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下雪了。
一早醒来，天际飘下片片雪花，何慕烬就一直待在窗边玩雪，兴奋得像个孩子似的。
“把窗户关上，小心感冒。”厨房中熬煮浓汤的洛菲回头看了她一眼，皱眉说道。
“再一下下。”伸手承接细雪，冰冰凉凉的触感落入掌心，果然和她想像的一样。
她这句话已经说第五遍了。
洛菲关掉炉火，索性自己过来关窗，将轮椅推回屋内，不让她再去玩窗台上厚厚的积雪。
伸手拂去她发上的雪花，掌下触到的肌肤被冻得一片冰凉，她将他宽厚的大手包覆在掌中搓暖，再绕回厨房盛了热汤过来。
“菲菲，我们等一下可不可以出去？”他仰脸，口吻满是期待。
“先喝完这碗汤再说。”舀了一匙，稍稍吹凉递到她嘴边。
“我自己喝。”
“好，那你小心烫。”将碗放进她手中，她回房确认资料及证件是否齐全，今天他得回医院复诊。
等她出来时，她何慕烬已经喝完汤，乖巧地在一旁等待。
“可以了吗？”他侧耳，听到她出房门的脚步声。
谁不晓得她想去玩雪。
“再等一下。”她将由房中顺手带出来的围巾往他脖子上绕，再帮他穿上手套、毛帽、大衣，由头到脚审视一遍，确保他没有一丝受寒的可能性。
“我快被你包成小企鹅了。”何慕烬喃喃嘟囔。
“少罗嗦！”
做完定期追踪检查与治疗，洛菲在外头和医生讨论完病况，回病房的途中，脑中一直重复医生说过的话……
“状况比之前更不乐观，他最近抽筋、疼痛的次数应该增加了吧？”
“……没有。”她一次都没有看到！
他定时吃药，乖乖接受治疗，她一直以为，他病情稳定许多了……
医生了然地笑笑。“或许是不想让你担心吧！”
一记重击敲进心坎。是啊，这的确是他会做的事。
因为知道，当他被病痛折磨时，她会比他更痛，所以他会自己躲起来，不让她看见，只把最美的笑容留给她。
“你先生很坚强，我从没见过患了硬化症的病人，还能笑得这麼开心满足。”
“……他是骗子。”她却笨得老是被她骗倒。
“好吧，那我们建议最好让这个骗子入院接受完整治疗，不能再拖了。”
已经……这么糟糕了吗？她却一点也不知情……
心绪恍惚地回到病房，没看到他的人，转而问一旁收拾点滴空瓶的护士：“他人呢？”
护士指了指长廊尽头。“说是想去看雪，要你回来时到外面找他。”
洛菲二话不说，快步往外走。
尽头的那一端，他沉静的身影静候著，她的心柔软了，步伐不自觉放慢，无声走近他。
何慕烬双手伸向屋檐外承接雪花，似有若无地哼吟著她不熟悉的旋律。
“你在哼哼唉唉的念什麼经？”
他柔柔哼唱，片片段段柔婉旋律飘出唇畔，飘进她来不及关闭的酸楚心扉。
“说了再见是否就能不再想念，说了抱歉是否就能理解了一切，
眼泪代替你亲吻我的脸，我的世界忽然冰天白雪，
五指之间还残留你的昨天，一片一片怎麼拼贴完全。
她回来了。何慕烬欣喜地笑开，将手伸向声音的发源处。“等你好久了。你和那个老古董都说了什麼？真多话可聊。”
什麼老古董，里昂医生只是不理会他的抗议，多扎了他一针而已，他就记恨到现在。
她目光定在他完美得毫无破绽的笑颜上，决定不说破。“也没什么，就随便聊聊，他说你是他见过最合作的病人，如果你可以不要再叫他老古董会更好。”
愉快的笑声轻轻逸出。“我也喜欢他，但是如果他能够不要每次见到我就说服我住院的话，我会更喜欢他。”
洛菲沈默了下。“为什麼不住院？”
他笑容僵了僵，旋即又若无其事地指著外头的雪景。“菲菲，现在整个世界都被白雪覆盖，举目望去，是不是一片白皑皑的，有没有很漂亮？”
“嗯，很漂亮，我现在看到的，是白色的树、白色的屋宇、白色的世界。”
“呵，我就知道。”何慕烬双手交握放在胸前，像是也亲眼看到了一般。
洛菲深深凝视著他。他，看见相爱的极限了吗？
他与她，冰天雪地之下的爱情极限……
“为什麼不住院？”她又问了一次。
这回，他没再企图扯开话题，沉默了好久好久——
“菲菲，我想回家了。”
她眸光一荡，清楚他指的，不单单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累了，我好想家，好想晨晨。菲菲，我们回家了，好不好？”
洛菲鼻头一酸，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好，回家，回我们的家。”
今天，是他们在纽约的最后一晚，天一亮，他们就要搭最早的一班飞机回深圳。
半夜醒来，发现怀抱一片空虚，洛菲坐起身，冷风由窗口灌进房内，她转头看去，何慕烬跌坐在地面上，抱膝缩成一团，下唇咬得死白。
外头气温低得冻人，他却不合常理地流了一身冷汗。
她下了床，取出医院配给的药剂帮他注射，动作沈稳、冷静。
“……菲菲？”何慕烬吓了一跳。
她什麼也没说，默默地帮他的双脚按摩，舒缓疼痛。
“……你早就知道了？”他感觉出异样。她是几时发现？又是怎麼发现的？他一直以为他隐藏得很好……
她还是不说话。
“菲菲？”何慕烬心慌地摸索她的所在位置。
她蓦地张手用力抱紧他，闷声道：“你应该让我知道的。”
他任她抱著，紧得有点疼，但他无意挣开。
过了许久，他低低问了出口。“菲菲，你其实很清楚，我为什么不住院的，对不对？”
她身子一颤，抿紧了唇不愿意回答，假装这样也可以不去面对。
何慕烬无声叹息。
他的时间不多了，剩下的日子太珍贵，他不想把光阴浪费在医院及无谓的治疗上，他要把握与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所以，他要回家，他生命中最快乐的日子在那里，最甜美的回忆也在那里，回到他最熟悉的土地上，身边伴著他最眷恋的人，他这一生就没有遗憾了……
你懂我，就算我什麼都不说，你也一定懂的，对吗？菲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