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轩嚣帝与妖王未曾料到此事,不由地脸色大变,紫沧还未来得及解释几句,冥帝却不愿浪费时间再与他纠缠,迅速握紧了圈好的手。
只听轰然一声,就在冥帝握紧拳头的那一霎那,紫沧连辩解的时间都没有,五脏六腑据连带着四肢一起,炸成了碎片。
紫沧啊,这可是有“八荒第一战神”之称的紫沧大将啊,冥帝杀他时,却如杀一只麻雀一样轻松!
地下的三族将士们齐齐傻了眼,震惊地口不能言。
半晌之后,轩嚣帝的怒吼终于打破了战场的沉寂:“孽障,你还要伤及多少性命才肯罢休!”
轩嚣帝气得浑身颤抖,怒发冲冠之下将全身戾气通通集中在了手掌之上。
万劫小心啊!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大义灭亲了,姬笑笑激动之下欲拼尽全力提醒万劫,不料声音即将出来之时,妖王竟一个闪身而来,紧紧掐住了她的喉咙。
空中的万劫怔了一下,轩嚣帝趁此良机朝他施法而来,幸而万劫身手敏捷,及时躲开,但白玉面具的一角却被击中,裂为残渣。
万劫!悲痛的呼唤在胸腔中呐喊,却无力传达在天地之间。
“大家一起上吧,有此女在我们的掌控之下,这孽障绝不敢轻举妄动!”一直在一旁等待时机的天帝得此良机,一时兴奋地难以自持。
绝不能再连累万劫了,姬笑笑心怀此念,便欲咬舌自尽,却见一道紫光划空而来,惊得妖王将她只得将她拖往天空。
安全到达天空的妖王仰头大笑,姬笑笑勒颈悬空,难受得只欲速死。
“母亲住手!”
妖王不曾提防,两道白光伴随两声厉喝朝她背后直奔而来,打得她措手不及,再次跌落回地。
而被她在空中遗弃的姬笑笑,却气息奄奄地被抱进了玄女的怀中。
“笑笑!笑笑!”玄女急切地呼喊她。
然而此时的姬笑笑已经进入了晕眩的状态,虽看得见她晃荡的人影,耳内的茫白嗡鸣却让她无法听见来自耳旁的呼唤。
彻底晕厥之前,她努力侧了侧头,一双即将暗淡的眸子深深地望向冥帝,嘴巴微微开合,在清醒的最后一刻喃喃叨念着:“万……劫……”
迷迷糊糊中,她幽幽从迷梦中转醒。梦中的万劫不要她了,他飘然逝去,任她千呼万唤也不肯回头,她只好拼命地追啊追啊,却怎么也追不到他急促的脚步,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梦的尽头,一颗心为自己的无能为力纠结地悸痛。
乍暖熏香袭来,在她身边缭绕,这奇异妖艳的芬芳,不用问,一定来自艳丽的妖族。
妖族?她怎么会在妖族?她明明在极地与万劫一起的啊。
哦,想起来了,剧烈的疼痛和微弱的仙气让她晕倒在了玄女的怀中,一定是玄女和那个讨厌鬼千贤带她到这里避难疗养的。
那万劫怎么样了?他还在日月极地里孤军奋战吗?他伤势严重吗?敌人凶狠吗?他……他还活着吗?不会的,万劫一定不会死,他是那么强大,那么厉害,没有人能胜过他,没有人能伤害他的!
姬笑笑想哭,想呜呜咽咽地哭,想淋漓透彻地痛哭,哭声一定要大到撼动每个人的灵魂,泪水一定要流到淹没所有的仇恨和阴谋。她好想哭,想不停地流泪,想再见到万劫俊颜上紧皱的眉头,想看他冰冷着脸沉声喝她,想听到他不耐烦地嫌她“吵死了”、叫她“闭嘴”……
他的容颜是那么好看,声音是那样动听,不管是深皱的剑眉,还是严厉的轻喝,都是专属于她的情绪,是她如今对幸福的所有定义。
然而,她再也哭不出来了,再也流不出能拯救万劫的眼泪了。这一切都怪她太笨、太傻、太不听他的话了。她悔恨,深深地悔恨,悲痛地悔恨,恨不得抱着那些可恶的、道貌岸然的阴谋家们一起同归于尽;恨不得做一场可怕到无以复加的噩梦后醒来,发现时间原来还停留在凝华宫前的万劫花发芽之前。
为什么四海八荒内最顶级的炼丹师也练不出能医治后悔的药?为什么开天辟地以来最厉害的仙术师也创造不出能使时光倒流的咒语?
为什么那些吸血荆棘不把她的血和仙气一起吸光?为什么她没有在白痴一样地给万劫下药之前就灰飞烟灭呢?
只要她死了,就再没有人可以伤害万劫了!
一声微小而深长的叹息响起,打破了她四周死一样的沉寂。
“别担心了,这支香有安神定魂的奇效,你看嫂子睡得多香甜啊,必是梦到了我那个比极地的寒风还冰冷的哥哥。”
这是妖族太子千贤的声音,他同时也是冥帝万劫的双胞胎弟弟。姬笑笑渐渐对他改变了态度,有了些许好感,这不仅是因为他是玄女深爱的夫君,更是因为他是世间除了她以外,最爱万劫的人了。
“也不知道外面的仗打得怎样了,冥帝、父亲、母亲和叔父是否都安然无恙,”玄女靠在丈夫为她敞开的怀抱里,不由得连声叹息,“千贤,幸而你与我并未参加这些残酷的阴谋,否则,我都不敢去想象笑笑会有多么伤心了。”
浅浅一笑,千贤回答道:“我从来不赞同父亲与母亲的做法,就如嫂子所言,哥哥的强大与残暴,都是被四海八荒里的蠢货们逼出来的。其实,哥哥是个感性而温柔的人,你看他对嫂子多好,就知道了。”
提起冥帝对姬笑笑感情,那可是神界人人皆知的不一般。想起日日与万劫一起时的幸福,想起她每天光着脚丫扑进他的怀里,再被他沉着脸色低声呵斥……姬笑笑心里泛起了滚滚酸楚,霎时心痛如刀绞。
又听玄女又是一声沉重叹息:
“哎!都怪我,都没问清楚笑笑是怎么知道那个百药圣老消息的,若我知道是女王告诉她的,怎么也不会让她去。你看这天,一下子漆黑一片,一下子又白光熠熠,分不清白昼黑夜,都不知这场仗到底打了多久了。只怕这次你哥哥这次凶多吉少,可怜笑笑……”
话未说完,玄女已哽咽了起来。
千贤连忙安慰她道:“别胡思乱想,你看着天色变幻无常,说明战争还在继续,哥哥一定还活着的。”
“即使是活着,他受了重伤,还以一人之力敌八荒众神……哎,如果笑笑还能流出眼泪来,他也许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应该还是可以的……”千贤忽然沉吟。
冥帝的瞳术还可以恢复?!
玄女瞪圆了眼睛表示惊疑:“什么?”
想得到能让笑笑再次流出眼泪的方法,这本是一件喜事,但千贤却为何满面的愁云惨淡?这其中必有让人难以接受的方法,这让玄女不禁有些担忧了。
“父亲的药,从来都是攻入内丹,以达奇效的,”千贤肃容,面色凝重,“换句话说,只要嫂子将自己的内丹逼出体内,就算解毒了。”
只要将内丹逼出来,就可以重新获得眼泪了吗?!听到这话,一直在假寐偷听的姬笑笑一阵兴奋欲哭的激动,小小的心脏如擂鼓动鸣,都快蹦出胸膛了似的。她一动不动地躺在芬香缭绕的床榻上,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小心翼翼地安静着,生怕惊动了玄女和千贤,使他们不再说出能更加激动她心的话来了。
“这怎么能行?!”玄女几乎是要跳起来了,低吼的声音都在发颤,“快别说了,经母亲的一次毒手,现在笑笑就剩下一口仙气和一颗内丹保命了。她要是再把内丹逼出来,那不是等于送死嘛?”
“你别生气,我只是说说而已。”见爱妻如此愤慨,千贤连忙把话题转弯,努力平息她的怒气,“哎,你看窗外那一道道电闪雷鸣的,我都不知道如何去接受战争结束后的现实了。父母、兄长和你的叔父,谁赢谁输,都不是我所愿意看见的。”
拉着千贤的手,玄女的泪水也不争气地盈满了瞬间红了的眼眶:“我有些羡慕长明太公主了,羡慕她化作了凡人,每一次转世都能将一辈子的痛苦酸楚遗忘掉,然后以最纯白的快乐去迎接下一世的生活。如果我是凡人,我这会儿就是煎熬到死去,过了奈何桥,也就将这些痛苦忘得一干二净了,再不如现在,要将这些煎熬一年一年地沉在心里,十万八千年也不能忘记。”
玄女说得幽怨,连假寐的姬笑笑也动了容,鼻子一阵酸楚,幸而她流不出眼泪,这才没被发现,又赶紧收住自己的伤心,继续平静地躺着,悄悄听着二人的对话。
静默之后,千贤苦笑了一下:“只怕日月极地,现在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了吧?”
“听说已经毁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笑笑何时能醒来。”
“也许她正睡得香甜呢,也许她的千年劫已经过去了。我们出去吧,别打扰她的美梦了。”
牵着彼此的手,夫妻两踩着近乎无声的步履出门去了。就在房门吱呀一声轻轻关上的那一刻,躺在床上的姬笑笑睁开了晶莹满眶的眼。
张开发白的唇,带着点点毒素黑斑的内丹从口中被引出,慢慢上升了起来。
一滴,一滴,热泪滚滚划过苍白的脸颊,****了锦缎包裹的玉石珊瑚枕。
极地,已不能用“废墟”来形容了。
高广的天崩塌了,黑云如倾入江海的墨汁翻滚,在巨浪的咆哮声中向大地潮涌,似要将地上的每一粒细沙、每一片雪花,都碾碎一样;大地,苍茫无垠,被诸神用无形的刀斧劈开了一条巨大的裂缝。素银的大地瞬间变成了一只庞大的猛兽,它沉睡了千万年,自开天辟地以来的甜梦竟然在今日被女娲娘娘的子孙们给吵醒了,背上深重的刀伤让他猛然剧痛,它悲愤地狂吼着,发泄着自己的痛苦。
世间的一切音律,都被他轰轰隆隆的咆哮遮蔽了。
大地之上,深长的伤口在咒语的光芒中越裂越大,越来越深,岩浆似地兽的鲜血,顷刻从裂缝中喷涌而出,耀眼的红光如遮天蔽日的箭雨,齐齐刺向滚滚墨色云涛。
墨海在触手可及的上空翻翻滚滚,看似猛烈不可挡的红光箭雨竟随着它卷入黑暗深处,慢慢地,都被它吞噬了。
顶空,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风啸雷鸣;脚下,是忽明忽暗的岩浆奔流。
苍穹大地之上,是一片支离破碎的狼藉。
四面八方的光线集中于天帝手掌上的一点,他用法器引导它们逐渐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甚至比他本人还要巨大的光球。球体缓缓升空,如一轮明日冉冉,光芒四射。忽然地,光球变成了火球,清晨的朝阳成了正午的烈日,熊熊烈焰如万千只红黄交替的利爪,正超每个细微的方向挥舞,炫耀着自己的尖甲,仿佛它只消轻轻拂过,天帝就将化作一片灰烬。
忽然,天帝猛然睁开紧闭的双目,念着咒文的嘴唇里发出了一声厉喝,喝声未止,火球却已听得了指令似地,“嗖”地一下朝正欲妖王作战的冥帝飞去。
敏捷的冥帝与妖王早已闪开了身影,似从天而降的火球未曾伤及他们分毫,却直直奔向了正在为妖王摇旗呐喊的兵士们,这些来自天妖二族的兵士,在满心欢喜地观看上神们大战之时,怎么也没料到会遭此横祸。陡然之间天地变色,触耳惊魂的惨叫被湮灭在了大爆炸的轰雷声中,战场霎时燃烧成了浓烟滚滚的火场。
“哈哈哈哈哈!小子,你再不能吓唬人了,”高高悬浮的天帝,手持法器,在电闪雷鸣的黑云之下仰头大笑,族中将士的牺牲不值得他屈尊纡贵多怜惜一眼,现在他满心欢喜的只是自己竟得到了一个最新的大发现。
他遥望着远处的冥帝,唇上噙着最欣喜的阴笑:“你的瞳术,已经没用了吧?”
战场上你死我活的热烈气氛,忽然因他这一次“揭发”而冷冻了下来。
白玉面具已在先前的爆炸中裂开了,落在地上碎成了残渣,此时的冥帝没有了遮挡,一张苍白冷俊的脸完完全全地展露在了敌人的眼前。而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因失血过多的脸上,表现出的是满身的疲惫。
被敌人发现了最大的弱点,冥帝却不似别人那样慌乱无定,他依旧漠然地踏着风云,冷冷嘲讽道:“终于看出来了吗?真是好眼力啊。”
他果然已经失去了瞳术!
“哈哈哈哈哈!”正与亲生儿子对峙的妖王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她盯着自己的儿子,美丽无瑕的眸子里发出了毒蛇一样可怕的光芒,“我可爱的长子啊,多少年了,母亲我终于可以正视你随时可能轻取我性命的眼睛了,哈哈哈哈哈!啧啧,母亲我都差点忘记了,忘记我亲爱的儿子有一双多么深邃的眼睛,瞧瞧,这一副风神俊秀的外表……可真不愧是我妖族女王的儿子啊,真与你俊朗出尘的弟弟千贤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啊!”
面对母亲由衷的赞扬,万劫沉沉地冷哼了一声,抬起流血不止的手,毫不留情地高高举起锋利的宝剑,狠狠朝空中一劈——剑锋上的冷光化作了宝剑的替身,又在与宝剑分离时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道命中了他自私无情的母亲,一道击退了猖狂嚣张的天帝。
剑影袭来时,天帝和妖王都还沉浸在对敌人错误估计的欢欣中,完全没有来得及防范,以至于被他们耻笑的敌人精准地击中了。
但,他们在落地的那一刻也清楚地明白了,这本该致命的一击不过只让他们负了一些可以马上治疗的伤势而已,可见万劫已是穷途末路,元气大伤了。
“畜生!让我今日来毁灭你!”自以为正气凛然的轩嚣帝怒不可遏,在他所固执的理念里,作为四海八荒内第一位一出生就背负着祖先们恶毒诅咒的儿子,一定要乖乖束手就擒,最好怀着悲天悯人的伟大情操自行了断,否则也必定要老老实实地把脖子神过来让他砍断,这才是他最终的宿命归宿。否则,他就是个不孝子,是个为四海八荒都不齿的孽畜。
这样的强盗逻辑在他冥顽不化的的心中根深蒂固,以至于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从小严厉教导出来的、冥族子弟中最为诚实、儒雅、孝道的儿子,会做出这么多大逆不道、伤天害理的事?
妖王从随侍堆中艰难地爬起,她捂着还未封口的肚子,眼见丈夫与儿子正在对峙,双方却迟迟没见战斗,赶紧咬牙大喊道:“轩嚣,快集中精力,一鼓作气杀了他!这个逆子注定要杀父弑母的,绝不能姑息!”
与万劫的父亲不同,作为妖族最尊贵的女王陛下,她除了自己,什么都不会在乎。什么道德伦理,责任义务,在她的眼中,还不如天边的一片浮云能入眼。毫不夸张地说,她从未爱过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或事。
她嫁给冥帝,不过是不甘于一个公主的身份,她渴望皇后的权利与尊贵;而当妖族发生内讧,自己竟然在这巧妙的机遇里成了妖族皇位继承人之一时,她又立刻抛弃了冥后的身份,抛弃了嗷嗷待哺的长子,毅然踏上了至高无上的宝座。
而她当初以死相逼,一定要抱走千贤,也并非她作为母亲对幼子的关爱,而是因为作为女王的她,需要一个不会与她作对的继承人,一个值得信任的得力助手。值得庆幸的是,长大后的千贤,总算没有辜负她自私的期望。
但她又为何会突然开始对自己从未关心过问的长子动了杀机呢?原因很简单,因为轩嚣费尽心血找回来祖训上说,长大后的万劫,一定会杀掉自己的亲生母亲。
“对,这等魔头败类,决不能姑息!”新登基的天帝是年轻的君王,正有着所有年轻人都拥有的血气方刚,他如此积极地要消灭冥帝,正是为了要给年轻的自己增加在那群倚老卖老的大臣中的威信。
妖王叫了一声好,立马捏起了诀,与同伴们一同升至空中,组成一个三角形的阵容。远处的光线似自天外而来,重新在三位上神的手中凝聚,小小的光球逐渐变大,发出刺眼的白光。
冥帝被死死围困住了,此时的他已经有些体力透支,仙气不足的迹象了。但他依然伟岸地伫立在敌人的阵型中,用最冰冷的目光蔑视着即使在他精力充沛时也算得上是强大的对手。
血,大概快流完了吧……他的眼前时不时会出现一阵花白,一阵漆黑。
破碎的山河,低沉的黑云,还有日月极地的大地上满目的岩浆热流,它们代替了冥界往昔的纯白宁静。黑色的土壤像燃烧将尽的纸片,在火红与深黑之间不安地颤抖,呼啸而来的寒风依旧刺骨,其中夹杂的雪花冰霜,在飘落在半空中时已化作了水珠,顷刻消失不见。
极地,最乏人问津的日月极地,已是千疮百孔了。
第十章(2)
突然,他目光一凛,握剑的手上加大了力度。
他从来不在乎什么王者尊严,也不在乎自己到底还能在千千万万次劫难中存活多久,但他绝不会让自己如此轻易地毁灭在那些意图毁灭他的人手上,决不能让他们的妄想得逞!
人们一定要杀死他,对吗?
那好,就算他死,也要拉着仙境三界一同陪葬!
黑云之上,雷声轰隆鸣响,这是冥帝招来的天劫雷电,他誓要与四海八荒的伪君子们同归于尽!
“放开万劫,你们这群混蛋!”
哭喊的声音似从云外传来,谁也不曾料到,一个娇小的身影竟然会闯进这场旷古绝今的战争。
姬笑笑提着宫灯飞来,惨白的小脸上那两道可怕的血痕,是她这一世泪水流干后还硬要继续哭的后果。
“混蛋!”她老远就见到这三位上神围攻万劫的情景了,一时情急地忘记了自己的行为,竟一把将手中助她飞行的宫灯朝上神们扔了过去。
一直在专心念咒的妖王没防备到,一下子被宫灯打中,思维也乱了,咒语也白念了,三个人强大的阵型破灭了,她气得咬牙切齿,美丽的脸庞立马变得狰狞可怖。
几乎是从云端跌落,寒风嗖嗖在皮肤上刮着,姬笑笑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飞行的能力。幸而冥帝眼疾手快,趁人不备飞升上去将她接住,轩嚣帝借机引来一道闪电,冥帝抱着姬笑笑仓促躲避,双双跌到了地上。
冥帝在地上挥出一剑,轩嚣帝躲闪不及,被撞击到了远处。
“姬笑笑你这个白痴,你来干什么?!”看着她羸弱不堪的样子,万劫忍不住厉声喝骂。
这次姬笑笑没有回嘴,她兴奋地拉住他的袖口,将手中紧紧握着的瓷瓶与他看,声音都在发颤:“万劫,你看,我会哭了,我会哭了!快,快喝了,这里是,泪水……我的泪水……快喝了……不能伤害你了……”
她没办法放松,这一小瓶泪水,是她几乎用尽了所有仙气才换来的。她只给自己留了一点点气息,为了还是让自己还能有命送这能救万劫命的露瓶到他的身边。
她不放心别人,连玄女也不放心,她只想自己亲自送来,她哭着责备自己是那么地自私,为了最后看他一眼,跟他再说说话,甚至不息要冒着在云端就灰飞烟灭的风险。
心急火燎地踏上流云,一路上她将瓶子握得太紧,现在又激动又紧张,思维一片混乱,手居然也不听使唤了,似乎跟瓶身黏为了一体,任由她焦头烂额拼劲力气,怎么分也分不开。
万劫看着她蓬头乱发,又有些神经失常的样子,眉头微微皱着,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万劫,万劫,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说话?”依靠在他的怀中,望着他夜水一般美丽的深眸,却久久未听到他的回答,也不见他帮自己来取瓷瓶,姬笑笑的心由激动转为了激烈,“你是不是怕我拿毒药给你喝?不会的,这真的是我的眼泪啊,万劫你快喝了吧,我求求你了,快喝了吧……为什么我的手离不开这瓶子?为什么我的手离不开这瓶子?可恶……万劫你的剑呢?剑呢?!把我的手砍下来吧,对,砍下来吧,这样它就离开我啦!万劫……”
“吵死了!”冥帝的眉头深皱,他一声厉喝,并非如以往那样在埋怨她的聒噪,而是怕她被自己逼疯了,“闭嘴!”
这样的姬笑笑,让他自责,让他恐慌。
姬笑笑被他一声怒吼惊了一下,两人在寒风中凝视对望着。
“不能让他喝下那药水,大家快把阵型重新围好,一举消灭这个畜生!”妖王大声呼喊,将看发疯的姬笑笑看得发呆的两位同伴唤回了神。
冥帝冷冷扫视了他们身前的光芒一眼,一把握住姬笑笑发汗的手,打开瓶盖,带领着她将瓶中的救命仙露一滴不剩地倒进了自己的嘴中。
无论这泪水效用如何,今日都是他和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万劫不复的死期。
他稳稳站定,姬笑笑的清泪在他腹中洗涤毒汁,被瘴气重重环绕的力量终于解脱了出来。举剑重新念起诀,紫色的光线从天上地下与他身上溢出,刺眼的程度丝毫不亚于三位上神的总和。
“他喝了泪水,力量不会马上完全恢复,大家马上消灭他吧!”
“好!”
“消灭他吧!”
三位上神厉然大喝,各自的光球齐齐飞升在半空中,快速融合在了一起,将天空照耀。
“孽畜,去死吧!”
“滚开!”冥帝一把将碍事的姬笑笑推到身后,他已下定了必死的决心,与敌人同归于尽。
冥帝的紫光没有如大家所料的那样迎战三神的光球,却出乎意外地分成三股绕到了云层中,旋即偕同闪电一起狠狠劈向了他的敌人。
与此同时,三位上神倾尽心力所构建的光球,也直直奔向了已抱有同大荒神界一同毁灭的决心的冥帝。
那样庞大的力量,即便是万劫这样的盖世英雄,也未必能从中逃出生天……不,她不要万劫死,这些可恶的、一心一计要毁灭万劫的人们,你们休想得逞!
“你们这些混蛋!”尖叫声中,姬笑笑孱弱的身影猛扑了上来,她展开纤细洁白的手臂,挡在了冥帝的身前。
他是她最深爱的人啊!
万丈光芒似万支利箭,毫不留情地刺穿她娇小的身躯。
天……好亮啊……她微张着嘴,仰望着紫光闪耀的天空,如一片深秋的黄叶,薄薄的,缓缓地,飘落在了冥帝的怀抱中。
天地,在这一瞬间好像都静了,净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象,原来生命的尽头是这样的啊……万劫还活着……真好……
她仰望着他,目光柔柔,唇畔勾起的微笑像春日里最后一朵迎风招摇的花;她的声音还是那样的甜,似山谷里混着蜜糖的山泉:
“万劫……万劫……我……我……我……再也不能……陪你……等待……春天了……”
紧握住的手没有分开,那双包含笑意的眼睛失去了清澈的光辉,却还深深地凝望着他,然后,慢慢地,无力地,在血色中紧紧闭上了。
冥帝惊呆了。
他见过无数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失,他以为自己能永远冷漠而理智地面对,但他却惊呆了,一霎那间,连风都停止了呼啸,眼前,是她活泼的笑颜,萦绕在耳畔四周的,全是她银铃一般的声音。
“我是春光的使者,来为你驱赶严寒。”
“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就是很喜欢、很喜欢冥帝你啊!”
“春天一定会来的,等春天来了,我要和万劫一同去看万劫花开!”
“万劫!万劫!万劫!”
“如果我死了,谁来爱你啊……”
姬笑笑……
冥帝痛苦地闭上了眼,将愈渐冰硬的姬笑笑紧紧拥抱,心中如被人挖空了一般。
如所有的仙者湮灭时一样,从手脚开始,她一点一点地化作了细细的沙粒,万劫想要去抓住,却无从抓拿,于是她就这样,伴随着他用尽心机制造出来的凄厉的北风,从他手中溜走,消散而去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随风而逝,却无能为力,这让他第一次明白能够毁天灭地的自己是多么无用。
“姬笑笑……姬笑笑!姬笑笑!!!”
撕心裂肺的怒嚎震撼了宇宙洪荒,让一切音律声调都转为了寂静。极地之上,紫色的极光破土穿云而来,巨大的半圆形光球急速扩展直至覆盖了一望无垠的地域,拓展,再拓展,直到天之尽头。
终于,又都宁静了下来。
天空恢复了阴森的灰冷,大地上白雪皑皑,荒凉而苍茫。
曾经烈焰冲天、战鼓雷鸣的战场上,只有一个人还活着,他伫立在白茫茫一片望不见尽头的雪原上,雪花覆下,渲白了他如墨的青丝,血透的衣衫,和手中已掩住了腾腾傻气的锋芒利剑。
再没有别人了,他是那么地孤独而凄凉。
而在他身后的高远处,被大雪倾覆的废墟里,折断倒地的枯树旁,竟有一朵幼嫩的小花,细薄的花瓣像遮在云雾后的淡色月华。它迎着冷冷的风,抗击着霜雪,坚强地绽放,盛开。
像她烂漫的笑。
雪,鹅毛一样的大雪,在北风的呼啸声中漫天卷地而来,将冬天的世界装裹成一片素银的极景。
她一定和这片冰天雪地的林原有过约定,否则,为何会觉得这林原深处总有什么在含着深切的渴望在等待着她?
似乎,他们已经相互等了很久很久了。
呼——呼——呼——
听,这不是风的声音,是深沉而诱惑的低音,是谁在轻声呼唤她的姓名。
姬笑笑……姬笑笑……
是谁?
你是谁?
你在哪儿?
我认识你,我一定认识过你,只是……我已经不记得了。
“笑笑,你要去哪儿?!”
纤细的柔荑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姬笑笑回过头去,从小一起长大的长明姐姐正焦急地看着她。
屋子里欢乐的说笑声拉回了她幻觉一般的心思,大家围坐在炉火旁,享受着酷寒里的暖意,皱纹深深的守林老人给炉子里添着柴火,安静而慈祥地听着意气风发的年轻的人们对未知未来的憧憬。
“笑笑,这里可比不得咱们的孤儿院,不能乱跑啊。”庄生哥哥走了过来,温和亲切地摸摸她的脑袋,尊尊教诲道,“前面是禁地,守林老人吩咐过,谁都不许进入的。”
“喂,你们在那边说什么呢?快过来烤火,别冻着啦!”大家向门口的三人招呼到。
长明拉着笑笑,与庄生一起加入了闲聊的队伍。
守林老人温和地问着笑笑:“小姑娘,别人的名字我都知道了,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笑笑眼巴巴地看着他,像遇见了生人的小鹿一样害羞胆怯,任凭人家怎么盯着,就是不回答。
“她叫笑笑,”庄生帮她回答,“她不会说话,老人家您别介意。”
“笑笑?笑笑……笑笑……”老人吧着旱烟,思虑深沉。
一位同伴百无聊赖的叫嚷了起来:“这可恶的鬼天气,这么冷,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
老人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微笑道:“这里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祖宗们的传说,说这里是天上的冥帝在人间自我反省的地方。冥帝性格孤僻,不喜生人,于是让这里变成了无法住人的严酷之地,他就在这里独居着。”
“那冥帝果然孤僻,这么寒冷的地方,又什么好景色都没有,他居然也能独居得心安理得,这思维,可真不是咱们凡人能理解的。”同学们笑侃了起来。
老人摇摇头:“这里可不是没有好景色,每年的这个时候,雪原最深处的禁地里就会出现海市蜃楼一样的幻境。”
同学们听得惊奇:“幻境?那是什么幻境啊?漂亮吗?”
“没人见过,都是祖宗们的传说,”外面的寒风越吹越烈,老人继续添加着柴火,“那里是禁地,比我们这屋子外面还要冷十倍,进去了,非冻死不可,谁还敢去探险啊。”
大家面面相觑,纷纷为不能观赏到幻境而可惜。
“好了好了,”庄生是学校这次活动的领队,眼看着天色已晚,他站起身来拍手,提议道,“差不多时间了,我们大家都回屋子里睡觉去吧?明天还要早起去为咱们的实验收集土壤呢。”
大家说了一声好,便帮老人收拾好后就睡去了。
夜幕沉沉,身边的长明已进入了安宁的梦乡,细微的呼吸平稳地在她耳边起伏。笑笑不能入睡,睁着圆圆的杏眼凝望着,窗外呼啸刮过的风雪,伴着鬼吹狼嚎一般的凄婉。
她与这片冰雪天地许下的,到底是怎样壮美的诺言?
从小就对这片神秘的冰冷天地有一种特殊的、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感情,她渴望着它,向往着它,总觉得它就是她绝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她生生世世殷勤期盼的全部梦想。
因此,从来都不肯外出的小哑巴,在听说长明姐姐和庄生哥哥在这里有个考察项目需要完成的时候,她竟然破天荒地一定要跟来。
人人都笑话她,说她一定会如叶公好龙一般,等真到了这连大雁都不飞过的地方,不知道要冷得如何哭鼻子呢。可是人们都错了,在她踏进雪原的那一刹那起,她对它的渴望,愈加深切了。
这种深,是贯彻了她整个灵魂一样的深。
呼——呼——呼——
听,那深沉的声音又在呼唤她了,似在她耳畔温柔低语一般,又似在遥远的、不可触及的天地里,向全世界发出对她的召唤。
笑笑……笑笑……
她喜欢这声音,甚至有些无法自拔的迷恋,一颗悸动的心快跳出了胸膛了。
呼——呼——呼——
笑笑!笑笑!
等等,远处那一片黄灿灿的地方是哪儿?为什么会有和煦的春光在照耀?
“笑笑!笑笑!你在哪儿啊笑笑?!”
万里茫白的雪原上,人们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举着火把到处搜寻着。
长明焦急地寻觅着,差点被埋在雪里的石头绊倒。
“小心!”庄生连忙拉住她,又问道,“你真看见笑笑是往这个方向跑的?”
长明肯定地点点头:“绝不会错的,穿着乳白色的睡衣,个头小小的,头发乌黑一片,跑起来跟小鹿一样,就算只看得到背影,那也绝对是笑笑没错啊!”
“说不定你真的看错了呢,笑笑说不定只是去某处玩耍了一下,现在已经回来了,”一位同学安慰她,“你看这么冷的天,我们都穿上了北极探险队的专用羽绒服,都觉得快要冻死了,那小丫头只穿了一件睡衣,哪里受得了啊?”
“对啊,守林老人也说,越靠近禁地的地方,越可能产生幻觉,说不定你看到的就是幻觉,要不然咱们换个方向再找吧?”
听了大家的话,长明也慢慢开始怀疑起自己寻找笑笑时所看到的东西了。
同学们说得也对,笑笑只穿了一件睡衣,虽不算单薄,但怎么也不可能为她御寒啊。按照生物的本能,在靠近禁地这么寒冷的地方,她唯一的做法一定就是回到守林老人的大屋子里,生火取暖。
然而,正当她打算放弃搜寻而折返回去的时候,突然地,庄生一声惊奇:“笑笑!”
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望去,众人果见一身乳白棉质睡裙的笑笑,正站在不远处的风雪之中,乌黑的青丝被白雪覆盖,一双粉嫩的小脚已深埋在积雪里了,现在的她如同一座白色的雕像,快与周围纯白的景致融为一体了,怪不得大家放眼望去,怎么也望不到她。
她呆呆的,静默地伫立在风雪中,在凝望着似乎望不见尽头的苍茫雪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笑笑!”长明担心她的安危,连忙朝她跑去,却突然地,被从天而降的万丈明光刺激了眼睛,不得已停止住了前行。
光明从灰冷的天空洒下,落在幅员辽阔的雪原上,像一双无形的大手,慢慢地,隔开了一切与暖春无关的东西,在冰天雪地上展开了一副最唯美的画卷。
好温暖……是春光的感觉。
笑笑仰望天空,阴冷的灰色已被明媚的光明驱散,抬起头来,只见一片无云的湛蓝。
这是哪里?
是谁家的花园?种的是什么名字的花?
放眼望去,尽是嫩嫩的淡黄,像最温婉的月光被有心人截留了下来,趁着明媚的春天,洒给每一朵迎风招摇的小花。
好一片美丽得醉人心魂的花田!
她迈开步伐走进,光洁的小脚踩在厚实的土壤上,如踏棉絮一样柔软;飞絮环绕在脚踝及小腿周围,一不小心就会轻轻碰上肌肤,像烂漫的精灵在为她献出轻柔的吻。
好美的一片花海!
她环顾着四周,陶醉于这梦幻一般的境地。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幻境啊……”不知何时,守林的老人也来到了大家身边,他背着手,由衷地感叹。
“那个人是谁?!”
突然,大家发现了一个男人,一个俊美得不像个凡人的男子。他无声无息地,似在空气中合成似的,静静地出现在笑笑身后的不远处。
“笑笑!”有陌生人出现,总是该防备的,长明欲上前提醒单纯地如一张白纸的笑笑,却意外地被空气挡了回来。
没错,她就是被空气挡住了,那是一片如铜墙一样坚固的空气。
她还欲硬闯,却有人把手轻轻放在了她肩头。长明回头一看,是庄生。
“这个人,好像很眼熟啊。”庄生望着那似变魔术一样出现的男子,喃喃道。
长明一愣,也回头去细看,果然如庄生所说,何等眼熟:“是啊,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可是……我记不起来了。”
庄生温和地一笑:“可能是上辈子或者上上辈子见过的吧,只是我们这辈子忘记了而已。”
“他不会对笑笑不利吧?”
“好像不会,不知道笑笑能不能发现他。”
好熟悉的感觉!
似一碗暖暖的热汤从心中涌出,缓缓地、却又似急速地,流遍了身体和灵魂的每一个角落。
她的心在狂烈地跳动着,如小鹿乱撞,又如擂鼓激烈。
身后,在身后。潜意识在这样呼唤着她。
怀揣着最激动又最平静的心,笑笑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慢慢地转过身去,缓缓地,对上了一双深邃黑眸。
那清亮的眸子,如两颗沉淀了岁月年轮而越发光润温和的黑色宝珠,又如两湾清澈的黑色秋水,没有泛黄的落叶激起一点涟漪,只有如镜的安宁。
那人只着一袭锦缎黑衣,如墨染的发丝松松垮垮地束在肩后,肤白似雪,眉目如画。
他凝视着她,眼里忽然有些光芒在闪动。
他微微颤着启开了弧形完美的唇,他说:“姬笑笑……”
是他!是他!
只听他一声唤,却像灵魂出了窍似的,往昔的记忆如火山爆发,在心底的死灰层中砰然喷涌了出来。
他是……他是……
一滴热泪落下,满眶晶莹紧跟着绝了堤,流了满面。
一张本来就不怎么漂亮的脸蛋扭曲在了一起,丑得让人忍不住想笑话,却又因这背后算不上浪漫也算不得凄美或者壮丽的故事,而变成了会心的微笑。
管不得泪水****衣襟了,她撒开没有鞋子庇护的脚丫子,一边奔跑一边哭喊道:“万劫!万劫!”
终点是一堵可以拥抱的墙,终于又撞进了你宽厚温暖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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