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花再一次来到叶飞的坟前,带着灵的骨灰盒。
我来看你,遵守了上次的约定,带着灵一起来了。花把灵古朴的骨灰盒放在叶飞墓碑前的祭台上,自己在旁边坐下来,点三支烟放在祭台上。他对灵说,女孩子还是不要吸烟的好。
叶飞,你喜欢灵,这是公开的秘密,在当年的班级上。现在?现在应该没有一个人记得。当然,你已经死去这样多年,说不定骨头都化,谁会记得你。我们这些还存活在这世界上的人都不被人记得。你一个死去几十年的少年,有我来看你,你也该知足了。
以前不敢说的话,现在就大胆地对她说出来,都一样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不会再怕了吧。
你不要往我身上推,如果我和她在一个世界,哪怕是会魂飞魄散,我也是要告诉她的。
是,都是我们的错。一切的悲剧都是我们自己一手造成的。当年,敢打架逃课,敢走私杀人,敢去夜总会找女人。站在灵的面前,不要说讲话了,连眼睛都不敢看一下。在她的面前,我们似乎都成了懦夫。我们真没用,都眼睁睁地看着所爱的女孩离我们而去。只会一个人躲起来哭泣流泪。
蝴蝶谷的那一段,并不真实,那其实已经是在另一个世界的范畴。
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蝴蝶谷的事,那似乎是被禁忌的。可以在心里想,却不能对人提起,连说出口都有问题。
那也许是一个梦。我对自己这样说。
灵,到底那一次你为何要不告而别,一声不响地离我而去。我以为我们可以一起去挑戒指,选房子。我以为我们可以过平淡的生活,就像我现在的生活一样。到底你是否愿意嫁给我呢?一想起这个我问题,我的头就疼痛。如上次所说,我的脑子越来越不好,留在里面的弹头像死神的私生子,一但让他不高兴,我的路就算走到了尽头。
那颗子弹是一个叫水他的孩子用狙击步枪打进我的脑子里的,不一般的孩子,跟随我,学习我和另一个杀手的本领,然后将我们一一干掉。我是一个杀手,听起来很酷。我杀了很多人,包括那孩子的父亲。他找我报仇,这是我罪有应得,我愿意死在他的手上。他的枪法很准,从来是一枪致命,干净利落,喜欢远程攻击。这和伟一样。我则是近距离攻击类型,没有原因,只是各自喜欢的方式而已。
水他把子弹打近我的脑子里,可是上天不让我死。他对我有特殊安排,觉得就让我这样死去太便宜我了,他要给我惩罚。
水他,那孩子在以为杀了我之后跑去警察局自首,现在也许已经死了。毕竟为了杀我,他杀了其他很多无关的人。他和我一样,有罪。
我们都是有罪的。
花坐在叶飞的墓前自言自语,几个路过的孩子看见了,吓坏了,撒腿就跑,那速度绝不下于刘翔。
花望着奔跑的孩子,突然大笑起来。
我的童年,似乎也是在奔跑中飞走了。我记得清楚,那时我家住在山上,我漫山遍野地跑,一个人追逐着风儿。一个人在山上,对着花草树木,小鸟蝴蝶蜻蜓青蛙,也不会觉得孤单。那是一段有风的日子。我的父母都还在身边,我被他们的爱包围,幸福得像是,像是,像是什么呢?找不到可以比喻的呢。当然,那时顽皮的我并不知晓。一直一切都消失不见,我才知道那是多么的值得珍惜。
从少年时代开始,我就一直活在过去。
一个高大的男子从墓地的那一边走过来,肩上扛着锄头,远远地喊,嘿,兄弟。
花站起来,迎上去,和男子拥抱。
孩子说山上墓地有个奇怪的人,我一猜就是你。男子说。
是你的孩子?花问。
是啊,周末,突然来了兴致,带了几同学就上来了。男子很高兴地说。
我去城里领一个朋友的骨灰盒,所以顺便过来看看他,都是少年时的朋友。花回头看了一眼叶飞的墓和灵的骨灰盒子。
下去喝碗酒。男子热情依旧。
今天不行,要送这位朋友回家,改天,我带好酒过来看望你。花说。
男子看了一眼地上的骨灰盒子,点头说,好吧,下次。
恩。
我先回去了,老婆孩子等着呢。男子高兴地说,走了两步,突然又回过头来说。地里白菜结得好看,我摘两个放在山下路边,你带回去。
好,谢谢。花道谢。
对朋友的好意不该推辞。
西边的天变成橘红色的时候,花起身抱了灵的盒子准备离开,对叶飞说,晚安。
也许可以去蝴蝶谷。花这样想的时候已经看见了路先放着的两个洁净的大白菜。他拾起白菜,对着男子家的方向说了一声谢谢。
走到山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这么长的路。花懒得再走,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多年不用却始终牢记心内的号码。
喂,我是花,我需要一辆的士。花对着手机说。
二十分钟后,一两黑色的的士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打开车门坐进去。
去哪里?穿黑色立领的司机戴着墨镜,比电影中的杀手还像杀手,酷得天昏地暗。
花报出村子的名字,并不试图和对方搭讪,靠在舒服的靠垫上闭起眼睛。
司机从上方的镜子观察他,觉得奇怪,杀手曾经的沾满鲜血的手现在提着两棵大白菜,抱着个灰白色的盒子。好奇,他可是少数退休后还活着的杀手,然,司机并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不与顾客交谈,这是公司的规定。
没想到不做杀手了,还是要请这家公司帮忙,可笑。花越想就越好笑,最后也就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也罢,也罢,反正已经办了终生卡,那可是一大笔钱呢。
他对手中的骨灰盒子说话,当然,没有发出声音。
这个公司,究竟是个什么公司,我是完全说不上来。只知道它为一些特殊的人服务,提供一切服务,只要你能想到。随时随地提供服务,只要你可以联系到它。我很久之前,懒得出门的时候就打电话叫公司送餐,也可以叫妓女,报刊书籍,家具行车,甚至打手保镖,总之是要什么有什么。但,费用昂贵,我还是杀手的时候,每年要给这间公司四分之一的收入。
喂,有没有音乐,放首歌来听。花说。
司机塞一张盘片进机器里,不说话。
是王菲的歌,他喜欢的一个歌手。
司机把车开到路口,停下,说一声到了。
送你一棵白菜,很不错的。花丢一棵好看的大白菜给司机。司机手里接着大白菜,一阵错愕,怎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送他东西,而且还是棵大白菜。
我不做大哥好多年,我不爱冰冷的床……花大声唱着歌走远了。
不可思议的男子。司机对着他的背影说。
花沿村边大路走回山上,遇见村里的人,一路打招呼。这是他少年时最讨厌的。少年的他,寡言沉默,长年住在山上,也不愿和生人说话,不能明白人情世故。可是,他每天去上学都要经过村子,而整条村子是一个祖先,算起来都是亲戚,遇见了不打招呼是不行的。
走了半个多小时,远远看见家的灯火。他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大踏步走上去。最先出来迎接他的还是两条大狗。大狗耳朵灵敏,热情得不行,争着趴到他的身上,用湿热的舌头舔他的手。他摸摸站起来到自己的腰的两只大狗,让它们下去。大狗一会跑到前面去,一会又跑回来,像不知道疲倦的顽皮小孩。
怎么这样晚呢?等在大门口的晓嗔怪着。
去偷了个白菜。花举起左手的白菜,晃一晃。
洗洗进去吃饭。晓端了一盆水放在大石上,水里还放着一支树枝。
帮我拿着。花把骨灰盒望前一伸。
自己拿着吧,跟孩子一样不知道忌讳。晓已经转身走进去。
我们的宝贝呢?花问。
在洗澡呢。晓说。
花随便洗洗,然后拿着骨灰盒和白菜走进去。白菜放在灶台边,灵的骨灰盒放在他自己钉的一个木架上。
灵,到家了。花说。
爸爸。他女儿雪裙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湿的。
恩。花突然发现女儿很漂亮,像那个他不知道名字的女孩。
雪裙,吃饭了。晓端着菜出来,一面叫女儿吃饭,一面却对靠过来的花发命令。你,去洗澡,一身臭汗味。
能不能把那棵白菜切一半下去炒。花说完,服从命令去洗澡了。
还惦记着你偷的白菜呢?晓笑。
什么偷的白菜?雪裙问。
一会自己问你爸。晓点了香去拜祭灵。
花洗完澡出来,桌子上果然多了一盘白菜。
爸爸,你偷白菜了?雪裙问。
一个朋友送的,第一次收到白菜这样的礼物,特别高兴。花说。
对了,爸爸,昨天下午我在街上看见一个阿姨,和我长得好像啊,不相信可以去问小惠她们。雪裙一边吃饭一边用眼角偷偷观察花脸上的变化。
真的?花问,一筷子下去,夹了许多白菜上来。
晓说,下次遇见,你就过去问她,认识花吗?也许是你妈妈呢?
妈。雪裙小心地看晓,以为她生气了。
傻孩子。晓笑着说。
你是长得很像你妈,下次遇见,一定过去问,知道吗?花认真地说。
雪裙却突然黯淡下去,她的声音很低很低,低得自己都差点听不到。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们?
她可是个好孩子,她怕爸爸老了之后会孤单,所以派来你这个小天使让我头疼。花说,这是真话。
不明白。雪裙低着头。
等你爱上一个人,你就会明白的。晓给她夹菜。吃饭。
等我爱上一个人?雪裙的脸微微发红。
恩。花点头。等你爱上一个人,或者说是等你到了爱上一个人的年纪。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雪裙宣布。
这白菜炒得不错。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