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杨露放开了徐落的身子,朝向墙角处的水缸走去,于水缸边,杨露用手扶了一下水缸的边沿,飞身而起,一纵身跃入了水缸之中,用用扯了一下浴缸上面的布帘,遮挡了自己上面的身子,便于水缸中清洗起自己的身体。那小小的水缸还真的派上了用场,不但能为杨露用作洗浴的所在,也正好藏匿了身形,便是此时那个小道童到来,也只能听闻到水声,而一时寻不见杨露的踪迹的。
灶台边上的徐落此时笑了一笑,斜侧过面颊,朝向水缸的方向瞟了一眼,心想,这杨露不计如何,还算是对自己有情,如今这般亲密的甜言蜜语,也难为她说的出口。罢了,谁让自己如今要代替二哥照顾她呢?徐落顾自笑了一笑,来到了灶台边上,只见灶台上的那坛酒水已是烫好了,且是灶台边上的几样肉菜也热的差不多了。徐落一手提了酒坛,一手抓了一只灶上的烧鸡,于灶台之旁席地而坐。
徐落用手打开面前的酒坛,凑近了鼻子,于酒坛的边上闻了一下,“嗯”的一声不无惬意地赞叹了出来:“好酒,好酒阿。”徐落自打出了丰乐楼,如今一直不曾得上一坛真正的好酒把酒一醉,如今见到了这般的好酒,徐落如何肯轻轻地放过么?徐落顾自嘟囔了一句:“叵耐那野道人好大的造化,如今正好拿了来孝敬你家爷爷。”
徐落一面手上提起了酒坛,于口中倒下一些醇美的好酒,一面手上撕扯了一只又肥又大的鸡腿,便于灶台之旁的地上大吃大喝了起来。这徐落天生的骨瘦如柴,面白似纸,好像是一个病痨饿鬼投胎相仿,只是若是论起吃喝来,徐落却是丝毫从不让于人的,不但吃的极多,且是一味好吃好的,酒量也较为惊人,可以狂饮无算而不知醉为何物。
昨日于太师府中胡闹了一整夜,徐落给弄得一个精疲力尽,便自觉有几分中气不足,早上虽是得了一些鸡汤润了一润肠子,却毫无什么起色。不则于街市上动手的时候,徐落也不会连胜了两阵便顶不住了,说到底还是中气不足的缘故,只如今随同杨露奔波了许久,得了这般一宗美食,正是要大块朵颐上一番。
徐落吃喝了一阵,仍觉得不过瘾,丢下手上的烧鸡,又抓了一把的五香牛肉塞入了口中,吃的狼吞虎咽,且是一面吃,一面发出一阵阵的大笑声。只听徐落一面笑,一面断断续续地说道:“得味,得味。这牛肉的味道烧得正好,这帮贼道人们好生的会消受。叵耐此番撞见了我徐落,不则这般美味的佳肴岂不进了那贼道人的狗腹中不成?快和,吃得好生快和。”
徐落吃了牛肉,便用手撕扯那烧得极烂的一只狗腿儿,“哎哟”,徐落才咬下了一口,便声色俱厉地大叫起来。徐落用手点指了这狗腿儿,大声说道:“焖得好烂的狗肉,别说俺作叫花子那阵子少有这般的狗腿儿入口,便是如今作了侠客,也难得有人孝敬这般得味的美食。叵耐这观中的道人们好大的福分,而今爷爷真的不虚此行了。”
那狗腿还兀自烫手,徐落一面小心吹散上面的热气,一面不时地换手,擎了那只狗腿儿便吃个不够。别说什么烧羊肉了,什么五香驴肉了,什么猪肚儿,什么酱鸭了,还有几碟子麻麻辣辣的鱼鲊,为徐落都弄了出来,一阵狂嚼猛吃,只好像是风卷残云一般,不多时便下去了不少。且是徐落吃相极不雅观,手中拿的,脚上踩的,口中噙的,肘上夹的,全成了吃的,只把了昔日于街市上做叫花儿的那些无赖情态都显露了出来。
也是仗着有几分醉了,徐落斜侧过面颊,一双迷蒙不清的眼睛朝向后面的水缸旁边扫了过去,用手点指了面前的酒坛,同后面正然洗浴身子的杨露说道:“娘子,莫要再洗了。你我而今沦落于荒山野岭之间,洗得那般白净做什么?来来来,打水缸中出来,陪老爷我喝上几杯花酒。实不相瞒,这酒浆的滋味委实的美妙异常,娘子切莫错失了良机的。”
这徐落正然吃喝的不亦乐乎,正然此时,听到前面传来什么人的脚步声,且是好像方才的那个小道童正然朝了这厢走了过来。徐落放下手中的狗腿,微微闭上了眼睛,把耳朵凑上前去,侧耳倾听。只听外面那小道童正打前面大殿的方向朝向这边走了过来。那小道童一面走,一面低声哼唱着一首半生不熟的山歌。只听那小道童唱道:“菊花黄,桂枝香,山花野卉多芬芳。奈何今朝尚笑花枝上,一日风雨狂,花飘零,柔茎伤,香残蕊破秀质僵。劝君得行乐处须行乐,莫要青春早丧,漫叫夜枕多凉,细思量。”
那小道童的声音极是清澈,所以虽是小声地哼唱,可也传出了很远,便是徐落隔得远远的,也能听得十分之真切。徐落摇晃了一下脖子,提起了手上的酒坛,猛喝下一口酒水,哼唱了两句小道童的山歌儿:“劝君得行乐处须行乐,莫要青春早丧,漫叫夜枕多凉,细思量。”而后徐落一面用手拍打于旁边的灶台上面,一面小声品评道:“好歌,好一个细思量。难得小道童出此良言相劝,只而今这小调正足以佐酒。”
及至那小道童来到了前面,于外面的甬道上,小道童朝向这边张看了一下,同灶房中的徐落轻声喊道:“师父前面已是送走了客人,如今师父命我催促你等,速速将热好的熟食送到前面的大殿中去,莫要耽误了师父用饭。切记取了?”那小道童一番话说过,便远远地站了,注目朝向灶房中望了过去,却不见回应,再细细地听上一下,却听到什么人吃肉喝酒的声音。
小道童一下子着了慌,飞步朝向灶房的方向冲了过去,一到灶房之中,小道童一下子愣住了,怎的愣住了?只见灶房中骨肉狼藉,地上除了碎肉便是骨头,灶台上除了骨头便是碎肉,再看地上坐了那个脚夫打扮的汉子,正然手上拿了一只狗腿儿吃个不住,一手的油腻,满嘴的酒气,龌龊不堪,丑态百出。
这小道童不看还好,看了之后只气得面色发白,嘴唇颤抖,一双眼睛几乎要努出了眶外。小道童用手点指了于地上正然大嚼的徐落,声音颤抖着发问道:“泼贼,我且问你,这些酒肉我带来之时可是叮嘱于你这酒肉乃是俺家师父的么?既是是俺家师父的酒肉,你一个外方的痴汉子如何便视作了你自己的一般吃个不住的?叵耐我念在你无家可归的份上收留你这泼贼于我的道观之中,何成想让你这无状的的贼人偷吃了俺家师父的酒肉还将了此处作了你撒泼耍赖的所在了不成?如今见到了我你还不伏地请罪么?”
那小道童见到徐落只是顾自埋头吃喝,并无什么反应,不由得恼羞成怒,火往上撞,用手点指了面前的徐落,厉声呵斥道:“泼贼,你既是不念旧情,一味地耍赖,且看我不打坏了你这偷吃偷喝的畜牲。”这小道童也是一时为徐落把自己气急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不是面前这个汉子的对手,只是仗着胸中的一口恶气,打一旁的灶台上抄起了一根面杖,劈头盖脑朝向徐落的面门上打去。
那徐落也是一个成名多日的侠客,早几日于桑家瓦子的擂台之上一举扬名,如今视天下的豪杰如同粪土一般,如何怕这般一个黄口小儿?徐落“哈哈”一阵的狂笑,道了一声“来得好”,身形一晃,那面杖打了个空。徐落更鼓荡一下身子,用自己的肩头于那扑上前来的道童的身上轻轻地一靠,只此一靠,那小道童便承受不住了。
只听那个小道童“哎呀”了一声,身子朝向后面退了过去。徐落此番还是念在方才杨露求情的面上,不曾用出十分的力气,只是用出了小半分的力量,只要挡开那小道童的身子而已,若是用了满力,还不把这个小道童撞得飞了出去么?奈何这一下也很是厉害,怎的利害?那小道童一时脚下收不住步子,接连朝向后面退出了三五步去,正用后脚跟碰在了门口的门槛儿之上,身子便立不住了,“扑通”一下朝后仰面摔倒在地上。
那小道童本就怀了满腹的怒气,如今又吃了亏,正是雪上加霜一般。那小道童如何能干?小道童“阿”的一声,泪水已是溢满了眼眶。小道童一面哭,一面用手点指了对面的徐落,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泼贼,偷吃了人家的酒肉还敢动手行凶。你且不要慌,待俺如今禀明了俺家师父,要俺家师父同你这泼贼慢慢理会便是。”那小道童一面哭,一面打下面站起身,用袖子擦抹了一把面颊上的泪水,哭哭啼啼地奔向前面去大殿的方向去了。
徐落目视了那小道童跌跌撞撞离去的背影,呵呵一阵的狂笑。徐落用手点指了外面,大言不惭道:“将你观中的一应男女都与爷爷请来。爷爷乃是太上老君座前的十大护法之一,如今正要借了你这小小的庙观弘扬一下俺们道门的清规戒律哩。”说毕,徐落又发出一阵狂放不羁的大笑声,一把扯碎了胸前的衣衫,露出了里面瘦骨嶙峋的胸膛,便要打下面站立起身。
无奈徐落此时有了几分醉意,竟是一时挣扎不起来。徐落用手扶了灶台,好不容易打下面站起了身子,脚下踩了一根鸡骨头,重又摔倒在地上,险一险摔坏了手中的酒坛。徐落打地上挣扎起半边身子,吐出了口中的树叶,破口大骂道:“鸟贼道人,好不识得真人。按说爷爷到了你这小小的庙观之中,你当奉若神明一般,好吃好喝好脸色。如今让你家爷爷做的什么鸟火夫。俺乃是动辄飞行千万里,随手取人性命等同儿戏的剑侠,俺吃你的这一套来。”
这徐落骂够了多时,侧耳听了一听,并无什么人回应,方才想起,那贼道人在前面的殿中尚未赶来。徐落叹了一口气,怅然说道:“白费了你家爷爷的好些唇舌。原来这贼道人还是一个跛的,走的好像乌龟爬的一般慢来。”说毕,徐落用手拍打了下面的地面,又放声狂笑起来。
这徐落实是喝多了酒水,一时把持不住醉了,发起了酒疯。杨露此时尚未洗好,为何呢?这杨露一则痛恨自己的身子污秽,一则见到徐落发酒疯,便不想淌这滩浑水,料想道观中的三两个道人,徐落一个人闭着眼睛也就收拾了,便用不上自己在一旁助阵的。且是自己此时没一身象样的衣服,便是出去也不太雅观,不如便借了洗浴的便利,坐山观虎斗便是。所以外面风气云涌,杨露只是坐于水缸之中幸灾乐祸地观望而已。
想虽则是这般想,但是见到徐落烂醉如泥,杨露的心中也不能没有顾虑,只怕徐落步了陈暮的后尘,也一时大意失荆州,露出了什么破绽或是作了别人的阶下之囚。于是杨露一把扯下了上面的布帘,便用布帘随意围裹于自己的身上,打水缸中跃了出来。
杨露走上前去,用手扶了徐落挣扎不起的身子,不无关切地伏下身去和徐落说道:“徐公子,而今你我皆是官府中明令悬赏捉拿的要犯,如今你我只当看在小师叔的面子上万事多含忍上一些的。如何一时这般无状地吃酒吃得酩酊大醉且是口出不逊,若是一时不慎露出了什么马脚可不是要麻烦的么?”
这徐路此时若是有几分的主见,听从了杨露的良言相劝便也好了。奈何徐落是一个乞丐出身,性子极是怪诞的。你愈是让他怎样,他往往不要怎样。徐落翻了一下白眼,瞟向一旁的杨露,笑了一笑,同一旁的杨露说道:“娘子何时也这般小心起来?我徐落绝不是那畏首畏尾的胆小贪生之徒,不计是汴梁城中,还是这野道人的贼窝之中,我便是死,也要死的顶天立地,却不做一丝苟且的勾当。娘子勿要再用泄气的话儿来劝我。”
此时前面传来了一伙人的脚步声,只听一个年长的道人说道:“哪里?”那个小道童说道:“师父,那贼人想必还来不及走脱,便在此间的灶房之中饮酒吃肉。”另有一个道童接着言语道:“我见那贼人贼眉鼠目的,便知他不是什么善类。只是师弟一力保举,不则便是打死了我,我也必不能让那贼人迈进俺们的灶房一步。”
杨露见到观中的道人们到了,不无恨恨地目视了徐落咬了一下嘴唇,轻轻地哼了一声,同徐落低声说道:“我且看你如何一个样子收场。”说毕,杨露一转身重新回了一旁的水缸,杨露此时身上并无什么衣服,只好重新进了水缸中躲藏,那门帘照样为杨露挂了于上面的丝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