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花之我们没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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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64章

她再一次见到他,是在一座南方小城的冬天。

或者是秋天,但她希望是冬天,于是,便是冬天了。那该是十年之后的重逢。她在外已经进行了一年多的旅行,后来接到少年时同学的电邮,也答应下要来小城参加这十年之后的同学聚会。根本没有预料到可以遇见自己少年时喜欢的男孩。

他并不像是特地来小城参加聚会。这样的事从来就不是他会做的。他该是在小城住了有一段时间,一个人。她知道他依然是自己一个人躲藏在孤独的城堡,原因或理由那东西根本用不上,在这滑稽的世界上。只需看一眼就可知晓。那是一个人,一个长年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才会有的孤独。

孤独的重逢。

是在一段并不热闹的街上,她开着陪伴自己走过许多地方的黑色轿车,车子有些旧,因而也有了感情。懒洋洋的夕阳渐渐西沉,庸懒地丢下一米永远不能穿过黑色车玻璃的光线。她把车子开得稳妥,在没什么人的路上缓慢地爬向日落的方向。

在一家不大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门口,他扛着一箱啤酒站在门口,眯着眼睛看夕阳。她一眼认出他。在她为是否停下车假装进去买一包烟而徘徊的时候,他却已经转过身,迎着她走过来。二十米,十五米,九米,七米,五米……在他与她相距二十几厘米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心痛,眼泪差点落下。于是,她与他再一次擦肩而过。她在心里唤他的名字:花,花。一米,两米,三米、、、十五米。他突然停下,回过头来望着她的车子的方向。她在车子的后视镜看见他憔悴的脸上的哀伤。

你也察觉出我的存在了是吗?她低声问。

他的背影越来越小,然后,终于在一刹那消失不见。

电台在放王菲的歌。

爱过了

你走了

风起了

云散了

擦肩而过的擦肩

践忘的开始纪念

反复无常的弹指之间不是烟消就云散

深爱你的我不变

只是不敢再重演

却总有熟悉画面冲破防线

……

我曾在一千年以前

在你还未合上眼

才让千丝万缕的爱恋永世不变

而你记不起我的脸

似乎只是陌生弧线

连擦肩你都忘了看一眼

有我泪流满面

……

夕阳终于还是被大地吞食,余下的一点光辉也并不足以和黑暗抗衡。所以她到预先订下的酒店,存放行李,把车给穿蓝色制服的男孩清洗,靠在房间的窗边吸了一支烟。

酒店是星级的,设备完善,服务周到,不比以前用公费订的酒店差,但却便宜得多。她许久不曾住这样好的地方,这一年多来,开车四处旅行。住简陋的旅馆,睡在车里,躺在农家的小木床上……并不是钱的问题,只是所行走的路线大部分是西部。

天一拉上黑夜的幕布,面目模糊的男女也就冒了出来,满街都是。

她到外面寻找餐厅吃饭,不开车,走路。

她一直并不懂得爱自己。现在,该是补偿的时候了。她觉得该讨好自己,让自己过得舒服。虽然是在到处流浪的时候,但至少可以让自己偶尔住在星级酒店,请自己出去吃一顿像样的晚餐。

走在街上,她有一丝迷茫,也许是因为在贫困地区待久了的缘故。这小城似乎也不怎么发达,可是,各种娱乐设施不比大中城市差多少。颓靡奢侈,空气里都有腐烂的气味。她觉自己不能喜欢这样的地方。并不朴实。

上学时,老师就说过,改革开放带来利润,也带来更多的罪恶。

她选一家意大利餐厅。在这样的小城里居然可以遇见一家意大利餐厅,而且相当的地道,简直不能想象。

只是一切都有点“俄罗斯的假牙”的意味。

吃过晚餐,她要了一杯咖啡,坐在原来的位子,看窗外诡异的夜景。

餐厅另外送了一个果盘,侍应小姐的笑容很好看,与其他商业性笑容不同。

她一直坐到十点才离开,因为对夜行者而言,夜此时才刚刚开始。她在楼梯拐角处遇见女孩,她似乎在与男友通电话。她对她一笑,没有一点商业性。她从她身边走过。她小声讲电话,她说,我今晚过来睡,你等我,可以吗?

意料之外,她走上街时,居然已经有些店关上了门。

果然,等她绕了一大圈,转到小城最繁华的地方的时候,虽然才十一点多,可是好多店铺都关了门,地摊更是没有一个。只有酒吧夜总会KTV生意完好依旧。

她拐进一家开在街角的一家酒吧,点了威士忌,一个人静静喝完,然后结帐走人。酒吧门口有年轻男女在接吻,单身女子在呕吐……只有大的黑树孤独站着,像他。

开摩的的中年男子把车停在她的身边,问她要去哪里。她不说话,只是摇摇头。男子却有耐性,跟在她的身后,说,这样晚了,很难寻到别的车,一个女孩子在路上走可不安全。她不理会,只是自顾自地在昏暗的路灯下走路。男子终于调转车头,去向别的人纠缠。

这些年来,关于摩的的犯罪案件可是听了不算少。

然,她并非是害怕,只是不想坐什么车,宁愿一个人走走。若真遇见危险也并没有什么不好,哪怕因此死去。她始终喜欢带着危险性的事。

可是,现实总不能如人意。就如打牌。你等南它就偏给你北,等你把南打出去,却又摸出一张南来。老天就喜欢作弄人。看到人的脸因为苦痛而扭曲,是神最喜欢的娱乐。也是人在苦难来临时最喜欢用的一个借口,把所有错误归于上苍。

回到酒店的时候是凌晨一点多,她走进酒店大堂的时候,刚好看见穿蓝色制服的前台小姐打了个阿欠,一脸困倦。只是,在看见她的瞬间,无懈可击的商业笑容便重新回到她的脸上。

她坐电梯到十五楼,回自己的房间准备睡觉。谁知洗了个澡,把睡意都洗掉了,一干二净。整个人清醒得像棵大树。

无奈,她从脏的大背包里拿出书来看,是加译注的诗经。书是她去年回家乡在一个阴雨天去城东逛书店看见的,想起中学时念的那首关雎。于是就把它买了下来,在旅途中偶尔拿出来看。轻声阅读那些痴男怨妇写下的诗歌,居然也不觉无聊厌倦。

书才打开,未及看上一个字,却有两张相片掉出来。一张是黑白的旧相片,还是少女的灵和一个二十出头的美丽女孩站在一棵玉兰前的合影,脸上都有静好的笑容。那是一段有风的岁月。另一张似乎是近期的照片,彩色,穿镶红边皮衣的灵和一个穿乳黄色大衣的女子站在一个大石上,头发被风吹得乱乱的,女子还用一只手在理头发,眼神空落,却又强装出笑容。

灵拿着相片看了好久,泪水也慢慢聚集在眼眶。

照片中她身边的那两个女子是同一人。她少年时的钢琴老师,晓铃。那曾经一笑倾城,才华横溢的美丽女子,如今却连尸骨都成了灰,化入海的怒吼之中。

去年,她回了一次老家。在辞去工作,告别雷晓锋之后。

看着已经苍老的父母的欣慰笑容,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听他们温柔的唠叨……她当时就哭了,如一个孩子。

她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父母。自己不但不能体谅父母的苦楚,不能领略父母的爱,而且还企图背叛和伤害。

以后你会明白他们的用心。这是十多年前,晓铃老师说的。

她向人打听晓铃的消息,知道她得了癌症,住在医院。于是,她买了果篮去看望她。只是在医院并没有找到她,值班的护士翻看记录,说她在一个月前就退床离开了。她谢了护士,跑去晓铃的家。她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来开。隔壁一个年长的婆婆对她说,你自己推门进去就可以,她在里面,快死了,可怜啊,造孽啊。

灵轻轻一推,门开了。昏暗的房间一片狼籍,隐约之间有病人的厚重喘息声从卧室传出来。灵小心绕过家具走进卧室,一眼扫过,吓了一大跳。脏乱的卧室一片漆黑,病人脸色如死人一样苍白,看见她只是喘粗气,一句话说不上来,似乎马上就要死去。灵急忙叫了救护车把她送进医院。

一星期以后,晓铃才稍微恢复过来,有了一点好转。可以说话,也有了力气,稍微能走动。医生说这病到大城市的医院做手术还是有希望好的,只是贵一点,要几十万。灵与她商量,被她一口回绝。

第二天,晓铃突然来了兴致,要灵陪她出去散步。

灵扶着她在医院的小花园里转了一圈,然后坐在一柳树下的椅子上休息。

她说。我是在你离开后的第三年结婚的,嫁给一个老师,教英语。人介绍的,家里有钱,人也不错。那人是这样说的。她没说谎。开始那几年,我们过得也还好,可以说是婚姻和谐。可是后来,也就是零五年的时候。他迷上了六合彩,把家里的钱输光了,脾气也变得暴躁起来。我们吵架,他第一次动手打我。

她停了一下,折下一枝柳枝拿在手里把玩。许久,她长长叹出一口气,说,再后来,我们越吵越凶,他下手也狠。终于把我打进了医院。就是那一次,我被检查出有癌症。当时,我一下子就晕倒了。在那之后的一小段时间里,他似乎又回到从前那个温柔的男人,带我去看病。只是我那时心情太糟,脾气也坏。最后,他还是走了。我在家住一段时间,在医院住一段时间,亲朋家能借钱的都借过,最后,也就是一个月前,彻底没了希望,只能把自己埋在家里。

她用干瘦的手抚摩灵的长发,说,可是,就在我即将在绝望中死去的时候,你来了。

放心,晓铃老师,我一定会治好您的病。灵觉得眼前的女子的不幸就是自己的不幸。请相信我。

晓铃微笑着不答话,却似乎想起了另一件事,她说,你去寻个相机来,我们合个影。

灵到外面租了个数码相机回来,并请一个护士帮她们照相。晓铃把乳黄色大衣拉紧,站到一块大黑石上,示意灵站到她的右边。风吹乱她的头发,她用手去整理,却刚好被拍下。

那天夜里,灵用电脑洗相片,晓铃却在医院用破碗的瓷片割腕自杀。

她死了 ,根据她的遗愿,灵把她的骨灰撒入大海。

一个人的死,不比一只蝴蝶折断翅膀来得麻烦。

灵把相片收起来,夹回书里面。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三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