少白知道真相,他一定不会无动于衷。可是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她赶忙冲上去扳开顾少白的手,防止他再这样自残:“小白,你别这样。我的事情你别管了,他是我哥……”
他愤怒的转过身来,用力的摇晃着她:“一个哥哥会对自己妹妹这样吗?”
她无言以对。早知道这样的理由太牵强。
顾少白倏地拽起她的手:“走,跟我走。”还没等韩笑拒绝,他已经狠狠的盯着她:“这次我不会再问你的选择,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一定要带你走!我错过一次,绝不会再错第二次了!”
“小白,你别这样……”她拼命得往后挣,用尽全力想挣脱他的手,可仍被他推推搡搡的拖出了一截路出去。
“笑笑,我知道你有苦衷,你相信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可以保护你。”
“我没有苦衷,我是自愿的!”
“你要是自愿用得着自杀这么多次?”他一把折过她的手,那细瘦斑驳的手腕又露出来。
韩笑赶紧藏好,百般无奈之下,只好转向吴肖肖。从顾少白最初上来,她就隐隐猜到他是跟踪自己而来,也不知他在铁门外面听到了多少,还是都听到了。起初她还想解释什么,看到顾少白根本看也没看自己一眼,就信誓旦旦的要带韩笑走,连她自己也觉得好笑,便沉默了。
这时,触及韩笑的视线,她仍是无动于衷。直到顾少白也被激怒了,对着韩笑大吼:“笑笑,他不爱你!他哪怕有一点点爱你,都不会这样残忍的对待你!难道你真的想在那个囚笼里过一辈子?”
她不想!她做梦都想逃离那套别墅!可是她不能这么做,欧阳说过,只要她敢跑一次,就打断顾少白的一双腿,她跑两次,就再打断他一双手……她不能这么自私,父亲的公司,还有小白的性命,全都捏在欧阳手中,轻易毁灭其中的一样,都可以让她陷入万劫不复。
顾少白被她气得咬牙切齿,怒道:“你还想一个人忍到什么时候?心理学上说,一般人被这么对待超过三个月就会精神失常,你想等到被他摧残疯了吗?”
韩笑没法再反驳,她全部的力气都用来掰开顾少白的手。
平时的小白一直很温柔,可没想到发起怒来力气这么大,她硬是被他拖着出了铁门,走到了楼梯上。
她一边拖着顾少白,一边向吴肖肖求助:“他是我哥,他不会让我疯掉的,你别再管我了……肖肖才是你的女朋友,你应该关心的人是她!”
听到这话,吴肖肖总算有点动容,可是她才迈了一小步,就听见顾少白义正言辞的告诉她:“她不是我女朋友,我爱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你!”
这样当着她的面,连韩笑都怔住了。只听见轻轻浅浅的笑声,是吴肖肖,她一边走过来,一边笑着说:“是这样啊……我早就该知道的。其实你们两本来就是一对,我是插足横刀夺爱了。”
她笑得有些诡异,连顾少白也琢磨不定,稍稍松了攥着韩笑的手,有些愧疚的看着她:“对不起。我知道说再多也没有用,等离开这里,我再找机会和你解释清楚。”
吴肖肖仍是向两人靠近:“我知道,你不用和我解释,其实从你对我的态度,我就很清楚了。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连我的手都没有牵过,我还记得高中的时候,你第一次和韩笑牵手,她回来之后兴奋的在寝室说了一整晚。”
她顿了顿,笑声凄清,反而顾少白和韩笑这一对破散的恋人听了尴尬无比,这时,吴肖肖忽然伸出手:“最后一次,能不能让我牵牵你的手。就当是我最后的要求。”
顾少白看着她纤细的手心,又看看韩笑,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开了抓着韩笑的手,缓缓的伸了出去。
就在他的手即将握住吴肖肖时,也不知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吴肖肖突然朝着韩笑冲过去,用力的推了她一把:“韩笑,快走!”
她是想走,可是身体在巨大的推力之下,失去了重心。当她终于奋力的挣脱顾少白的钳制时,脚下已经踩空,视线翻转反复,她只觉得眼前一花,强烈的剧痛向全身袭来,人已经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韩笑疼出了一身汗,只觉得疼,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硬生生从体内被撕扯掉。她被困在梦魇里,反复的挣扎,身旁仿佛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她一下子挣起来,下腹上传来剧烈的刺痛,她蹙着眉头睁开了眼睛。
她一动顾少白就抓紧了她的手。她有些疲倦的转过脸来,还是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小白的手真冷,他一直不停的在向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韩笑茫然的摇头,可是摇头的时候泪水飞溅。
点滴管理还吊着药水,她猛的抽出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她突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自己失去了什么,心里顿时难受得要命,更多的却是害怕。
可是能怪小白吗?是她自己,是她自己太不小心……
“不关你的事,你走吧。”
话是这么说,她的眼泪却再次涌出来,怎么也忍不住,本来恨透了这孩子,恨透了欧阳,可是一失去了这个胚胎,她却觉得痛,锥心刺骨的痛。明知道是孽种,是兄妹乱口伦的产物,根本是天理不容,却还是舍不得,那是她身体里的一块肉,如今失去了,也等于从她身体里挖走了一块。
原来她根本不忍心不要这个孩子,原来她还是会痛。
可是她更清楚,等欧阳来了,知道这一切,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小白。
说不定,他真会杀了小白!
她强忍着眼泪,使劲的推他:“你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可是顾少白这时候固执得可恨,他按住她的手心,对她说:“这件事是因我而起,我不会抛弃你一个人,我会留下来担起一切责任。”
韩笑拼命的摇头:“不要,他会杀了你……”
话音未落,门外已经传来熟悉的声音,低沉中略显沙哑:“医生,她怎么样了?”
韩笑一下子惊得坐了起来,想要推开顾少白,可是他抓着她的手就是不放。恐惧袭来,几乎渗透进她的血液中,她开始颤栗,发抖。
她忘不了欧阳说过的话。孩子要有什么事,他会让她所有在乎的人陪葬!
门口是医生的声音,低低的,却很清楚:“病人从楼梯上滚落,伤了脚踝,还好不是很严重,只是一段时间不能走动。”
欧阳似乎舒了口气,轻声说:“谢谢。”
“不过……”医生犹疑冷热一下,才说:“下口体有中度流血,病人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门外蓦然静下来,连韩笑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只听见短暂的静默后,病房的门发出砰一声巨响,门锁撞在墙壁上,直接报废!
随着欧阳的闯入,那一根紧紧绷着的神经,仿佛空中悬着的丝线,在那一瞬间就断裂了!她应该是害怕的,可是此刻看到他熟悉的眉眼,宽广的肩膀,只觉得委屈,头一次想要扑入他的怀抱,狠狠的痛哭一场。
欧阳的脸色很不好,煞白煞白的,下巴上也浮现了青的胡茬,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看起来十分疲倦。
韩笑还是泪眼朦胧,只是有些颤栗的望着他,低声说:“对不起……”
他本来想走过来,可是看见坐在她身边拉着她手的顾少白,步子生生的顿住了,站在离她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因为愤怒的火焰而更加血红。
他极力压抑着怒火,但声音仍显得气息不稳:“到底是怎么回事?”
负责接送韩笑的司机畏畏缩缩的在旁边说:“这个男同学和小姐在天台发生争执,拉扯间不小心让小姐摔下楼梯……”
欧阳的脸色顿时大变,凌厉的眼锋一扫,就连顾少白都被震慑住了。他居高临下的盯着顾少白,猩红的眸子里团团凝聚的,是毋庸置疑的杀意!
韩笑知道,欧阳要想一个人死的时候,并不会露出特别明显的愤怒,往往轻描淡写的,就已经致一个人于死地。可是当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烈的杀意时,他一定不会简单的就要你死去,他一定会折磨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顾少白被他这样的审视怔住,过很久才缓缓直起身,强自与他对视,说:“害笑笑摔下去,是我的责任。但是她根本不爱你,孩子也不是她自己想要的,都是你在逼迫她!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欧阳一动也没有动,他站在逆光的地方,看不清表情脸上表情。过了良久,他甚至笑了一笑:“哦?那你要怎么不袖手旁观?你能为她做些什么?”
顾少白毫不畏惧的说:“我一定会带她走!”
韩笑看见欧阳紧握着的十指已经关节发白了,可是他脸上仍然保持着笑意:“你怎么带她走?先别说你能把她藏到哪儿,就是今天这个病房,你也休想踏出去一步!”
他吐字清晰,携着不可抵挡的气势,更让人震惊的是,随着他说完,竟然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把枪,狠狠的摔在顾少白面前!
“啊……”韩笑一下子捂住嘴,咬住了尖叫的声音。
包括顾少白,在那一刹那也惊呆了,静寂的病房中,清晰的听到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从手指到双脚,都僵硬了。
这当然不可能是玩具枪,以欧阳的性格,绝不可能带个假东西在身上。可是他怎么会有枪?这种在警匪片里才会看到的东西,头一次真实的出现在她眼前,她连牙齿都在哆嗦了。
相较之下,在一旁的司机倒是镇静许多,除了欧阳刚把枪掏出来的那一瞬。显然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欧阳带枪,只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公然的公共场合拿出来罢了。
欧阳熟练的拉开枪的保险,将枪口对准了顾少白:“我已经放过你不止一两次了,可你还是这么不识趣。我的女人,轮得到你多管闲事吗?”
韩笑从没想过,原来在欧阳的意识里,已经把她划定为自己的女人。
可是顾少白简直是不怕死,被枪指着竟然还敢反驳:“笑笑不是你的女人!她是我的女朋友,要不是你逼迫她,我们根本不会分手!”
欧阳握着枪的手因为攥得太紧,指骨已经发出细微的声音,韩笑看到他的食指已经抠住了扳机,她相信欧阳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就算是当众杀人!因为他根本就是个魔鬼,不是人!
“不要!”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韩笑一下子从床上扑下来,想抱住欧阳拿枪的手臂。可是她手背上还插着点滴的针管,这么大幅度的动作,输液管立刻被扯住,针头刺破了血管,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线,随着手背上刺痛的传来,整个输液架和药水瓶都倒了下来,一系列的动静简直像多米诺反应。
而因为这牵扯,韩笑也没能成功抱住欧阳,反而从病床上滚了下来,重重的摔在他脚边。浑身都在疼,只觉得眼前一片金星环绕,连痛都叫不出来了。
欧阳的视线从顾少白身上收回,一点点转向狼狈的蜷在地上的人。
她疼得全身都在痉挛,还是奋力的抬起头,乞求的看着他:“欧阳,都是我的错!我不是故意的,这只是个意外。求求你饶了小白吧……”
欧阳的眸子在她说话的同时,急剧的收缩着:“这种时候,你最担心的还是他。”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在他的眼里,她看到一种很可怕的东西。是愤恨吗?不,更像是绝望。她说不清,那种矛盾的冰冷将她一点点冻结,他几乎将她全部的希望都扼杀。
就在她以为欧阳会干净利落的两枪,将她和小白统统都杀掉一了百了的时候,欧阳却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他的反应很出乎她的意料,既没有嗤之以鼻,也没有勃然大怒,只是竭力的压制着自己紊乱的呼吸。然后再次睁开眼,眼底已经是一片平静。
可是这种平静却使她愈加疑惑。
“欧阳……啊!”
她刚要叫他的名字,突然嘭的一声闷响,谁也没有看清,可是枪口正冒着青烟,在顾少白身后的白色墙壁上,清楚的映着一个焦黑的弹孔。
“啊--”韩笑双手抱着头颅,耳朵里一阵嗡鸣,全是刚才的那声枪响,“你疯了!”看着顾少白安然无事,只是眼神空洞凝滞的盯着前方,她还是忍不住咒骂!这个男人一定是疯了,竟然在医院里公然开枪!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将枪收回衣内,转身毫不留情的走出了病房。
司机也忙不迭的跟在他后面走了,方才惊心动魄的病房里,此刻只剩下她和小白两个人,顾少白显然还在为那一颗擦着他脑袋,险些要了他命的子弹而失神,久久的跪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出。
两个人相对无声,很久很久以后,顾少白才茫然的转过脸来,问她:“你哥……到底是什么人?”
她也想知道!欧阳不是父亲在她六岁时带回来的私生子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跟父亲的关系好像并不好,连父亲都管不了他,可是关于他的一切都很神秘,他为什么会年纪轻轻就拥有自己的公司,为什么会有遮天的本事,为什么他身上会有枪?
她百思不得其解。
所有人都离去后,她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去睡觉,去遗忘。
连日来发生的事情实在让她难以消化。想起那日欧阳在病房里掏出的枪,她就忍不住发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世界已经完全变样了,走形了。是从什么时候起呢?大概是欧阳第一次告诉她,她被自己的父亲卖掉的时候吧。那是她第一次尝试被亲人背叛的感觉。在绝望之际,她放纵自己,沦为欧阳的情口妇,任他摆布。
其实欧阳对她还算不错,把她精心的养在密闭的温室里,不让她受到一点外界的干扰,如果不是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也许她就这么认命的过了。与顾少白,早在两年前就该结束了,只剩下吴肖肖,她唯一的朋友,唯一还站在她身边的人。就算她和小白会在一起,她也可以压下心头那份痛,衷心的祝福他们。可真相却是如此不堪,吴肖肖的精心布局,当一切丑陋揭开,她才发现这个世界有多混乱,她的生活已经被搅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小白说:他爱的仍然是她,他这辈子也不可能爱上其他人了……
可是吴肖肖又说:她和小白早就已经发生关系了……
她辨不清真相,也不想再去探索所谓的真相,就这样吧,就让一切都过去吧。
这一觉她睡了很久,只觉得天昏地暗,沧海桑田。如果睁开眼,世界真的变样了,该有多好。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父亲抱着她抛向半空,母亲在一旁担心的直叫,而小小的她根本不知道害怕,只是觉得身体飞起的感觉很奇妙,轻盈的仿佛生了翅膀。当她发现自己真的飞了起来的时候,已经不再是孩子的模样,而是现在的她,十八岁已经成年的她。身体轻飘飘的像是浮了起来,带她徜徉在云端,飞过千山,跨过此海,她一直在找,找一样东西。迷失在岁月的长河里,又或者只是不小心弄丢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意识却总在提醒她,丢失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她使劲的想啊想,迷迷糊糊中,有滚烫的东西落在她的手背上,那样大的一颗,落在手上哧的一声,就化开了。她觉得难受,动了一下,又有滴眼泪落在她脸上,她拿手背去抹,滚烫的,灼得她手背发烫,她终于醒过来,睁开酸涩的眼睛,看到欧阳就坐在与她隔了一两米的病房沙发上,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疑惑的想,刚才落在自己脸上的眼泪该不会是欧阳的?但又立刻摒弃了这个想法。因为他坐得离她还有点远,而且他面色平静,眼神几乎冷峻,根本不像哭过的样子。
魔鬼会掉泪吗?她觉得自己在异想天开。
她睡得不分昼夜,并不知道欧阳已经来了很久,并且一直守在旁边。见她醒了,他走到床边,刚要坐下,韩笑立刻缩进被单下面,脸色煞白的瞪着他。那天他拿枪的模样真是吓到了她。
他嘴角牵扯了一下,仿佛是笑,随手抽过旁边一张纸巾递给她:“擦擦吧,你做梦都在哭。”
她摸摸自己脸上,果然冰凉的全是泪,原来刚才不是谁的泪落在她脸上,是她自己哭糊涂了。她将信将疑的接过纸巾,在干涩的眼睛上缓慢的擦着。
麻药的药效过去了,有点疼……不,是很疼,又冷,又疼,她抖得牙关都撞到一起,发出浅浅的声音。他察觉了,弯下身给她盖被子,这些事其实以前他经常给她做,她从小睡觉就不老实,睡到半夜被子多半在地上,但每次早上起来被子都好好的裹回了身上。不是不知道,欧阳半夜常常起来给她盖被子,有几次她醒过来了,还装睡,等他刚给她盖上被子,就假装翻身又踢下去,黑暗里能听到他低沉的笑,再次拾起来重新为她盖好。
那些片段,黑暗里的剪影,仿佛与此时为她盖被子的男人重合。可是再也回不去了,眼前的男人早已不是那时的“哥哥”,他是欧阳,一个冷酷神秘的男人,抬手间可以轻易的将她摧残。
韩笑呜咽了一声,悄悄的又往床那边挪了点,不动声色的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欧阳怔了一下,然后把脸转开了,一直盯着窗外那一株掉了叶子的海棠,这个季节,什么都奄奄的,医院楼下的梧桐叶子厚厚的铺了一地,不是不伤感,只是人生总有比生老病死更可怕的无奈。
好半晌,他才说:“医生建议你留院一周,但是你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你想不想回家?”
她现在动一动都疼得直冒冷汗,哪儿也跑不了了,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何况孩子都已经没了……
她闭上眼,躺进被子里:“随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