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民国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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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发表

新华门总统府。

袁世凯衣着便服,正襟危坐,显得他那五短身材十分雄壮威武,这已是他多年习惯了。身边矮几上放着一个碧绿色鼻烟壶,也是他心爱之物,时不时还吸上两口。另一个空闲的手拿着一篇文章,上面就是《三问共和》的原文。大概有五六张,总共不到三千字。

袁绍明半低着头,站在两尺远的地方,一动不动。私下里,他在严密侦查老袁的眉目动作。

把文章看完,袁世凯沉思良久,再睁开眼,灰白色眉毛下方的一对明目精光闪烁,问道:“绍明,这篇文章为谁所写?”

察觉袁世凯有所意动,袁绍明暗叫有戏,道:“是我家一位客卿所写。不知他这篇文章如何?”

袁世凯按了按叠在一块的几篇文章,说道:“虽文字浅陋,但不失为一篇好文章,句句皆真知。”说到此,他还抽出最底下一张,道:“尤其这开头,‘自古以来,国人只知兵家争天下,却不知兵家御天下,儒家为正,法家为奇,奇正相辅,国乃始安’……我虽深知练兵之重要性,但从未悟通治国也有此兵法之精要。”

袁绍明领悟不了那么深的境界,疑问道:“真有那么好吗?”

袁世凯摇摇头:“绍明,你不懂。”然后又从下抽出一篇文章,念道:“治国在于天子对于‘法’、‘术’、‘势’的运用,无法而不正,无术而不立,无势而不稳。所谓西洋之共和,也在于‘法’‘术’‘势’的‘运用之妙’,制宪为法,共和为术,民主为势,三者缺其一,国必乱。今国事诸多困顿,皆在于无民主之势,三者既已缺一,兵势势不克制,假以制宪共和,必复五代军阀割据之覆辙也。唯今之计,唯帝制一途,以天子高屋建瓴之威势,以君主立宪之‘运用之妙’,压制各方军阀勃勃之雄心,为万世开太平……绍明,此文如此拳拳爱民之心,我若再不接受,绝非王者所为。你懂不懂?”

袁绍明诺诺点头,连连称是。其实心底都快畅快死了,这回马屁算是拍对了。

袁世凯继续说道:“等下我会请皙子先生把这篇文章再润色润色,然后就拿去发表……绍明,写出这篇文章的人到底是何等人物?若论真知灼见,非知天命之人不可得。但又观遣词造句,却又似少年人物,我尝遍世人,从未见过此等矛盾之文章。”

袁绍明脸色尴尬,他还真不知道梁栋的具体年龄,只得模糊说道:“大概廿五上下,具体我也不知。”

袁世凯半晌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仰天长叹一句:“真俊才也!”

《三问共和》一发表,就在民国初年的混乱局势上翻起了滔滔浪花。

只因这篇文章颠覆了以往的传统观念,以往国人莫不以为自己的国度是个儒家国度,以儒家治天下,而梁栋一文却从理论上颠覆了这么一个认知。但又无从辩驳,因为历朝历代都是兵家制定规则,从不例外。天子失去了兵家支持,连狗都不如。

在老袁“帝制自为”的问题上,梁栋的确有“捧杀”老袁的意思。

但抛出这篇文章更是为了揭示这么一个真相,目的是从源头把新文化运动遏制了。若论近代阻碍中华文明进步之罪大恶极者,莫过于满清。若论现代阻碍中华文明进步之罪大恶极者,莫过于新文化运动。因为满清的黑暗统治灭了儒家思想的革命性突破,新文化运动打倒了“孔家店”,也顺带彻底灭了儒家思想。

偏偏世人不知,最有可能塑造共和之人的学说,只能也唯一是儒家学术。

先贤为国人塑造了这么一门精深的学问,世人却身在福中不知福,以砸倒这门学术为荣,梁栋每每想来都是一阵揪心之痛。

由于梁栋这篇文章针对性太强,梁任公也不得不慎重应对,但看完梁栋的全文,不得不在梁栋那句“治国当以国情为要”的超前理论面前低头,至少梁栋的理论较之古德诺更加贴近国人思维。为此,他私下感叹一句“此子能有如此见识,却不为共和造福,反为帝制辩护,实乃国民之大不幸也。”

诡异的是,他这句私下感叹却流传了开来。

于是,梁栋的名气直线飙升,不过不是好名声,而是臭名远扬了。

但正有了梁栋这么一篇以兵家“成王败寇”为立论基础,为帝制大加辩护的文章,一向怀有从龙之志的北洋军阀们欣喜若狂。他们处处以救万民于水火的强调,推行他们自私的从龙之志,较之以往,民国愈加混乱。

当然,梁栋也成了他们的宠儿。梁栋也自然成了袁绍明府上最尊贵的宾客。

只不过有人不乐意了,他就是梁栋“来”到这个民国第一个搭讪的人。袁瑛怎么也想不通梁栋这么做的原因?若论“捧杀”老袁,帮衬一下就可以了,为何辛辛苦苦为老袁辩护?弄得大江南北的北洋军阀们都是腰杆子挺直,从龙之势更烈?

“梁哥,我想和你说个事。”几天后,袁瑛找上了梁栋。

“进来吧!”梁栋对站在门口的袁瑛说道。待袁瑛把门关好,梁栋直接说道:“我知道你的来意,是问我为何写那一篇文章吧!”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袁瑛点点头,凝视梁栋。

梁栋笑了笑,道:“袁瑛,我知你心思,但做事不能凭一腔热血。今天下大势,老袁登上龙椅已势不可免,你看外面,又有谁敢当面向老袁说个‘不’字?而且,我那篇文章中也不是在说瞎话,如果民国国体不变更,五代之覆辙必将重现,到时必不是国民之福。”

袁瑛不忿:“难道就应该推行帝制?”

“当然不是。”梁栋一口驳斥。

袁瑛反问:“那你为何倡言帝制?”

梁栋冷冷一笑,道:“袁瑛,我与你兄弟相称,也不怕与你说真话。我既然能把他老袁捧上去,自然就有办法把他拉下来。”

袁瑛俊朗的明目猛然一亮:“梁哥,你难道还有后手?”

梁栋严正纠正道:“有无后手不是关键,关键你得记住一句话。”顿了顿,百味杂陈地说道:“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