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小露在网吧用的是临时卡,她还未满十八周岁。
家里的电脑上网总觉得不爽,还是来网吧好。小露这样对灵说。
所有违反常理的事,你都会喜欢,因为你正处于叛逆的漩涡。灵说。
你大约可以成为一个哲学家,若生在古代,且是个男子。小露已经在一个黑色屏幕前坐下,手在下面摸索了一会,屏幕上于是出现电脑的自检画面,繁琐的字符,无从看懂。在古代,女人的地位太低,连交个男朋友都麻烦,所以必须是个男子,这是成为哲学家的必备条件。
若真成了哲学家,我这一辈子可真嫁不出去了。灵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嫁不出去的话,你等我,我死后化身为男子,再回来找你。小露戴上耳机听音乐,漫不经心地说着话。你嫁我。
那可是个悲剧。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灵输入临时帐号和密码,低声吟唱古时的诗歌。
你不愿当哲学家,也可以当个作家。小露笑。
你的眼里,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灵打开久不用的邮箱,看到成堆的邀约。业务邀约,要请她去他们公司工作的请柬,几封朋友的信。灵看也不看,全部删掉。然后退出邮箱,登陆到新浪的博客。她开博算是很早的,可是也少发文字上去,基本上是没有什么人进去她的博客。她倒是时常在博客的草稿箱写东西,但存了一定数量就会被她清空。那些文字透漏了太多自我,让她觉得羞耻,不愿让人看见。
哇。两个男孩从她们身后走过,低声说了一声。
灵觉得奇怪,侧过脸去看小露,吓一跳。小露正看黄色片,全屏,肆无忌惮,光天白日。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在大庭广众的地方看****,漫不经心,就像是小孩子在看动画片。灵笑,觉得该为小露鼓掌,她比很多强人都强。
要看就过来一起看嘛。小露嘀咕一声。
小屁孩。灵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不羞,不羞。
背着人偷看才不羞呢,我可是光明正大。小露理直气壮。
在中国,你可算是少年先锋。灵说。在那些小屁孩还躲在小黑房间里偷偷看老爸的****的时候,你居然敢在大庭广众的地方看,且是在白天。
网吧本就是污七八糟的地方,做什么都可以,也什么都有。小露不屑地说。这里的晚上,卖毒品的,****的,什么都有。我亲眼看过的。
我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脚步了。灵说。
我们一起看。小露坏坏地笑。
不了,我看个浪客剑心就可以了。灵开优酷看动漫。她觉得自己可以慢慢回归童年,一点一点。
你怕?小露笑得更加得意。
是。
小露的手机响起来,是短信:今天晚上,七步俱乐部演出,带嫂子来看。
真好,我又可以唱歌了。
什么?灵问。
我们今天晚上有演出。小露欢喜得几乎跳起来。
灵突然相信在一本书上看见的一句话,某些人是为某些事而生。小露,一定是为唱歌而生。
我是一株植物
生长在山谷
却孤单在城市
午夜与凌晨交接的时分
寂寞是手指间跌落的一朵钝重的花
带来思念
却惊不去时间
感伤往事
可以摸到泪水真实的温度
只是怀疑这又是都市的谎言
我是一只猛虎
咆哮在山林
却无助在都市
日出与月落替换的瞬间
孤独是骨髓凝结成的一枚绝望的泪
刻骨铭心
却留不下安慰
遥望未来
清楚看见灵魂扭曲的色彩
不能相信这就是自己的宿命
彪子写的曲子,方城写的词,小露却只是漫不经心地唱,随着乐队诡异的音乐。
灵坐在吧台边,远远地望着舞台上的乐队,左手威士忌,右手手指在木吧台上跟着音乐轻轻敲着。
舞池里在黑暗中起舞的人,扭动腰肢,近乎疯狂地摇摆。灯光的变幻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让面目模糊的人更加放纵,得到欢乐。所有人混在一起,一起喝酒,呐喊,跳舞,貌似亲近,其实都是无关的人,甚至带着仇视。大家都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不必理会别的人。舞台上的人沉醉在自己的音乐天堂,舞池里的人沉醉在忘我的疯狂里,倒下被抬到外面去或是睡在沙发上的人已经醉生梦死。
这是一个和谐的时刻。大家都沿自己的轨迹行走,都有自己的事做,都在醉生梦死的欢娱中。
S开始演奏另一首曲子,是昏天暗地的摇滚乐,整个俱乐部沸腾起来,只有两个人例外。舞台上漫不经心唱歌的小露,躲在黑暗中偷偷望着小露的男子。
灵在舞池里和陌生男子跳舞,拥抱,接吻,然后被拉到洗手间。在狭小的厕所里,灵和陌生男子做爱,接受他的亲吻,抚摸,****,可是最后连对方的脸都没有看清。
从洗手间出来,灵看见了他,那个在半夜溜进小露的房间的男子,小露的爸爸吴忠平的司机刘正辉。她停下来看他,洗脸时弄湿的一缕长发搭在眼前,一直垂到下巴。他也看她,若有所思,站起来,走出去。她跟在他的身后,走出七步俱乐部。
他去停车场拿车,她等在门口,靠着路灯吸烟。一会,他开车过来,停在她的面前。她打开车门坐进去。不说话。他安静专心地开车,她沉默着吸烟,一支接一支。
车子开到一座情人看夜景的山上,时间是三点四十五分,没有人。
他下车,走到面对城市的一张长椅上坐下。
她跟过去。他递给她一支烟,自己不抽。她脱去球鞋,光脚蹲在椅子上吸烟。
你知道多少?关于这件事。男子开口问她,强作镇静。
我一无所知。灵坦白。
他侧过脸看她,一脸狐疑。
灵说,我只是看见你在半夜溜进小露的房间,以为你是她的爸爸,因为看见你眼里那慈爱的光。
原来如此。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却又紧张起来。你没有告诉小露吧?
恩。灵点头。
我的事,你想知道?他问,手抽出一支烟,却又放了回去。
我只想知道小露的事。灵把烟从他的手里拿过来,抽出一支点上。
你可不是一般的人,很特别。他点头,沉思了一会,脸上有嘲讽的笑一闪而过。他说,算了,告诉你也是可以的。只是事情有些复杂,今天晚上恐怕会说不清楚。改天,我整理一下记忆,然后告诉你。
过一两天我会离开这里。灵说。
把你的联系方式留一个给我,最好是电邮。他说。
你有笔吗?好,把手伸出来。灵用他的笔在他的手上写下自己的邮箱地址。
他开车送她回七步俱乐部,然后离开。
俱乐部里面依然是放肆而狂妄的夜行者的天堂,狠劲的摇滚,离奇的舞步,暧昧的诱惑,纯净的****。一切和她离开的时候相似,只是舞台上的乐队换了,换成一支穿统一皮衣的乐队,皮衣上印着的英文该是乐队的名字,只是她看不清。
手机一直响,她拿起来看的时候却又突然没电了。她摇头,把手机塞回口袋,反正也只能是彪子他们打来的。卡是在这里买的,这个号也只有他们几个知道。
灵挤出俱乐部,在门口的地方等待他们出来。她蹲在一个醉酒的女孩的身边,女孩长得很好看,留长发,染成深褐色。灵掏出香烟,打开盒子后才发现已经空了。躺在地上的女孩说了一句什么,然后翻个身继续睡去。灵看见她上衣口袋里的烟,于是伸手拿过来,抽出一支点上,是短支希望。
奇怪,到底是跑去那里了呢?彪子一面走一面说。和S其他成员一起站在俱乐部的门口,时间是凌晨四点三十五。他们都没有看见蹲在角落里的灵。
喂,嫂子,你在哪里?小露很夸张地对着已经微微发蓝的天空喊。
方城喝得多了,扶着路边的栏杆吐,那样子还真有些像失恋了。
喂,嫂子,你在哪里啊。S的成员站成一排,一起对着天空喊,有些像是天狼嚎月。
别嚎了,狼都被你们吓跑了。灵站起来,走到彪子的身后,跳到他的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我困了,背我。
好。彪子调整了一下姿势,说。我一定背你走到最后。
我也要,我也要。小露不容分说,一下子跳到建彬的背上。
啊。建彬一声惨叫,连连告饶。姑奶奶,别玩了,大叔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这样折腾,乖乖的,快下来。
不要,不要,就不下来。小露任性起来,死活不肯下来。
救命啊。建彬指天骂地之后也只能叹一口气乖乖背着。
我们去吃柠檬派,我知道一家通宵营业的小店,手艺一流。小露又来的兴致,挡也挡不住。
也好,反正天还没亮。彪子问灵。要去吗?
恩。灵应了一声。
不远的,我们开车去,一会就到。小露从建彬的背上跳下来,对灵伸出手,说。我来开车。
上帝保佑。建彬觉得全身都要散架了,望着接过钥匙跑去拿车的小露,由衷地感叹。年轻真好。
我失恋啦。方城大喊。
失恋算什么,老子失业了。一向沉默的聪勇也大声喊。不就是什么破台商吗,老子炒了多少年菜了,老子凭什么听你个……
是酒精的作用。灵说。
不,是压抑的苦痛。彪子说。
喂,上车,上车,我们去哦啦啦。小露已经把车开出来,伸出头来对他们喊。
开得像样一点好不好,怎么左摇右摆前窜后晃,你表演特技呢。建彬一手抓着窗把手一手伸过来要抓小露。
你以前开过车吗?坐在助手席的灵问。
没有,这是第一次。小露说。
全车人吓了一跳,才想起小露还是未成年的小女孩。
天就晓得,我们今天都要英年早逝了,天妒英才啊。建彬唉声叹气。
生与死,都无所谓了。方城无限黯然地说。
恐怕不行,虽然失业了,可是老子还有老妈要照顾。聪勇面无表情地说。
怕什么嘛,老子不是也没繁殖后代。彪子一摆手,侧脸看窗外一闪而过的树。
请大家相信我,我一定把大家安全送到地下……小露才说一半,突然从后面冲上来辆跑车,唰的一下超过他们,把他们远远甩在后面。
可恶,看我超过他们。小露猛地一踩油门,咔的一下,全车人的身子向前撞去,车子稳稳地停在路中间。小露回头对所有人笑笑,说,不好意思,我把刹车当油门了。
天,我们这是到哪里了?建彬看窗外,天已经亮了。你不是说一会就到吗?
不好意思,我想我们是迷路了,因为我刚才把要去哪里给忘了,所以很认真地开车,不知道这是哪里。小露一脸的无辜。
我开车吧,回去睡觉,天都亮了。灵打开车门,饶过去,让小露坐到助手席上,自己开车。
灵开车向前走了一会,发现已经到了郊外。而车上除了灵,其他的人都睡了,以各种并不舒服的姿势。
灵把车子停在路边,觉得很困,把身体沉进座位,闭起眼睛睡觉。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的灵魂脱离身体的容器,独自飞去了远方,很远很远的远方,一个她所不知道的地方。就算抵达。她和云一起在空中漂泊,听风儿的吟唱;她和蒲公英一起飞过荒原,看蝴蝶临死前的舞蹈;她和雪花一起下坠,感受化水的疼痛;她和烟花一起绽放,身处美丽不可方物的幻觉。她飞上很高很高的山,采下一把青翠的野草,送给被困在城市的老牛吃。她拾到灰姑娘的玻璃鞋,又遇见坐在沙漠里哭泣的美人鱼,看她的眼泪落到地上变成珍珠,被七个小矮人偷走。王子请她吃苹果,撒旦叶说那是毒药,苹果生气了,变成伽百列,于是,星陨之站开始。她坐在布达拉宫的城墙上看见一场盛大的流星雨,迟疑着是否要许下心愿,却被小露叫醒。
梦见帅哥了吗?都流口水啦。小露坏坏地问。
一定是梦见我了,这世界上还有比我更帅的哥吗。彪子又开始没脸没皮了。俺可是一代美男子,人见人爱,车见车载,啤酒见了打开盖……
得,得,得,您老也不怕闪了舌头。小露大笑。
我明天就走。灵说。
等生完孩子再走可以吗?仙女。彪子的表情无限真诚。
等下次月圆,只要你能偷走我的衣服。灵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