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那建隆观修建于周世宗年间,本名为太清观,到了宋太宗时更名为建隆观,往往重大的斋醮都设在此观中,什么祈雨了,什么为病重的官家作道场祈福了,什么遇到了奇异穰灾了,总之也算是一处皇家重要的道观。建隆观距离大内并不很远,一路向西出了西面的内城城门梁门便是了,左近都是阀阅人家的大宅院。建隆观中常年都有四方云游的道士于其中寄宿,为是当时的官家信道,欲纳天下的有道之士,供其食宿令其居于建隆观中。
到了太平兴国年间,一个善于医诊的道人王怀来到了建隆观中,凭借了自己无双的医术治愈了京师中不少的病患之人,及至后来,官家圣心大悦,一道诏书令其还俗,加封其医官使之职。至于王怀的徒弟则从此世居于建隆观中,日常只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待至到了政和年间,建隆观中除了一个只卖齿药的于道人,其余的道人也不知何处去了。想必是于道人便是太宗时王怀的几重曾徒孙,而正是应了一代不如一代的道理,到了这最末的一代,只传下一个做齿药的法儿,而别的医术竟是一向失传了。
那建隆观规模也是不小,且是渊源久远,其中多有合抱不交的古木,也有年久失修的殿宇,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十几处院落,三五十间殿宇,不足道的净室少说也有七八十间,只是少有人烟罢了。前面的一些房屋都赁于小经纪们做营生去了,靠近前面的一些处所也改做了小贩们的客居之所。只是后面还剩了几处宅舍,日常并无甚人,徐落便寄宿在里面。
徐落引了杨露一路朝后走去,走出了十几米,一个僻静的小院子出现于面前。徐落于前面一把推开了院门,侧过面去,同杨露说道:“姐姐请吧。此处原是昔日陈抟老祖居住过的一处净室,为是幽深僻静,昨日小可特特同于道人讨了来住的。于道人只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污染了此间净室,今日姐姐辱临,想必昨日于道人的叮嘱要付之流水了的。”
杨露淡淡地笑了一笑,当先步入了院中,微微地眯了一双眼眸把院落中的一概情景扫了一眼,于面颊上露出了几分惬意的神情,心中想道,好一处清幽古雅的小庭院,叵耐徐落那厮好生的能找地方,如是自己也讨这么一个奢遮的好住处,也省却不少的麻烦。
杨露侧过了面颊,微微笑了一笑,同旁边的徐落小声地说道:“我早听闻得陈抟那个老仙儿早年间为太宗皇帝所招,赶赴到汴梁城中面见帝君,却不想昔日陈抟的睡卧之处倒成了你我的欢娱之场,如是这般想来你我可以说是愧对了昔日的圣贤的呢,岂不是有罪乎?”
徐落无声的笑了一笑,于手上扯了杨露的胳膊径朝向里面的房舍中走了进去。房舍内窗明几净,一张简易的木床上铺着崭新的被褥。徐落走上前去,于桌案上放下酒坛,打食盒内取出一个个用纸包好的熟菜,什么酱鸭、鱼鲊、牛肉、白切鸡,都是常用的按酒。
徐落笑了一笑,拉了把凳子于桌边坐了,手上拉了杨露的胳膊说道:“姐姐,昨日同姐姐一别,小生的心中好像失掉了魂魄一般。天幸让小生今日同姐姐重新聚首一处,小生这里须敬姐姐一杯。”徐落一面说,一面于手上端起一个茶碗,满满地倒了一碗,朝杨露面前递了过去。
杨露为徐落拉了自己的胳膊,只得于徐落的身旁坐了,身上倒是不自在起来,见那徐落手上持了酒碗递于自己,一时也不好推辞,只是手上接了,却心中记挂牢狱中的刘永不肯喝酒。于杨露的意思不过是要灌醉徐落,如何如今自己倒让他灌酒呢?只是心上一时没个计较,只是浅浅地于酒碗上咂了一小口,重新把手上的酒碗递还于徐落,同徐落说道:“只是酒水微凉了一些的,不好消受的。不如徐公子下去把酒水替我用火温上一下的,那般时你我方好饮用上一个痛快。”
徐落把眼眸儿于杨露的面颊上扫了一下,心中暗想,这个妮子好难缠,明明是要支开了我好于酒菜中下蒙汉药,只怕我前脚一走这饭菜中都下了东西了,那时我不分清红早白用上一些,岂不着了这个妮子的道,不如且将计就计,如此如此。心中打好了主意,徐落微微笑了一笑,同身旁的杨露说道:“不消姐姐吩咐,小的也自要去热。只是外面也无什么炉灶,小的只于院中修个炉灶便了,只是须借姐姐的包裹一用。”
徐落走过去打床上取了包裹,步出外面,用包裹中的火折子点燃了一堆干柴,于干柴上支了个架子,便把酒坛架于火上烤着,自己手上拎了包裹重新走进来,把包裹中杨露的百宝囊取了出,置于桌上,微微笑了同桌旁的杨露说道:“姐姐包裹中装的什么东西?这个小小的袋子中如何这般多我不识得的瓶瓶罐罐,还望姐姐恕小的心思愚鲁,不能识别,教我则个。”
杨露到了如今,心中方是知道徐落的利害,好一个奸诈的小子,直比自己强上了许多。既是自己如今暗算他不得,与其让他暗算,还不如好言好语地结识了他,用下一些好处把他笼络了方好,弄得不好时,自己只要在这里吃亏。
杨露微微地笑了一笑。打桌子旁站立起身来,不无恭敬地同徐落款款一抱拳,于口上说道:“徐公子果真是技高一筹,小女子如今方才是领教了的。正所谓是班门弄斧自遗其羞,想当初我同了公子找茶坊的时节我便要甩掉了公子好自己走路,却不想让公子把我又寻到了。第二回小女让公子上酒楼中买酒肉也正是一个金蝉脱壳的伎俩,却不想又让公子将之识破了的,倒害得让公子取了我的包袱去。只而今小女子正是要支开了公子好为公子下药,却反不想。”
想那杨露何等的高傲,却也肯于低三下四,说话间目光闪烁,面颊便微微的红了,更加之神色上显出几分的羞惭,较是楚楚动人,颜色上更娇媚了几分。
徐落笑了一笑,上前用手扶了杨露的身体,把面颊凑了过去,于杨露的面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个,同杨露小声地说道:“小生自是知道姐姐的心中有几分的怨怪我,悔不该昨日于清风楼上也太过于羞辱姐姐。如今小生只恨不能竭尽了自己的心力报效姐姐的知遇之恩,奈何姐姐却说出这般见外的话来。”
说过徐落手上放开了杨露的胳膊,走到外间去,手上提了热好的暖酒进来。两个人于桌子边重新落座,徐落自斟自饮了一杯,方才同杨露慷慨言道:“如今二哥刘永为人困于开封府的监牢之中,小子的心中好比火烧一般,只是要一心一意地救拔了师叔出此困厄方好。如今同姐姐相聚一处,正是天赐其便,你我须定下一个完全的计策才是。小子敢不为了姐姐赴汤蹈火呢?”
杨露见徐落口上说得十分的诚挚,心中也欢喜非常,早把了昨日清风楼上的过节抛在了脑后,手上提了酒坛于面前的酒盏中倒了一盏酒,手上端了起来,于嘴唇边上轻轻地咂了一口,不无伤感地闭上了眼睛,斜侧过面去,同徐落说道:“悔不该我杨露前日为了赌一时之气闯下了这般的大祸,现而今竟是害得我的亲师叔代我于牢狱之中受苦受难。只昨日师叔为那般皂隶打了整整的六十脊杖,已是把后面的脊背都给敲打得肿胀了起来的,现而今背上火辣辣的痛苦难当,如何不让我的心中苦楚呢?”
徐落也微微地皱起眉头,把手掌轻轻地拍打于桌面上,口上说道:“这般猪狗,只恁的无状,敢于太岁头上动土。想不过是弄了赌坊中几万贯的不义之财,恼一恼我杀奔开封府去,烧掉了那昏官的鸟巢便是。”
杨露于面颊上不无苦楚地笑了一笑,侧转过面去,同一旁的徐落说道:“你小子少要这般虚张声势地搅闹,我同公子所说的一言一语都是发自于真心的呢,现而今我只恨自己不能代替了师叔捱受那般的苦楚,如何有了闲情同你小子闹的什么虚文?”
杨露手上扶了下面的桌案,微微地垂下面去,手上端了桌子上的一盏酒水,一饮而尽,心中尚是郁闷不已,手上取过了酒坛又在面前的酒盏中倒满了,只是不出一声,闷头喝苦酒,一张早便红润了的面颊愈发的红艳了。
徐落用手按了杨露的手臂,止住了杨露继续满酒,凑过面颊,压低了嗓音,问杨露道:“姐姐既是看望过了二哥,便知牢狱中的情形如何,心中可是有了一个法子解救师叔么?如是有的,何不说了出来?让小弟同姐姐计较计较。”
杨露听了徐落的言语,醉眼迷离地笑了一笑,斜过眼眸儿,于徐落的面颊上瞟了一眼,轻轻地打鼻子中哼了一声,口上说道:“哼,没来由地要我同你合计上个什么,不过是到了打更的时节,你家姐姐于身上更换上了夜行的衣靠戴上了百宝囊自上开封府中走上一遭了的。便是一时不济吃开封府中的公人们捉了我去,也自是好歹同师叔死于一处,只当是偿还了师叔的恩情便了。只是公子同此事并无什么瓜葛,还是不必冒了性命之忧淌这碗浑水的。”
徐落微微地晃了下头,手上拎了桌子上的酒坛一下子于地上摔得粉碎,义愤填膺地打凳子上站起身,同杨露说道:“姐姐说的什么话来?想小弟也是江湖上的侠客,平生最看重的是一个义字。当初和二哥磕头之时如何说的?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你一个女流之辈,如何识的大丈夫之间拜把结义的道理?我徐落如今只宁为玉碎,绝不苟且偷生。”
杨露于面颊上淡淡地笑了一笑,心中说话,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冤家,想你闯荡江湖才多久,不过是凭了自己的一点诡计多端令人畏惧罢了,却说出这般没见识的话来。想至此处,杨露也是借助了几分的酒意,挑逗徐落说道:“我也不同你小子争论上一个短长,如公子之所说我杨露堂堂的一个剑客不过是你小子眼中的一个无知识的女流之辈了,而公子这般的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倒是一个识得江湖大义的大丈夫了的。我倒也真正的好笑,想天下一时乾坤颠倒让你个糊涂小子说出这般的言语。”
徐落冷冷地一笑,同杨露说道:“姐姐好生的托大了。怕是姐姐方才认输是假,心上瞧不起我徐落才是真的。我徐落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气的人物,全真道中的辈分也只在姐姐之上,奈何姐姐把我视作一个黄毛小儿?罢罢罢,姐姐须让我一让,徐某不才,院子中领教姐姐的高招。如是小子能力不济输于姐姐,我便从此退出江湖,归隐林下种田去便了。”
杨露冷冷地笑了一下,把手上的酒盏举起了于地上摔了个粉碎,也是借了几分的酒意,手上扶了下面的桌子,一个摇晃打凳子上站起身形,斜睨了徐落一眼,打鼻子中轻轻地哼了一声,口上说道:“公子出言也太过于伤人了的,公子瞧不起我杨露一个自是无甚大碍,只是公子口口声声说什么我们华山的剑客是你小子的晚辈则太不恭敬了吧。昔日陈抟老祖朝游武当暮宿华山以成就今日两大全真道之盛事,却不想下面生出你这般一个自负无耻的狂生,如何我杨露不能借助了陈抟老祖的威名于此处教训教训你个狂悖无礼的奴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