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杨露同赵士杰一道步入阁儿内,陈暮却并不进去。那陈暮却是个好脸面的人,随那杨露作了伴当本就心中老大的不痛快,又在斋舍中受了一场好气,只同那赵士杰说了个“官人,小的腹中不适,只在楼下吃杯茶水便了”,自下楼去了。
楼上酒阁儿中,四个人分宾主落座了,赵士杰上首坐了主位,杨露陪坐在右首,另两个公子分坐在两边。不多时,酒保筛上酒来,十几道下酒的菜蔬摆将上来。赵士杰方于从容之间用手指了左侧的儒生,和杨露介绍道:“此是小可的一个同族的堂弟,现在太学治礼记,因是最喜吟那东坡居士的大江东去,人皆称之为赵江东。“
赵江东喜上眉梢,把手上的折扇折了,打下面的凳子上欠了下身,双手握了折扇抱拳施礼,同杨露说道:“小生赵江东平素只在太学方圆一箭之地走动,除了空读得满腹的诗书,实是一无所长,今日侥幸让小生得遇娘子,实乃三生之幸也。”
赵士杰又把手指在右首的那个儒生身上,那个儒生不容赵士杰启口,自己先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白苎襴衫,打下面凳子上站立了身体,同杨露施礼自荐道:“徒使娘子见笑,小可亦是宗室后裔,不才姓赵,单名一个济字,因同当今官家的名讳相谐,不得已改作齐字,为是小可太学中专治春秋,于是同仁送小可一个称号,赵齐楚。想小子何德何能,实是愧不能当。”
赵士杰用手扶在杨露的肩上,微微笑着同两个同窗介绍道:“杨行首单名一个琼字,乃是明州府人士,此番到在汴京只为寻一个亲眷不到,故而一时沦落在风尘。只为唱得好曲子,京辇下的豪门子弟哪个不求得见一面?此番我等小聚,能得行首娘子的眷顾,实是我等暗蒙了祖宗的恩泽所致。”
两个酸儒听了,纷纷打下面的桌上端了酒杯,高高举起双臂,齐声说道:“敬在上列祖的庇佑之恩。”口上如此说,却是一个个把酒水喝在口中。
赵士杰不无得意地把手指摩挲在酒杯的边沿上,斜过了眼儿,把眼光只是在杨露的面上扫来扫去。只见那杨露好像是一株娇艳欲滴的海棠花来,阳光下双腮微红,秋水样的眸儿透着明媚的光彩,只惹得赵士杰一时间飘飘如在仙境中相仿。
只见杨露手上端了手上的酒杯,递在赵士杰的面前,微微地笑着附耳同赵士杰小声地说道:“承蒙公子的玉口良言中的抬爱之词,想奴婢不过是那江湖上的一个居无定止的红尘歌女罢了,一世只是受了他人的白眼冷遇含羞忍辱。如不是此番见到了公子,奴婢如何有幸体面地侍坐于公子这般的贵人之侧呢?”
一面说,杨露一面将手上的酒杯儿递在那赵士杰的口唇之旁,把了自个儿的身体轻轻地贴伏在赵士杰的身上,更用出那好色的淫女子的把戏,把自己的口唇有意无意地只磨蹭过赵士杰的耳根,于意态神色之间做出种种的挑逗来。
那赵士杰须不是圣人在世,也不是柳下惠重生,一心要弄那杨露和自己作了相好的才成,如何不喜上眉梢?用手轻轻地搂了杨露的身子,便用嘴一口吸干了杯中的酒水,眯了眼睛,自我陶醉地说道:“姐姐的酒水只恁的醉人心脾,小可今日莫不成要醉在美人的怀中么?”
赵士杰一面说一面手上扶了杨露的身子,侧转过面去,在杨露的腮边上吻了一下,沉思了片刻,说道:“罢了,娘子休笑我,待我填上一阕词来,娘子当了我等的面清唱上一阕才是,我等直借了娘子的歌声多饮上几杯。”
说毕赵士杰借了几分的酒意,冲外面大剌剌地喊道:“过卖,索执笔来,公子我要做篇文章。”外面的过卖早应了一声跑远了。
见到面前的赵士杰为自己迷住了,杨露心上如何不快乐,杨露一面把手抚摸在赵士杰的面庞上,一面闭上了眼睛,凑了自己的口唇在赵士杰的口唇上轻轻地咬着,用出那江湖上采花女子种种魅人的勾当,打鼻子中哼哼着说道:“如是公子肯于不吝才思为小女作下一阕缠绵悱恻的艳词呢,小女只愿为公子调水研磨侍奉于公子的左右。想公子整日价对了那乌墨白纸如何不寂寞苦涩呢?如是日后于公子的身边有上一个研磨侍寝的奴婢岂不是锦上添花更胜上一筹么?”
那杨露只要迷得那赵姓的公子晕头转向,如何顾及那般许多,待那赵姓的公子把手丢了酒杯朝自己胸上抚摸上来时,杨露只是微微笑着,稍稍地张开了口唇在赵士杰的嘴唇上吻将上去,全不顾及有两个人在一旁观看。
赵士杰好像一个如痴如醉的登徒子,手儿摸在杨露的胸上,口上不住地吮吸那杨露的津水,一时两个男女亲昵在一处,任是什么人也拉扯不开。
正在这时,外面突听得什么人喧哗个不住,先时声音还小,后来越吵闹声音越大,杨露还以为是秦雨徐落要发难了,正在做戏,仔细听来却不是,是个陌生后生的嗓音,很有几分的霸气。只听那后生高声喊嚷什么:“老爷只让你去取了她来,有何难哉?如这般打酒座儿的歌妓你家老爷也不是耍玩的头次,你却只把没来由的话儿支吾与我做甚么。”
外面一个过卖打扮的小厮慌里慌张冲将进来,同酒阁儿中赵士杰说道:“赵公子担待则个,大事不妙了。想是公子带这个娘子进楼时让对过阁儿中的梁衙内看在眼中,那梁衙内现如今指名点姓地要公子身边的娘子去侍奉他。公子且想,那梁衙内俺们如何招惹得起,赵公子且委屈些个,让小的带了这个好看的娘子去吧。不则。”那小哥儿一面讲一面几乎要哭将出来。
却一时间激恼了赵士杰,赵士杰啪的一掌拍击在下面的桌案上,只振得桌案上的盘碟叽里咣当的响。赵士杰一下子站起身,用手指了门口的过卖,提高了嗓音说道:“什么娘子,这是你家小爷远方的一个表亲,此番来京师投奔于我,你们也当了得我的来历,如何只恁的胆大,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成。”直气得手指仍在抖个不住。
那过卖听了,只急得没尿在裤子上,泪水不住地打眼中淌将出来,用手拍打在身上,只喊了一个“苦了我也”,跌坐在地上。
不多时脚步声响,门帘挑处,一个结实的汉子带了三五个武生打扮的后生走将入来。那汉子横眉立目注视了赵士杰,打鼻子中哼了一声,面上满是轻蔑的神色,一口痰水吐在地上,同赵士杰说道:“老爷还以为撞见了什么,不过是几个穷酸的秀才,想你们天生的一副贱骨头,要让老爷替你梳理上一番还是怎的?”
却说那个汉子是何许人也?原来这东京城中国子监旁除了一个太学还有一个武学,那太学只收官宦的子弟,各地优秀的生员,却都是读书的儒生。这武学却是专出捉事使臣、各路巡检的一个学府,专门的收些武将的子弟以及历年的武举在里面,虽是不如太学规模宏大,却也非比寻常。
话说政和年间,徽宗亲信一个阉人梁师成,竟一步步提升他做到了太尉之职,那梁太尉一时成为了朝廷中炙手可热的权臣,却也是个只会卖官鬻爵的奸佞之徒。只他下面收了一个同姓的子弟叫做梁彪的作了义子,亦会得一身抢棒上的本领,被那梁太尉补了个武学中的缺儿,也冠冕堂皇的成了武学的一个舍生。只要混个几年出去做个巡检什么的,岂不是荣华一世,光宗耀祖么?为是那梁彪认了梁师成作义父,人都唤他做梁衙内。
梁彪面对了赵士杰出口不逊,惹得心高气傲的赵士杰怒气冲冲,赵士杰用手点指了梁彪,高声说道:“帝辇之下,朗朗乾坤,你个粗野的浑人莫不是要强抢民女不成,想我大宋有堂堂的大宋律在,你不过是个武举,如何胆敢这般造次?”
那两个儒生也愤愤不平地站起身,把手指点在那汉子的身上。赵江东口上说道:“好没道理的一个畜牲,莫不是天下的女子都是你的表子不成?”赵齐楚也说道:“撒野的狗才,也不问问你在和谁人讲话,说出了我等的名姓时,只要吓你个屁滚尿流,还不滚开了去。“
那梁彪怒火上冲,叫嚷道:“你家老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原是江湖上冲州撞府的一筹好汉,江湖上小有一个绰号,卷毛狮子梁彪的是。因和当今殿帅府中的梁师成梁太尉有亲,为那梁殿帅收在膝下作了个螟蛉的义子。至今日入于这武学中专攻的兵法战策,不一日便要外授上一个巡检的老爷。却不知你们的名姓值上一个屁来,也口口声声说要拿出来唬人。”
这么一来,赵士杰也傻愣在那里,想那梁师成是当今天子面前的红人,不到几年的工夫,便从一个小小的阉宦成为朝廷上炙手可热的权臣,背地为人称为隐相,国家大事皆为那人操纵于手掌之上。想这个小的不知走了哪般的关系,认了那梁师成作了干爹,常言道打狗还要看主人,自己如何却撞了这个丧门星?
这般一想,那赵士杰的面上也见了汗水,方才的凌人盛气刹那间化作乌有,用手抚摸在额头上,无力地垂下头去,不无颓然地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没了主张。
梁彪见赵士杰被自己镇住,朝一旁的两个武生打扮的后生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上前拉了杨露的胳膊朝外便去。正在这紧关节要的关头,听得附近传来喊声:“且慢,小可听闻得仔细,这位梁衙内要夺这个貌美如花的娘子,这个赵公子也要这个娘子,想必是拆解不开,小可这里倒有个主意可以解得这个难题,不知诸位意下如何呢?”
众人听得有人言语,都回过头来观瞧,只见门帘挑处走入一个太学生打扮的后生,手上持了折扇打外面走将入来,却不是旁人,正是徐落。那徐落见了众人,只做一个劝解的和事佬,口上却不紧不慢地说道:“小可的三位同窗做个证见,小可今日要同这位自称卷毛狮子的衙内比较上一下拳脚。和诸位不相隐瞒,小可自幼也学得一身小厮扑的本领,为是弃武从文多年不曾使用,今日便和衙内较量一二。如是衙内赢了时,小可便替衙内取了这个女子,如衙内输了,衙内却要交那女子在小可的手上,不知衙内可敢应战否?”那徐落故意把最后的“可敢应战”几个字加重了语气,只要激那个不知高低的衙内上套。
那梁彪见一个太学生狂傲地发下话来,要同自己比试拳脚,不由拿了眼睛把那挑战的太学生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只见那个太学生长得如何,西字面,白如净纸,八字眉,分在两边,一双鹰目寒光闪闪,一张薄嘴唇红齿白,身体单薄如枯叶,肤色惨白若病夫。
那梁彪不见还好,端详之后先笑了出,用手指了徐落,口上说道:“可是你要同我比试拳脚来的?”
徐落微微地颔首,把手上的折扇放在桌案上,又褪下外面宽大的襴衫交于旁边的赵齐楚替自己拿了,同那梁彪笑着说道:“此处地方狭窄,你我权且下去放对,五局三胜,衙内只要胜得小可三阵,小可便尊衙内为师,帮衙内取了那个女子去耍。”
那梁衙内见徐落说得明白,也不好拒绝,只应了声道:“一言为定,只我赢你三场,你便是输了,在场的诸位皆作上一个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