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梁志章始终也没有弄明白,究竟是谁在背后整他,这次国内的不愉快的经历,让他有些胆寒。他后来想到,既然只有萧丽知道他回国的消息,那么控制他的人一定和萧丽有关。他确信萧丽本人不会给他上什么手段,因为那样对萧丽没有好处。于是他推断,一定是萧丽有了别的男人,而对他下手的,应该就是这个男人。因此,在回新加坡的飞机上,梁志章就决定要减少和萧丽的来往,而且最好通过有限的交往弄清楚萧丽背后的男人究竟是谁,虽然他对萧丽谈不上很深的感情,可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他必须知道陷害自己的人要干什么。
对于刘云这边,梁志章想采取坦白的策略,他之所以会坦白,多半原因是自己这次回国在感情上是清白的,有了刘云以后唯一的一次在上海的出轨已经过去很久了,因此他觉得刘云不会追问太多,其他的和萧丽之间的瓜葛都是发生在认识刘云以前,因此他并不担心什么,况且当初就是因为去了上海,他和刘云才得以知道严鹏的下落,所以梁志章确信刘云不会和自己翻脸。更主要的,是他想通过刘云这样一个“旁观者”看清楚究竟谁会对他下手。
可是这一切盘算在见到刘云以后就被打消了,因为刘云看他的眼神全部是缱绻。他们几乎没有说任何话,就开始激烈地纠结在一起,而等这场酣畅淋漓的性爱结束以后,梁志章就明白,自己不需要对刘云解释任何东西了。
刘云没有追问那10000块钱都用在了什么地方,只是温柔地对梁志章说,以后要离开我,一定要给我一个缓冲期,否则我会发疯的。梁志章含着眼泪说,一定。
过了几天,梁志章就恢复了和萧丽在网络上的联系。萧丽立刻追问他,你现在在哪里,怎么一点你的消息都没有?梁志章说,你不要问我在哪里,你告诉我,你是否有了新的男人?萧丽对这样的问话很反感,可是无论她怎么否定,梁志章就是一直追问个不停。萧丽终于感觉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她从梁志章的话题里明白他现在一切安好,因此就落拓地说,如果你以后再问这样的问题,我们就绝交吧。说完这句话,萧丽就挂断了网线。
萧丽这些天也为梁志章着急,那天她向梁志章示爱没有得到回报以后,她感觉很尴尬,于是决定不主动联系梁志章,可是三天以后还没有他消息以后,她着急了。她去了宾馆,可是宾馆的服务员说几天前梁志章就离开了,于是她又为他的下落操心。这些天,她一直守在网络上,终于等到了他上线,本来以为可以好好地絮叨,没想到梁志章的问话那样没有礼貌。在挂断网线以后,萧丽流了一阵眼泪,她想到是否应该马上把梁志章从好友里面删除,可是她害怕万一他真的有什么事情,那她就成了不称职的朋友。因此她重新上线,看到梁志章的头像暗着,于是她把他放到了陌生人里面。这样做,她是为了避免自己主动和他打招呼,她想的是,既然他现在安好,只要他不来找她,她或许就没有必要联系他了。
平凡的人有很多幸福,这样的观点,对于萧丽是很容易理解的,可是对于梁志章和刘云这样读了很多书的人,就难以认同。所以萧丽写东西的时候,没有压力,只是在抒发自己的情绪,而且她之所以写,并不是为了出人头地,而是为了给自己安慰。最近萧丽虽然也看了很多书,不过那都是因为工作的需要,为了能够更好地把握作者的思路。萧丽明白,自己做出版中介,优势是她对于市场需要的把握,而劣势是她的文学根基不够深厚。因此她看书的时候,不是为了从里面发现一些领悟,而是为了了解出版市场的演变。
自从进入这个领域,萧丽的物质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是在精神层面,她的变化是非常巨大的。过去她曾经有过自杀的念头,可是如今她觉得活着本身就是意义。一旦当她有了这样的体悟,她感觉过去的生活给她造成的负累立刻减轻了很多。比如对待梁志章回国这件事情,她是希望他能迎合他们的旧情的,但是当梁志章表现得淡漠时,她也并没有绝望。如果放在过去,当她向梁志章求欢而没有回应的时候,她会采取卑微的措施,比如自己暴露身体或者说一些勾引的话,可是现在,她不允许自己这么做。性对于她仍然是美好的东西,可是她不愿意强求,当现实不能满足的时候,她已经学会这样思考,那就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刘云的生活变化也很大,在某种程度上,她已经被新加坡社会当作了英雄,所以当杂志社提升她为策划部副主任的时候,她虽然言语上推辞,内心里却觉得是理所应当。身价的提高让她有很多和上层交往的机会,甚至有时候出门,还会被邻居的孩子们用崇拜的目光围堵,这些会给她带来一些喜悦。可是很快地,她就发现,这样的状况虽然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可是真的拥有这些,她并没有比过去更快乐。反而是她开始害怕荣光会很快消散,因此她不得不要求自己在言行上不能出任何错误。
这样的压力久了,刘云就有些难以承受。而梁志章的这次出走,更给刘云敲响了警钟。说实话,刘云现在有接触各种各样优秀男人的机会,每当遇到这样的男人,刘云自然会拿他们和梁志章比较,结论自然是简单的,那就是梁志章太沦落了。可是如果真的要和那些成功男人相处,刘云也会有顾虑,因为人家每个都有大把的女人,自己即使真的和他们有了关系,最多也就是锦上添花。而梁志章则不同,他臣服于她却并不仰她鼻息而生存,梁志章的唯一魅力就在于,他不给女人造成混乱的遐想。
他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并没有感觉到他的好处,可是在他出走的那些天里,刘云寝食难安,她发现没有他的日子非常困难,煤气需要来维护,卫生间的水龙头需要修理,甚至他走的那几天,电视频道都被她弄混乱了,她竟然连自己喜欢的频道都找不到了。除了这些,她还需要他每天睡觉前给她讲的那些笑话,那些笑话都是他自己编的,有时并不可笑,但是当这些也没有的时候,她突然觉得生活太乏味了。
梁志章向她要了10000块钱,她也有过片刻的犹豫,不过当她明白不给他钱他就再也不回来的时候,她就没有再迟疑。她知道梁志章有事,甚至是和女人有关的事情,这个连傻瓜都看得出来。可是她凭借自己的直觉知道,梁志章这次回国没有做背叛她的事情,因此她希望等他回家以后得到印证。这个印证就是那场性爱。果然,梁志章表现得很好,没有任何破绽,因此,她也绝口不提10000块钱的事情。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刘云喜欢上了平凡的感觉。
在询问了萧丽以后,梁志章并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他曾经想过,也许被绑架的事情就是萧丽策划的。可是这个结论也很快被他推翻了,因为他知道,萧丽如果想弄钱,绝不会只要10000块。这件事情,他本来想让刘云帮助判断,可是刘云现在什么也不问,他也就放弃了和他商量的打算,因为他害怕他和萧丽在上海的媾和也会被刘云知道。
梁志章是那种人,他爱把自己的失败归咎于环境,平时即使没有人害他,他也有可能怪罪别人,如今真的遇到问题,他更加有理由怀疑身边的人。目前,在怀疑萧丽不能解决问题以后,他又开始怀疑刘云。他在想,是否因为刘云太出风头,然后他才遭遇困难?然后,他就突然想到了武得山。那个家伙虽然被引渡回国了,可是他在国内一定有很深的根基,因此,他是有可能加害自己的。一旦有了这念头,梁志章在刘云面前就更加没有愧疚,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为刘云做了牺牲。
梁志章在默默地观察刘云,试图发现她的异常,可是几天过去,刘云对他的态度并没有变化。于是他又开始怀疑自己,他在想,人活在世上,总要与人合作,因此人不能占尽所有的利益,而他现在才发现,自己一直是试图占有所有利益的人,因此,他身边的每个人似乎都有可能暗算他。想到这一点,他开始有些释然,因为他发现了自己的问题,他觉得,如果怀疑所有的人,那实际上人就是在怀疑自己。于是他把刘云看清了,然后,他就又想到了在国内跟踪他的人的眼睛,他曾经确信那双眼睛是自己熟悉的,可是现在却怎么都不能从记忆中回想起那双眼睛。这样,他真的开始怀疑自己,他觉得,困难是自己造成的。
他一遍一遍想瓦那嚓老板的话,你在这里有仇人。他觉得自己是没有仇人的人,理由是他没有侵占过别人的利益,于是他想,可能是瓦那嚓的老板在故弄玄虚。他想过前妻是否会加害他,但是这个更站不住脚。等这些怀疑全部被否定以后,他意识到,自己真的犯了错误,一直以来,他把自己对祖国的依恋当作是一种情操,现在他才明白,他实际上是想炫耀自己的生活给别人看,正是因为这样,他才陷入危机,而平凡是能让他幸福的最好途径。
那天睡觉以前,刘云突然说,我要拯救你的灵魂。梁志章说,怎么会?我们都是平凡的人。说完话,他观察刘云的表情,刘云是开朗和首肯的态度,并且给了他一个吻,说,你总是能说到我心里。于是,那天晚上,梁志章做了一个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