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杨露和徐落跟随了小沙弥一路向禅堂的后方走去,一路上并不曾遇到什么僧人,想必此时的僧人们正在斋房内用斋饭,整个寺院之中寂静异常。一行人绕过了几处花木扶疏的庭院,一直到了靠近西南侧的一处院落中,小沙弥方才止住了脚步。小沙弥侧过面颊,同身后跟上来的杨露微微笑了一笑,小声说道:“二位如是不嫌弃的,这里便是了。此处本是供游方的头陀僧人们使用的一间禅房,为是极为僻静清幽,两位大可以放心于其间安歇,晚上自是不会为前面的诵经声惊扰到的。”
那小沙弥说过之后,推开了院门,同两个人继续说道:“二位如是尚需索些什么,只管呼唤小僧便了,小僧的住处便在隔壁院中。里面一应的床铺被褥都是有的,如是没有别的吩咐,小僧这里便告退了的。”
杨露微微笑了一笑,上前轻轻地扯了小沙弥的衣袖,打怀中取出一点散碎的银子。同小沙弥小声地耳语道:“多多地叨扰小师父了的。我等如今不过是权于此处临时安歇上一宿,如何计较的那般许多呢?只此已是十分之好了的。只是多多地让小师父为我等费心了的,这是我们两个的一点点儿心意,小师父万万勿要推阻才是。”
那杨露把手上的银子塞入小沙弥的手上,微微地笑着于小沙弥的面颊上轻轻地咬了一下,于神色中颇现出几分轻薄的神态。
那小沙弥手上接了银子,还要推让,却不小心将目光和杨露的目光碰于一处,只感到杨露的目光中有几分女子柔媚的神态,那小沙弥心中不由得一时间慌乱不已,手上持了银子,却红了面颊,低声说了一句:“檀越如何这般客气?小僧实是不敢承当。”小沙弥言语虽是如此,却也自收了银子,转身离去了。及至去得远了,那小沙弥还兀自回过头来瞧那咬自己的公子。
徐落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把手于杨露的衣袖上拉扯了一下,同杨露说道:“好个多情的杨女侠,还说让我谨慎小心,怎的一时按捺不住要同小沙弥寻欢觅爱起来?怕是夜间的正事做不成,倒要先让寺院中的武僧把你我捆绑了痛打上一顿呢。”
听到徐落这般说,杨露倒也不十分地争辩,只是不经意地笑了笑,用手摘下身边花木上的枝条于嘴上咬了,斜过眼睛,同徐落小声地说道:“徐公子识得个什么是真正的风流之种么?便是不论到了何样的境地之下都自是不要磨灭了自身的本性的。我杨露从来好同年幼而美貌的男子用上几分风情的,公子莫非是吃了我杨露的陈醋不成么?“
杨露说话的同时,眼光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明显是还在生徐落适方才言语不检点的气,正是要拿了这个小小的破绽来报复徐落一下,也是要告诉徐落,你小子要是一味地胡来,怕是我也给你来个破罐子破摔,到了事情不济的时候,看你这个干系是你当还是我当?这么一种小女子的赌气情态一时间展露无遗。
徐落看在眼中恼在心上,却也不好同杨露争竞个什么,只自认晦气罢了,谁让自己撞上这么个刁钻古怪的女子呢?心中这么想了,徐落大大剌剌地笑了一笑,同杨露说道:“罢了,算是我错了,早些时我不该一时失了计较,让姐姐替我担了风险。只如今你我当同心同德,把心思用在一处,切不要再赌气生事了。”
杨露听那徐落言语出自至诚,也便不再计较个什么,只是微微地眯了眼睛,把口中咬的一段花木的枝子咬碎了吐于一旁的地上,打鼻子中轻轻地冷笑了一声,打下面抬起目光,同徐落说道:“只而今我杨露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流落于京师之中的女子罢了,便是一时不慎落于了官府的手上也不过只是赔上自家的一条小命而已。只是如是果真到了那般的光景时,则怕是徐公子要坏掉的则不仅是一条性命那般简单了的。”
杨露还是用了自己的风话去撩拨那徐落,只是要让徐落晓得如今你我都是一个绳子上的蚂蚱,不要心存什么侥幸。既是你我如今都知根知底,到了我被获遭擒的时候,岂能不供出你小子的底细么?只怕我的一条性命是小,你祖上的荣耀、门派的荣辱都要败坏无遗了的。
徐落如何听不出杨露言语中的威胁之意,只是淡淡地笑了一笑,和杨露说道:“小子赔罪便是,姐姐但有吩咐,小子无敢不从便是了。”
杨露方才微微地笑了一笑,手上扯了徐落的胳膊朝向寺院的前面走去,一面走一面附了嘴唇于徐落的耳边上,同徐落小声地说道:“趁了院中的僧人正于斋堂之中用斋饭的空子,你我正好于寺院之中走动上一番的呢。一个正是要用心踩踩盘子的意思,寻出一条进入开封府中的路子的。一个也好同徐公子这般的风雅之士鉴赏上一番殿室中的历代文士才女的墨宝的呢,正是小女要和公子借之而附庸风雅上一番,以排遣你我寂寂长夜的落寞情怀的呢。”
杨露手上扯了徐落的胳膊,径朝向寺庙的前面走去,寺庙一般分作前面的大殿,中间的斋堂,和后面的禅房。大殿中供僧人朝夕诵课礼佛,斋堂中供僧人日常用斋饭,至于禅房则是僧人的住处了。
杨露和徐落一路向前面走去,便隐隐地于耳边听到斋房中僧人们诵经的声音。原来僧人们用过斋饭之后俱要唱诵上一段短短的经文,以表示对布施来的四方食粮的感激之情,叫做结斋偈。一般唱诵不完是不能擅自离席而去的。想必是已到了要用罢斋饭的光景,只听里面的僧人们正齐声颂唱结斋偈道:“萨多喃,三藐三菩陀,俱侄南,怛侄他,唵,折隶主隶,准提萨婆诃。所谓布施者,必获其利益,若为乐故施,后必得安乐。饭食已讫,当愿众生,所作皆办,具足佛法。”
听到这些唱诵,徐落和杨露便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两个人正是要赶在和尚们用过斋饭之前赶到前面的大殿中,不则路上慌里慌张撞见什么僧人,难免要引起他人的疑心。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微微笑了一笑,皆默不作声,脚下加紧,绕过了前面的斋堂,径到了前面的大殿中。
那大雄宝殿之中四面皆塑有各式各样的佛像,什么释迦摩尼佛,什么弥勒佛,什么阿弥陀佛,还有什么韦驮、尊者、菩萨,一个个或站或坐,或笑或怒,皆栩栩如生,形态各异。只是空空阔阔的一个大雄宝殿上此刻并无一人。杨露不无得意地斜了旁边的徐落一眼,神色中很是洋洋自得,目光中的含义无非是要炫耀自己。呶,如何?我带了你小子于偌大的寺院之中如入无人之境。只是两个人正要于大殿中悠然自得地赏玩上一会儿时,突然听得后面斋堂的方向有僧人一路敲着木鱼朝这边走了过来,且不是一个两个。
杨露微微地闭上了眼睛,把手掌轻轻地拍击于自己的额头之上,垂下面去,不无自怨自艾地低声说道:“唉,我好生的糊涂大意了的,如何我早些不曾料到僧人们于用过了晚斋之后是要上大殿之中上晚课的,想必是马上大殿中便要聚起一二百个和尚齐声诵经颂佛了的。只如何我一时失了计较却同你一道投于了此处的?只如今你我是要退也退不得要进也无路可进,只此可当如何是好的呢?”
杨露说的一点不错,大雄宝殿正对了寺院的前门,往后过不了多远便是僧人用斋饭的斋堂了的,如今除非走出寺院去,不则难免不让僧人发觉。那时这个看上一眼,那个问上一句,两个人不但形迹毕露,而且也颇生出几多的麻烦来。
徐落听了杨露的言语,也不禁皱起了眉头,懊恼不迭地说道:“我只不合听信了你的什么鬼话,一路跟了你跑到这个死旮旯中。说来你也是个老江湖,老江湖个鸟来。寺院的规矩都浑不晓得,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江湖上的阅历你较我更胜一筹,只如今你我出去怎么说?两个飞贼入了寺院的不是,不打自招得如同幌子一般。”
徐落一嚷嚷,只使得本就懊恼不迭的杨露更是双腮通红,杨露于无可如何之下轻轻地叹了口气,把徐落的衣袖一扯,同徐落说道:“只如今你我已是无可如何了的,与其困于此处受他人的质问,不如你我先出了大殿再做计较的好,只不要露出丝毫的马脚是了的。”
杨露手上扯了徐落的胳膊出了大殿,好在外面已是几乎黑了下来,两个人借助了夜色的掩护,出了大雄宝殿,行于暗处,进入了另一个大殿中。那太平兴国寺同大相国寺的布局相差不多,除了正面的大雄宝殿之外,于寺院的中轴线上依次排列了三五座规模宏大的佛殿,而晚上僧人的晚课只是于大雄宝殿中举行,至于别的大殿则正好做了两人藏身的好处所了。
杨露同徐落借助了夜色掩护,三转五转到了一个大殿外,只见上面的匾额上赫然三个大字“开先殿”。徐落把手于杨露的手臂上轻轻地扯了一把,侧过面去,同杨露说道:“我久闻太平兴国寺的开先殿乃是为了供奉太祖皇帝的遗容而特建的。及至英宗年间,曾请来闻名天下的画师易元吉于开先殿的西厢壁上做百猿之图,不想易元吉只画了十数枚便死于非命,如今开先殿中的百猿之图应是尚存遗迹的,只是并非出自一人之手罢了。姐姐如今同我既是到了此处,焉有不赏玩上一番之理呢?”
杨露听了,将信将疑地微微一笑,同徐落点了下头,低声说道:“我倒也无什么印象,太平兴国寺中还存有什么昔日画师的墨宝。莫非是徐公子记得错了?只怕是你我非但不能欣赏到一百只猿,便是一只猴子也是不能寻到的呢。”
杨露只是轻蔑地把目光于徐落的面颊上扫了一下,心中全不以为然。心想,这个小子怕是看多了传奇野史,把什么错记了倒有极有可能。杨露自上汴京之后,耳闻目染的也自是不少,只是从未听人和自己说过什么太平兴国寺中的百猿图,至于徐落的言词,想必不过是无知少年的一时了鲁莽罢了。
两个人并肩步入殿中,迎面一幅大幅的宋太祖赵匡胤的全身画像,画像旁边分别塑着七八个武将打扮的天神,至于百猿图,哪里有一毫的影子?杨露把目光于殿堂之中淡淡地扫视了一下,马上于面颊上几分的轻笑,把手指于徐落的胳膊上轻轻地捏了一下,同徐落说道:“唔,徐公子适方才口口声声所提到的百猿图究是在于何处的呢?”
徐落倒也不如何恼怒,手上拉了杨露的胳膊缓步出了大殿,沿了一条回廊,径奔向大殿的西侧厢房之中。进了房内,房内的壁上果然隐约绘有猿猴的图形,只是年月长久了,墙壁上的图案斑斑驳驳,已是失去了原有的风貌,只是透过那发黄的墙壁上遗存的痕迹,尚隐隐可以想见到昔日墙壁上百猿图的盛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