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路上无话,不一时徐落来到了桑家瓦子。恁的有人问了,这桑家瓦子是一处何等样的所在?怎的闻名天下的比武盛会设于这么一处所在?原来那北宋时候,天下的杂耍技艺都荟萃于那瓦舍勾栏之间,这瓦舍顾名思义隐含了“来自瓦合,去时瓦解”之意,本为一些街头艺人栖息的场所,久而久之其中搭建了棚子,弄起了看台,不少的艺人在台子上插科打诨卖弄本领,便为之称之为瓦子,本是市人游乐所不可或缺的一处场所。
及至到了后来,这瓦舍的规模越来越大,不但有酒楼、行院、茶肆、商铺、勾栏、看台,还设立有专门的戏台擂台供人歌舞演技。那高俅也是一时心血来潮,把那比武的擂台不设在演武场上,而是摆在闹市之中的瓦舍当中,只要一心一意地掩人耳目罢了。
只是当时的徐落不过是一个新高气傲的小子,一心只要扬名立腕,哪里顾及得那般许多?见到此间人山人海好不热闹非常,先是心中一阵的激动。好啊,这便是我徐落一翅冲天的福地了。这般想着,徐落已是分开人群,一直来到了擂台下面,只见擂台上空无一人,两旁边立着两根三五丈高的柱子,红油漆漆就的柱子之上赫然两行大字:“纳四方豪杰,交五湖英雄”,横着上面挂着一张大匾,匾上写着“比武大擂”。
那擂台的旁边一侧一顶绿呢子官轿,轿帘一挑打里面走出一个皂角襆头的官员,不用说便是高太尉派下的知擂官了。此时正是五更刚过,天尚且早,那知擂官为一个小厮搀扶了悠悠然地坐于擂台边的一张交椅上,知擂官一面品了茶水,一面把目光时不时地投向擂台下的众人。
不多时,远处谯楼上的钟声响过,知擂官方才轻轻地痰嗽了一声,点手唤过了一个部署,那部署小心谨慎走上前去,把面颊凑上前去。知擂官附耳同部署小声地耳语了几句,部署忙不迭地点头称是。过了片时,那年过花甲的部署整理了一下须髯走上擂台,同下面的众人一抱拳,朗声说道:“如今八方之英杰荟萃于此间,只要为了争那八十万的禁军教头一做。要老夫来看这桩事体倒也轻便得紧哩,说什么轻便得很?只今日知擂的老爷发下话来,只要众位中有一人能于擂台上接连胜出三阵,则今日之擂主便非他莫属。”
老者言还未尽,早有一个人飞身上在了擂台之上,众人都移转目光观瞧,却不是旁人,正是年少气盛的小侠客徐落。徐落上于擂台之上,同那部署一抱拳,凛然说道:“老人家,不必多费口舌,不就是于这上面比较上一下拳脚么?小子不才,愿意同台下的诸位豪杰领教上一招半式,如或侥幸赢了,也不求什么官位,只求众人喝上一声彩,替我于下面传扬传扬,使世人识得我徐落的名号便了。”
部署见徐落好生的无礼,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用手点指了面前的徐落,好悬没把胡子也气歪了,同徐落颤声说道:“好无礼的东西,要比武上擂之前也须先登名在册,而后立下生死文书方可。你因何不顾体法,擅自上于擂台之上聒噪个不休,还不予我速速退了下去?”
徐落见那老者生了气,大剌剌地一笑,同那老者说道:“休得这般小觑于人,我徐落天生是个不按规矩行事的好汉子,任是江湖上的什么人物都是晓得的,只如今我正要借了这片风水宝地人前显胜傲里夺尊,至于什么登名造册生死文书却是于我无甚关紧的。”
那部署见到徐落好生的大言不惭,心中气恼,大声呵斥道:“哪里来的泼皮?敢在官办的擂台之上撒野。来人阿,与我打了下去。”擂台下面十几个身穿皂衣的公人发一声喊,往上便要扑将上来。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擂台一侧看台上的知擂官抬起手臂断喝了一声:“且慢。”十几个如狼似虎的黑皮儿一个个正冲了一半站在擂台的阶梯上,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是上去好还是下去好,一个个竟是愣怔在那里好不尴尬。
这知擂官缓缓地打交椅上站立起身,眼望了擂台上的徐落,面颊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赞许的笑容,用手捋了颌下的胡须,缓缓地点了下头,说道:“好个狂放不羁的侠士,小官为官数载还是第一次见到如侠士这般的狂放少年。正是英雄惜英雄,好汉爱好汉。我虽不是英雄,却敬重好汉的为人。这样,下官这里找人代公子登名入册,侠士只用于擂台上大显身手便了。如是能够赢上个三阵五阵的,小官便亲自禀明当今殿帅大人,侠士日后可是前途无量阿。”
这知擂官虽是一介酸儒,却心中颇为识得大体,自打开擂之后,并无几个真才实学的上擂比试,倒也选了几个武教头,奈何一个个也草包饭桶好生的无用。太尉大怒了一场好悬没有革掉了自己的官职,如今限定了时日,再要选不出一个有真功夫的,自己只怕便离发配充军不远了的。
正是事不关己,关己则乱,这知擂官一见徐落上那擂台的身手好生了得便心中一阵的欢喜,怕不是今天真的发市,这个年纪轻的身上有几分足以称道的真功夫么?所以到了关紧时候,知擂官方才大声喝止了那群莽撞的公人,亲自替徐落解围。
台上的部署见到主人发下话来,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异议,只是心中气恼不已,白了徐落一眼,翘着颌下的山羊胡须朝擂台下走去。
徐落来到了擂台之上,紧了紧腰间的黑色丝绦,先拉了个架子,于擂台之上走行门迈阔步打出一套凛凛生风的拳来。却见那是何等样的一套拳?原来不过是武当派一套简易拳法,小短打,不过是徐落要借了这个场子显示一下,也要活动一下筋骨。徐落把一套小短打的拳术舞得虎虎生风,一路走下来面不更色气不粗喘,朝下面的众人一抱拳,说道:“江湖上的好汉们请了,小子出身于街头之上,成长于道观之中,平生之所学不过是几样跌仆擒拿的本领。大话倒也不敢多讲,只这天下武林不曾遇上过个把称心如意的对手,下面有哪个不服气的大可上来走上几合。小子如是输了,便不是武当派的门徒弟子。”
徐落的一番话方才说完,早激怒了台下的一位好汉。只见一个头上戴了斗笠的青年用手点指了台子上的徐落,大声说道:“何方来的狂徒,也敢于中原腹地这般无礼?莫非欺我本土无人不成,待俺领教你这泼厮两招。”说话之间,那个人已是挥手掌打翻了挡路的一个看官,飞身而起踩了那小子的肩头,好像大鹏展翅一般,一跃而起上于擂台之上。
徐落“呀”的一声轻喝,不由得暗暗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朝侧后方微微地退了半步,拢目光观瞧,只见上来的这个汉子二十左右上下年纪,一张粉面如同冠玉相仿,头上戴着斗笠,只是瞅不见头发,莫非是个和尚不成?徐落心中正在嘀咕,那个汉子一把扯下头上的斗笠丢在台下,果真是个和尚不假。
那和尚一双电光火石一般的目光正落在徐落的面颊上,双掌合十,口诵佛号,说道:“阿弥陀佛,小僧自出山门之后,一心只要广大我佛慈悲仁恕之心,从不曾有丝毫要上台来争强斗狠的念头。却不想今日听得你这浑人的言语,岂不把天下的练武之人皆视作无物了么?小僧不才,今日正要替天行道,代替我佛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
徐落微微地笑了一笑,把嘴撇在一旁,望着那个小和尚,懒懒地抱了下拳,说道:“在下全真道武当派,徐落是也,不知法师名号如何称呼?小子的手上从不打无名的鼠辈。”
那小和尚把双目一瞪,张口说道:“小僧法号慧觉,少林门下弟子。今日正要让你长上几分的见识。”说至此处,那小和尚于擂台上吐了一个架子,一双好像是利剑一般的目光直射在徐落的身上。
徐落浅浅地一笑,抬手一撩衣襟,把衣襟于腰间的丝绦上塞了,同小和尚一抱拳,口上说了个“领教了”,身子一晃,欺身进步,挥起一掌,只一招扑面掌砸奔小和尚的面门,那掌风带起一片的呼啸之声。小和尚倒吸了一口冷气,偏头闪过,脚下一腿正踢向徐落的下盘。奈何徐落打架从来好像是疯子一般,看也不看,只是掌连掌更一掌推向小和尚的前胸。那小和尚一脚还未踹上徐落的小腹,便感到胸前一阵的气闷,“啊”的一声朝后面趔趄了几步。
原来这徐落比武从来不中规中矩,好用的是泼皮打法,任是什么人,先上去三五下以狂澜之势逼得对方招架不住,这便是徐落的先声夺人之法。小和尚开头吃了这么一亏,再上去比拼时,早已是落在了下风,只三五个照面,让徐落一把抓了肩头,一个武当的小跌扑,把小和尚摔翻在地上。小和尚再要起身,已为徐落一脚踩在自己胸口的膻中穴上兀自动弹不得。
小和尚落败了,部署上台上和徐落道喜,然后公布胜者的姓名。只见那老者扯高了嗓音,朗声宣布道:“胜者,武当徐落。”一时间下面的人群喝彩声如同潮水相仿,只把徐落乐得找不到北了,于擂台上团团地抱拳施礼。
正在徐落得意忘形的关头,不想激恼了台下的一个看擂的汉子。那汉子是个樵夫打扮,背上背着一捆的木柴,本是要进城卖柴的,却不想撞见这个擂台。如今见到徐落在擂台上洋洋自得好不傲慢,那樵夫一个按捺不住,“啊呀”的一声呼喊,丢下身上的木柴,双手拨开人群到了擂台之下,纵身上去,手臂扶了下擂台一片身飞上了台子。
原来是一个膀阔腰圆的莽汉子,那汉子粗壮得好如是铁塔金刚相仿,身大力猛,一双豹子般的双眼只瞪着擂台上的徐落,口上说道:“洒家乃是峨眉派弟子,自幼师从于峨眉山普贤寺长老智德大师。小子虽则学艺不精,也至少拜于恩师门下七八年的光景,如今见到小哥哥这般狂放无礼,正要和小哥哥领教几招,不知小哥哥可肯应战否?”
徐落纵声狂笑,用手点指了那个汉子,看也不看那个汉子一眼,口上说道:“罢了罢了,我徐落今日到了这里便不要随随便便地下这台去。别说你是什么峨眉山智德大师的徒弟,便是你的亲师父来了,我徐落也照打不误。恁的便怕了你不成。”
只这一句话激恼了那个英雄,那汉子低吼了一声,“好啊,你这撒泼的野种,敢出口不逊诋毁我家师尊,看我不打得你好看。”那汉子也不通名报姓,挥动了双拳好像是一头雄狮相仿扑奔徐落而来。
那汉子身大力猛,左一拳右一拳,用出峨眉派的五虎拳,每一拳都好如是猛虎下山一般,激荡起阵阵的风声,好如是呼啸山林一般,只一拳猛过一拳一拳快过一拳。那徐落一时急切间不能近那汉子的身,只好左躲右闪,连连退步,眼看着便要为那大汉把自己逼在擂台边上,徐落再也不能退步了。
徐落只把眼睛一转,计上心头,见那大汉一拳打来,徐落一侧头闪过,抬脚一腿向大汉的裆中踢去,这一招叫做撩阴脚,看上去平平常常,实际上阴损歹毒。那汉子“阿”的一声低呼,猛地向后退身。徐落趁此间隙,用出了小擒打上招数,一连几招,是抓拿擒靠打,一瞬间使将出来。唰唰唰,三招五式把大汉逼得连退数步,正在那汉子手足无措之时,徐落突然一个转身长踢,只一腿踢在大汉小腹上,把大汉踢得跌了出去。
大汉用手捂了肚子再也挣扎不起,被两个黑皮儿抬了下去。台下面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喝彩声,只听一个人大声赞美道:“好俊的功夫,好了得的后生,今日这擂主怕是要非他莫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