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明天，我送你们回去。叫李宁的公安对小龙说。
坐在医院走廊椅子上的小龙低着头，一声不吭，眼泪看着就要落下来。但他终于忍住，也没有说一句昨天夜里想好的恳求让自己留下的话。只因着站在眼前的男子曾救下自己和弟弟的命。那一天夜里，抵达医院的时候，弟弟已经烧昏过去，并且说胡话。医生说，如果再晚来一会怕就危险了。这一份恩情，他记得了，并发誓一生都不能忘记。若非如此，他不会对他坦白自己是离家出走的。
小龙，你说要来找妈妈。可是，你不知道你妈妈的地址，名字，甚至连她的样子都说不清楚。李宁叹一口气，在他的身边坐下来。我也想要帮你，帮你找到你的妈妈。可是，真的没有办法。而且，你妈妈也很可能已经不在上海。你说你后妈会打你们，可你爸爸对你们是很好的吧。你不要怕，这一次我会一直送你到家里，我会和你的父母好好谈谈。
小龙还是不说话。他并未把所有的事都对公安说，因为，一但对方知道了他曾犯罪，说不定会把他和弟弟都关起来。把他关起来那没得说，可是小虎不能进少管所。就算他们不把小虎关起来，让他一个人在外面，小龙并不能放心。
小龙确实在怕，但并非害怕爸爸的责怪和后妈的打骂。他所怕的是，自己和石头一起出来，并发誓不再回去，可现在。小龙怕面对村子里的人。在一起的伙伴也许会把他当成一个懦夫，六个人出去，只有他们兄弟回去。他也是要面子的人。
跑吧，带着弟弟，一路上会有很多很多的机会。只要他愿意，跑掉完全是有可能的。跑掉后，他可以带着弟弟躲到另一个城市。然，他终于还是决定不跑。不能跑。因为送他们回去的人是李宁，一个救下他们兄弟性命的公安。如果他逃跑的话，李宁一定会很麻烦，毕竟这是上司发下的任务。他不能恩将仇报。
只能乖乖跟他回去，等以后有了机会再离开。等他长大了，就不会再有人能够将他阻拦。他可以要去哪里就去哪里，带着背包和弟弟。
怎么，在想路上要怎样逃跑？李宁看透他的心思。
小龙终于开口，他说，我不会逃跑，因为您救下我们兄弟的命，我们不会给您添任何麻烦。
呵呵，我没看错，是好样的，将来想过要做什么吗？李宁笑着摸他的头。
我要带弟弟离开那个村子。小龙想也不想地说。
你弟弟的路该让他自己选择，你怎么知道他愿意跟你一起离开村子，而不做点别的呢。李宁拿出烟，抽一根点上。
小龙想了一下，说。您说得对，该让他自己选择，他说他喜欢读书。
你不喜欢读书？
不是不喜欢，只是更喜欢、、、更喜欢、、、我忘记自己喜欢什么了。小龙有些窘迫。
李宁说。当兵吧，部队是男人该去的对方，你会是一个好兵的。
同志，医院里不许吸烟。穿白大褂的护士冷冰冰地说。
不好意思。李宁把烟摁灭，继续说，我不会看错人的，你可以在部队里长成一棵大树。怎么样，考虑一下。我一会给你一个电话号码，你想好了给我电话，我有很多战友还在部队里，他们应该可以帮上忙。
好，我就去当兵，扛枪打丈。小龙兴奋起来，但很快又低下头。我弟弟该怎么办呢？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他不是喜欢读书吗，就让他好好读书，将来为国家建设做贡献，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你总把他带在身边，虽然是出于爱他，但这样其实对他不好。应该让他像你一样的风雨中锻炼成长。
您说得对，我听您的，现在就去当兵。小龙站起来，那气势真像是刚刚要过鸭绿江的中国人民志愿军，雄赳赳，气昂昂。
不行，不行啊，你现在还小，而且现在不是也没开始征兵。李宁很高兴的样子，他摸出烟，但一想起刚才的护士，又只能把烟放回去。他说。再等两年。
一年可以吗，两年总觉得太久。小龙问。
好，那就明年，明年征兵的时候我去找你，你可不许再跑掉。还有，要记得好好锻炼身体。李宁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十一点。等你弟弟出来，我带你们去吃饭。
说话之间，小虎已经出来。
怎么样了，医生。李宁问。
完全康复了，没有任何问题。医生说。
谢谢啊，医生。
不用。医生点一下头，带着护士走了。
走，我带你们到外面好好吃一顿，然后四处走走。李宁拉起小虎的手往外走。
他们先坐火车，然后又转长途客车，最后从县城走路回到村子。最开始在火车上的时候，小龙还和李宁说一些话，可越是接近他的村子，他就越沉默。相反的，小虎却欢喜起来，在看见村子的时候。
李宁把小龙兄弟俩送回到家里，并认真地和小龙的父母谈话。小龙的爸爸是乡里的教师，好说话，是明理的人。他的后妈虽然有些强横，但在公安的面前也是只好乖乖点头。
临行的时候，李宁对小龙的爸爸说，小龙想去当兵，明年我会再来你们家。
小龙送李宁一直送到县城，并且哭了。
三年之后，石头从少管所出来，因为在里面表现良好，得以提前释放。
他十九岁了，长成一个壮实的真正小伙子。
丫头死了，自杀。
石头去当年被抓的对方寻找那个女孩，带着管教王老大给他的一百块钱。在号里的三年多，他一直在想她。她成了他喜欢的女孩，而且已经成为现实。我是说，从石头的角度出发，她已经完全成了他的情人。
沿着残破的记忆走回到那栋三层楼，比想象中的更加残破不堪，已经没有人家住，但楼下的小杂货铺还在苦苦支撑。他走过去，和老板打招呼，向他打听女孩的去向。老板说不知道，这座楼也快要拆了，人早就搬走了，这一片已经划入开发区。
你是她家的亲戚？老头小心地问。
石头笑，说。以前我也住在这里，每天会来你这里买烟和酒，我们一共六个，三年前，来了警察，不，那时还叫公安。
你，是你。老头终于认出他来，有些惊讶，讪笑着说。你出来啦，怎么会想到找那个女孩呢？
以前，我生病，她送来药和水。石头说。
老头从柜台拿出一瓶啤酒，递给他。我不知道她家搬去了哪里，不过听说她家好像是发了，他爸爸现在已经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板。
老头突然停下，眼里闪出一些畏惧。
石头侧过脸，三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已经挤到他的身边。他看他们，他们也看他，眼神交织在一起，似乎马上要擦出火花。
看什么？为首穿花衬衫红西装的男人恶狠恨地瞪着双眼。
你。石头说。
男人发现石头的仔衣里面还穿着囚衣，而且光头也是刚刚才理的，并且在耳根部有一处轻微的伤口，应该是剃头留下。男人冷笑起来：哥们，刚从号里出来吧，哼，买完东西就走，这没有你什么事。
不走呢？石头也笑，嘲讽的笑。
男人不说话，一拳照着他的脸打过去。石头没有闪躲，也没有还手，只是笑。男人生气了，又是两拳。石头还是照单全收，还是笑。男人从后面口袋掏出小刀，石头还是不闪躲，但手里的酒瓶已经砸在男人的脑袋上。男人的脑袋开始流血，刀也掉了，另外两个不敢上前。
石头笑，还是嘲讽的笑。
三个男人向后退，穿花衬衫的男人捂着脑袋，伸出手指，对石头说。你等着。
石头回过头。
你……老头递了纸巾给他，欲言又止。
石头问，哪里有水？
老头说，房子里。
石头洗去血，在鼻子上贴了OK缝。临走的时候，他对老头说。还是走吧，小胳膊拧不过大腿。
石头决定要去学校找那个女孩。
他不知道她在哪个学校，于是，只能一间一间找过去，但这也很难，因为他甚至不知道她读那个年级。他带了一定找到对方的决心，又有的是时间。他写下一份寻人启事，没有相片，没有人物的介绍，只有他和她的名字。他把寻人启事复印了很多份，贴出去，然后带着一张写着她的名字的纸到城市的中学去寻找她。
最后，石头终于找到她。
那是个黄昏，他蹲在四中的校门口吸烟，写着女孩名字的纸被放在一边，他已经寻了十三个学校。
就在他考虑可以用口袋里的七块钱去吃点什么的时候，一个穿白色校服裙的女孩走到他的面前，停下不动。他看见女孩洁净的白色跑鞋和粉色袜子，闻到女孩身上出的淡淡清香，然后听见女孩的声音。她说，你来了。
似乎才分别几天的朋友。
他仰起头，夕阳的光刚好落进他的眼睛里，他看不清女孩的脸，有天使降临的错觉。
你在找我，我也在等你。女孩对眯着眼睛仰望她的男孩说。
他站起来，高出女孩好多，女孩只到他的胸膛。他说，我又梦见你了吗？
我们去吃饭。一向文静的女孩拉起他的手，在同学的诧异目光下走进学校旁边的一家小餐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