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杨露虽则是为徐落把自己于床上推了一下,却一丝也不恼恨。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目视了夺门而去的徐落冷冷地发笑。一旁的秦雨尚丈二和尚摸不着一个头脑,目视了床上的杨露不无疑惑地发问道:“师姐,这徐落莫不是发了失心疯?”
杨露微微笑了一下,同正然疑惑不解的秦雨徶了一下嘴角,小声地同秦雨说道:“师弟倒也莫要错怪了他的,实是我看他不顺眼用下了一个小小的调虎离山之计支走了这个令人生厌的丧门星的。他如今敢怕是做起了黄金的美梦作昏了头的,如今想必是要上皇宫大内之中小小地风骚上一把的呢。”
听了杨露的话,秦雨非但不喜,反而于面颊上显出了几分的忧虑之色。秦雨缓步来到了床边,目视了于床上横斜了身子的杨露,低声说道:“师姐这么做怕是师叔那里要说不过去的。师叔而今一心想要找到了陈模混出城去,不让咱们不识大局再旁生枝节。师姐这般行事岂不是和师叔对着干么?”
杨露见到秦雨指责自己,眉梢微微地挑了一下,眯起了眼睛,一翻身打床上下了地,目视了秦雨嘿嘿地坏笑了一下,说道:“那徐落小儿平素狂妄自大你我俱是知晓的,只而今他负气一走你我正好将干系全然推于他的身上。只说他狂悖无礼同你我发生了口角争执,一时心中怀恨负气而走便是了的。”
秦雨虽则性子急如火电,但是心机倒也缜密,如今听了杨露的话语仍是不能释怀,见到杨露朝向倾倒的药罐走去,秦雨便跟于杨露身后,目视了杨露而继续发问道:“师姐所言虽则有理,只是师姐便不怕徐落出了什么变故么?便是师姐不怕,怕是师叔同徐落的交情也绝然不会置之不问的。到了那时,你我少不了还要寻他回来,到时岂不是酿下的苦果还要自食么?”
杨露来到了药罐边上,俯下身去,提起了倾倒于地上的药罐,于药碗中尚倒出了半碗黑乎乎的药水。杨露端了药水于唇边咂了一小口,皱起了眉头,强忍了苦涩咽下口中的汤药,不无苦涩地笑了一下,侧过面去,同一旁的秦雨说道:“师弟何以这般的畏首畏尾了的?我于心中自是有个计较的,只要师叔刘永他于自己的心上记挂徐落的安危,我便正好借了那个由头让刘永留于京师打探徐落的下落。如是到了那时,你我一则去掉了一个贪得无厌的心腹之患,一则又少了一个自居于你我头顶之上的同门尊长,可不是要快和自在上不少的么?”
那杨露平素便极是鬼的,正是一个只可以共患难不可以共富贵的小人坯子。大凡到了安稳下来的时候,那杨露的心中便少不了要生出一些捉弄人的伎俩出来,只要将那曾经有恩于自己的同道中人一个个玩弄于手掌之中方才快慰。如今不过是拿徐落小试牛刀罢了。
杨露将手中药碗中的药水喝下了几口,复丢了手上的药碗于地上,于面颊上浮现出一抹不无调皮的微笑,同一旁的秦雨比划了一个小小的手势,同秦雨轻声说道:“此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伎俩的呢。如今你我用徐落这个蝉而捕到刘永这个螳螂,你我便大可以作上一次聪明的黄雀了的。”
杨露喝下了三五口的药水,丢了手上的药碗便径朝向外面的院子中走去。秦雨跟随于杨露的身后,不无赞叹地点了下头,说道:“师姐的心机真可以算是用到家了。只是师姐撇下了徐落刘永,却反要带了陈暮那个黑厮一道么?据我所知,那个黑厮不但蛮横霸道,且是贪婪好色。师姐若是带了他于身边,岂不是养虎为患么?师弟心中殊有不解,还望师姐能够明示。”
此时两个人已是来到了外面的院子中,院子中落叶满地,清风徐徐。于院子下的一颗大树下杨露找到了自己昨日早上换下的那身破烂的直裰。杨露一面展开了手上的衣衫端详,一面于面颊上露出了一抹的冷笑,斜过了面颊,目视了一旁的秦雨说道:“师弟有所不知。这陈暮虽则无赖,却是一个头脑呆滞的糊涂汉子。我只用上三五分的手段便足以让那个黑头俯首帖耳了的。”
杨露打手上的残破不全的直裰之中取出了两件白色的中衣,那正是自己于昨日早上仓促之间换下的。为是此时杨露身上尚是衣不遮体,杨露将这两件中衣胡乱穿了于身上。杨露于面颊上露出了一抹清冷孤傲的微笑,将自己的手指轻轻地按了于一旁秦雨的肩头之上,侧过目光,注视了一旁的秦雨说道:“子岂不闻古时的哲人们的一句教人为人处事的至理名言么?君子可欺之以方。只我用下几分小小的手段出来敢怕那个胸无计算的陈黑头不随了我的心意行事么?”
杨露言至此处,面颊上显露出桀骜不驯的微笑,于闭目沉吟之际,仿佛已是想见到了陈暮那个黑头为自己玩弄于手掌之上的情形。此时院子中起了一阵的微风,吹拂起了杨露身上衣衫的襟角。方才出了一身透汗的杨露于冷风中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双肩微微地缩于了一处,便要携了秦雨的手臂重新回转屋去。
秦雨看在眼中,慌忙打身上脱下外面的长衫为杨露披在身上,扶了杨露的身子便要回转。正于此时,两个人骤然听到外面传来什么人的脚步声,听声辩响无外乎是刘永了。秦雨脱口而出:“是师叔到了,只怕我们的计策瞒不过师叔的慧眼。”
那杨露平息倒也自负心机过人,然则于刘永面前总要逊色上几分,及至此时也禁不住心中发虚,有几分张皇失措。杨露张了一下嘴唇,低垂下面颊,不无恨恨地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着说道:“师叔而今孤身到来且脚步之声匆匆忙忙,怕是陈暮那头要出了什么不好的事体的。且徐落行之未远,刘永来之又速,只怕两个人已是打过了照面的。夫如是我的大计便都要毁于一旦了的。”
言还未尽,杨露的面颊上已是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愁云,而刘永也于此时步入了院中。刘永行色匆匆,且是愁容满面,一见便是出了什么大事。秦雨松开了杨露的手臂迎上前去,和刘永说道:“说曹操曹操到,方才我正和师姐谈及师叔,不想师叔到得这般及时。”
刘永用手推开了秦雨的身子,目视了一旁的杨露,不无惆怅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陈暮出事了,为太师府中的虞侯们抓了,如今敲打了一个半死送进了开封府中。整个汴梁城都惊扰动了,都说太师府中出了一个贼人。我已让徐落上上清宫请道情火速过来了,只要道情到了,我便让道情带了你们两个暂且出城去避上一避。”刘永用手扯了杨露的手臂朝向门内走了进去。
此时净室之中便是掉上一根针也能听到,杨露为刘永扯了自己来到床前。刘永伸手打怀中掏出了一包衣服,递于杨露,同杨露说道:“这是两身脚夫的行头,快快穿了于身上。我只要你和徐落扮作一个脚夫的样子,你两个人挑了珍珠宝贝的担子速速于道情的引领之下出了城去才是。”
杨露打开了手中的包裹,只见里面果然是一身脚夫的行头,粗衣粗裤,短衫褐带,且肩肘之处俱打上了补丁。杨露于手上持了衣服端详了一阵,打下面抬起面颊,目视了面前的刘永,不无急切地发问道:“师叔且同我讲上一下的,如何陈暮便出了事的?昨日你我于此处商量得何等周密呢?如何便会漏出了马脚让人抓了一个正着,且便是遇到几个家人,以陈暮的本领也不当束手就擒才是阿。”
刘永为杨露问起其中的原委,一时心中烦乱,长长地叹了口气,用手扶了杨露的肩头,低垂下面去,不无懊恼地说道:“只恨我不该听信了陈暮那厮的什么锦囊妙计,一时心血来潮要上太师府中坏什么太师府,只如今闹出这般的事出来。陈暮的事我也是打昨日带我等入府去的那个丫环的口中探听到的。原来昨日一切都好,那陈暮喝够了酒水便为十几个女娘簇拥了到锦帐中快和。你想陈暮也是一个力猛如牛雄壮过虎的好汉,却也架不住十几个女子的反复折腾,忙活了小半夜便力不能济睡了过去。到了早上女娘怕事体败露,唤了陈暮起来告诉陈暮要将他藏入待浆洗的衣服的车子中将他送出府去。按说此时陈暮一口推据了便也好了,不想陈暮此时醉困未醒,懵懵懂懂地首肯下来。及至陈暮藏入车中,若是加上几分的小心便也不会出事了,偏偏车子到了门口,陈暮于车中发出了鼾声,让管门一个虞候听到了,打开车子一下子便搜出了赤身裸体躺于车中酣睡未醒的陈暮。这便是以往的经过。”
杨露听了之后,于面颊上露出了一丝的冷笑。杨露眯起了眼睛,小声说道:“叵耐陈黑头那个黑厮一心要入那花粉丛中做上一个采花的蜜蜂的,却不想这蜜蜂一朝做得过了头,竟让人于醉梦之中将之拿了一个正着的。”
这杨露也着实是一个刻薄的女子,不计陈暮如何无状,那计策不是你出的么?怎得到了出事的光景便只是把责任推在了陈暮一个人的身上?
刘永此时正是心急如焚,也顾及不得杨露的言语如何不进情理,便用手点指了杨露怀中的那身脚夫的行头,同杨露低声说道:“为今之际,露儿只好先委屈一下扮作一个脚夫,到了徐落引道情到了,你同徐落只作脚夫打扮,担了那一万贯的珠宝,随同了道情先一步出了汴京城,上外面的道观中之中避上一避才是。此处自有我和秦雨慢慢理会,若是能救出陈暮最好,救不出也必要想出一个法子和陈暮通上一个消息。”
杨露听刘永言语之间无非是让自己同徐落一道先出城去,心中好生不乐。杨露丢下了手上那身脚夫的行头,打床上唰的一下站起身来,目视了面前的刘永,慷慨说道:“陈暮而今出了这般的事体,我杨露也不是没有干系的?如何好让师叔和师弟独受其累?想我杨露也不是一个无能之辈,如今正要为了救陈暮而施展一下平生的所学,奈何师叔却只是一味地要让我离此而去呢?”
刘永见到杨露这般一个样子,叹了口气,一把按了于杨露的肩头之上,将杨露重新按了于下面的床上。刘永一双充满了忧虑的目光注视了杨露的眸子,正色和杨露说道:“露儿也须想上一下的,前一番你上太师府中走了一遭,太师府中的多少下人不曾见过你的相貌,只如今你打太师府中逃了出,他们为是忙着陈暮的事体无心寻访你的下落,待一日陈暮的事体水落石出了,他们必要把整个汴梁挖地三尺也要寻了你出来。你于此处非但帮不上师叔的忙,反而还要让师叔心中不安。此时正要趁这个当口混出了城去方是正题。”
言至此处,刘永怕杨露心中还有什么顾虑,用手指抚摸于杨露的面颊之上,目视了杨露的眸子,低声说道:“如今师叔还要易容作一个波斯的胡人,便是亲人相见还要不相识,自是没什么忌讳的,更加之秦雨的心思缜密正适合帮我打个下手。我想此番蔡京老儿为了顾全自己的面子,也不会擅自下什么毒手。若是陈暮能侥幸保全了这条性命下来,凭借了师叔的手段怎么也要救出他和你团聚的。露儿便放心好了。”
到了如今这番光景,杨露也不好再同刘永计较什么了,且自己也知道自己理屈,如今便只好打消了报复徐落消遣陈暮的不良念头,而听凭于刘永的措置了。于是杨露微微地点了下头,目视了刘永,轻声说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的,只是师叔新出狱不久,背上的杖疮尚未平复,万事还要务必多加小心方是。待到了师叔大功告成之日定不要忘了到露儿那里和我共剪西窗之烛的。”
杨露说至此处,于面颊上露出了一抹无可如何的苦笑,心想,此一番自己同徐落出了汴京城,便好如是同刘永生离死别了一般。日后还不知有没有个相会之期?若是一旦刘永营救陈暮不成,反为了陈暮而死于非命,那倒也成全了刘永一个重义之名,只是自己便从此少了一个知心的师叔了。
想至此处,杨露面颊上露出几分伤感的神色,用手扶了刘永的肩头,伏过面颊,于刘永的面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无声地叹息了一声,手上持了脚夫的行头朝向屋子的一隅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