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一直要做的梦,于是,她回到了一直想要再回去的地方。
小山谷依然如记忆中的一样,青青的小草上覆盖着繁复的野花,漫得到处都是,一直到四周把山谷包围起来的小树林里。各种大树集结而成的小树林,混杂而乖巧,带着神秘性。她一直想要进去,就在那个和花一起睡在小山谷里的时候,她就想要进去。因为,她一直觉得里面也许会有摸个东西。可是,她没有告诉花自己的想法,也没有偷偷自己跑进去。没有原因,一直想进去,可就是进不去,心在想,脚却不动。
现在,她再一次回到小山谷,虽然是在梦中,但她依然想要进小树林里去看看,走走。可是,她并不急着进去,她来此处,是因为知道在这里可以遇见一个人,花。离开山谷,花就成了冰男,冷漠得让人无法提起靠近的勇气。是了,冰男,这是班级上的那些女孩给他取的外号。因为他的冷漠,她们叫他冰男。当然,只是私下里叫,因为她们根本没有机会和他说一句话。也没有靠近的勇气。就算是她,在现实之中,也就是在蝴蝶谷之外,也几乎没有真正与他说过话。
冰男,这名字真是再适合他不过。
话说回来。她现在是在梦里,在自己渴望的梦里,小心翼翼,怕惊醒自己的美梦。她沿着小田埂一样的小路,寻找花的踪迹。她没有穿鞋子,鞋子早就脱去,丢在门口,等待第二天拿去洗。于是,她光着脚闯进梦里,踩着青嫩的小草走过去,脚底被调皮的草儿捎得痒痒的。她觉得欢喜,跳着走路,一面哼起不知道名字的歌。
轻轻的听不清词的歌谣在她梦中的小山谷里飘荡开去,像春天的细雨。
她来到秋天的时候他们睡的地方,花不在。她坐下来,用手抚摩地上的小草,咬着唇,想,如果,如果那天晚上,和他睡了,现在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他会对我好吗?如果怀孕了,他会让我生下来,或者带我去某家小诊所大掉?他会喜欢孩子吗?他会喜欢我吗?为何一时冷一时热呢?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袭黑衣出现在树林边,那双带着淡淡忧伤的眼睛在看她。她轻易就捕捉到了他,因为,这是她的梦。她站起来,唤他,花,花,是你吗?
穿黑衣的人转身走入树林里。她光着脚追过去,冲入树林里,光脚踩在树林里的树叶上,沙沙地响。她在跑,他在走,可是,她与他之间的距离没有一点缩小的意思。但她依然不放弃,还是追着他跑。他在前面安静前行,脚踩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想是某个引领灵魂离去的死神。她不怀疑,确定前面的人就是他。他是要带她去某个地方。她愿意跟随,哪怕是地狱。
小小的树林被无限地扩大了,她发现自己跑进了北方的秋天,因为周围的树开始落叶,哗哗地落下来,黄黄的叶子在她的身边飘过,一两片滑过她的脸,感触真切。脚下的落叶越来越厚实,踏过的时候,觉得很安心。他还是走在前面,隔着无法靠近的距离,不回头,不说话。
偶然抬起头,四周的树变得光秃秃地,树枝尖尖地直直地刺向天空,带着愤怒和怨恨。她不自觉地停下来,站在树叶腐烂而成的土地上,看那些刺向天空的树。他也停下来,站在离她不近不远的地方,回过头来,面无表情,眼神空茫。她觉得自己似乎是透明的,他透过她看见了另一个世界。
花。她试图唤他,可是,声音发不出来。
在此处,声音被禁忌。有人在耳边告诉她。
她回头,可是周围没有人,除了她,是了,除了她。因为在她转过头的时候,花变成了一块石碑,站在树林里。
她走过去,看上面的奇怪文字,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可以看懂上面的文字。她轻轻地读了出来,声音是没有。
大秦历,五十七年,将军十五岁,随父征楚国,立功,王赐封都卫,随王左右。五十九年,征齐,得胜归,赐中郎将,六十五年,父再征楚,途中病逝,调往替父,得胜归,王大悦,赐大将军......时新王初登宝座,胡人做乱,于是命将军往征,一去六年,终得胜归......将军罪王,领家人逃,至于此处,生活三年,无故而死。今立碑以敬先将军。始皇二年,忠勇将军立。
一个字一个读下去,原来是表功的碑。
她伸手轻轻碰了一下石碑,结果,她回到了遥远的古代,看见征战多年立功无数的将军穿着战甲躺在石棺里,面容憔悴,死也带着伤悲。为着王的那一怒。家人在一边哭泣,盖上石盖,将这一世的将军的征途埋葬在土下。连同将军的怨恨。
多年后,始皇一统天下,子孙为将者,为先辈洗去冤血,移葬于大墓。
可是,这将军究竟是如何得罪他们的王的呢?她问,依然没有发出声音。
下来,我告诉你。地下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脚,把她往下一拉。她的双脚没入土里,她尖声叫起来。
于是,她惊醒过来,在自己的床上,睡衣被汗水湿透。
她吐出一口浊气,轻声叹息,原来只是一场梦。
起身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噜咕噜地喝光。睡意全无,于是开了灯,坐到书桌前。打开抽屉,拿出日记本。粉色封面的硬皮日记本,里面夹着一朵她从山谷里采下的野花,已经干了,但保持着盛开时的盛大。她拿着笔,手在日记本的空白页上来来回回,却留不下一个字。什么也写不下。她咬着笔,觉得奇怪,分明是有很多很多要写的,为什么却什么也写不下去呢?
奇怪的梦,渐渐偏离自己的本意。但是她喜欢,这中超出自己意料之外的危险性。
她想,或许是真的,那个山谷的墓的主人真是一个将军,而那墓碑真的是他的子孙为他立的记录功勋和生事的碑。过真如此吗?花是他的后代?
窗外的天空才蒙蒙亮,离天大亮还有一段时间,既然写不下,也无事可做。她重新回到床上,埋进被子里,睡不着也闭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