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若是这样做,李书墨很快便能意会了,多少会好一点,今天的情况却有些意外。他脸色一直是板着的,眸光还是和平日一样,亮若星辰,只是没怎么转动,一直是涣散地盯着前方,好像个没什么生气的人偶。
秦晓羽这会儿脸上上了妆,已经将刚才哭过的痕迹多少掩盖过去了,她淡淡一笑,道,“哥哥姐姐们都在,大家说话,我听听就好。”
“嫁了人的姑娘难免收敛些,小五这是长大了。”毓妃也在,连忙在旁边笑着圆话。
太后心里有数,也没说什么,温和地笑了笑。
千阳虽然嘴里一直都在同大家说着,眼睛却时不时朝门外瞟,注意动向。芍药已经往秋水斋去了,按理说很快就能找到点什么。
又过了一两柱香,皇帝和太子党因为早朝的关系,先行离开。留在清弘殿里的只有一些女眷,不过再过一会儿,大家陆陆续续也都要走了,千阳脸色更僵了一些。
时候一过,这事儿就闹不大了。
她侧头小声吩咐身边的侍女,那侍女领命,悄悄退了出去。
至于秋水斋这边,黄如金一夜没睡,早上勉强梳洗了一下就直接去了明德殿。天气颇好,她站在门口没一会儿,往后靠在殿前巨大朱色柱子上,哈欠连连,睡眼朦胧。李靖安虽说看不惯她这副懒散样子,但终究还是拿她当小辈疼,猜想她约莫也是晚上闹得晚,便放她去睡了。殿旁有个空屋子,里头有张小竹床,平常祁玉关午间过来,有时打盹,就在那边睡睡。
芍药过去秋水斋自然是没找到什么痕迹,不过那个彻夜不归的宫女一早回去却还是很快被人发现了,当即往上报了,宫里出了这种事,自然是要着重处置的。碍于太后生辰,暂且还压着,没有捅上去。
芍药在秋水斋搜寻一番无果,又不好直接闯到黄如金当差的明德殿来,因此便传了千阳的旨意,在宫中四处都查看一下,有什么异常的,赶紧报上来。那个名叫云英宫女的事,很快便暴露了。
芍药将她带了过去,直接跑去清弘殿找千阳,千阳刚准备离开,见到她来,顿时松了口气。
秦晓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也就碍着没有说,芍药是贴着千阳耳朵说话的。千阳点了点头,芍药便又出去了。
千阳给毓妃使了个眼色,眼角斜斜望向李书墨。
毓妃顿时会意,起身告辞,朝李书墨笑道,“昨儿晚上鲤鱼池子里的莲花开了,本想叫老四同我一块儿去看的,他这会儿又上朝去了,不如驸马就陪本宫去赏赏这莲花吧?”
身为女婿,丈母娘有要求,李书墨自然拒绝不得,只得点头答应,起身随毓妃一同离开。
其实这个时候太后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她一直颇为慈祥地笑着,也没戳破。
毓妃和李书墨走远,千阳这才开口道,“五丫头,你也别藏着掖着了,四下也没外人,叫太后为你做主吧。”
千阳朝秦晓羽使了个脸色,秦晓羽当即也便低下头来,抿着嘴,却不说话。
太后云里雾里的,难免发问,秦晓羽只是一字不提。
过了一会儿,芍药领着昨夜在秋水斋过夜的那个宫女云英过来了,云英心知事情已经暴露,为求免死,当即便跪伏在了地上,直向太后求饶,“太后饶命,奴婢是被人捉去的!是同林大人住在一块儿的那个女官田金害了奴婢,太后您一定要为奴婢做主啊!”
平白又闹起来,太后脸色也差了一些,只朝向千阳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一个长辈,怎么也和他们这些小辈搅和到一块儿去了?”
千阳本来也没指望秦晓羽会这样不争气,这事儿已经闹得有点不可开交了,她本来脸上就挺过不去的,太后这么一说,千阳心里更是不舒服,毓妃不在,没人来圆场,芍药死死瞪了一眼秦晓羽,秦晓羽这才醒悟过来,连忙冲太后道……“您也别怨姑姑,是我自己求姑姑帮忙的,姑姑也是舍不得我受委屈,这才参了一脚。太后,您……”
“你也别给她说好话了,千阳,你自己来说。”
这些场面话,太后自然是听得多了,平常是没什么,这会儿真出了事再说这些话太后难免就不耐烦起来,她生养教育德禄帝和千阳这一双儿女,本就不是寻常女子,平素是和蔼的,关键时刻,还是十分威严。
太后怒喝,千阳情知也糊弄不得,只好如实相报道,“女儿糊涂,昨夜给驸马下了药,为触成五丫头和驸马的好事,不过晚上出了些差错,驸马跑远了,好事让地上这丫头给占了。”
千阳伸手一指,指向云英。
云英原本还指望这事能被压下去,最多被赶出宫了事,没有想到这会儿竟然捅到了太后面前,千阳亲口说出,如今驸马爷不在,她必死无疑,千阳伸手一指,云英顿时嚎啕大哭。
太后皱眉,左右的宫女知意,立刻上前,掏出手帕捂住了云英的嘴。
“你怎么也做这样的蠢事!”
太后气得只喘气,旁侧的嬷嬷连忙上前为她顺气,千阳脸色更加难看了。
“我……”秦晓羽有些害怕,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样一来,毓妃特意支走李书墨的事,就说得通了。
“书墨那孩子难不成还没碰过你?”
不然千阳也不会出此下策。
秦晓羽啜泣着点了点头。
“昨儿晚上,你下药不只是给书墨那孩子下了吧?”太后瞟向千阳。
千阳也没说话。
晚上秦晓羽这边肯定还是出事了,太后没多追究,只问,“处理好了没?”
千阳这才点头承认。
“拖下去吧。”
太后挥了挥手,云英意识到是在说自己,顿时撕心裂肺地喊。整个殿里都是她尖利的哭喊声,旁边一个嬷嬷上去,啪啪就扇她,连扇了她好十几巴掌,云英两边的脸都被打肿了,嘴角直往下淌血。事出突然,她也有点傻了,只小心翼翼摸着两边的脸流泪。
“这里是你大喊大叫的地方吗?”
太后喜欢清静,受不得人喧哗,云英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求生无门,只是茫然流泪。
脸皮肿起来时只有薄薄的一层,已经红透了,眼泪一流过就辣辣地疼,她意识到自己这回是死定了,忽而也绝望起来,只在口中喃喃念叨黄如金的名字,“田金,田金,田金……”
那嬷嬷又要上前来扇她,太后伸手制止了,问,“叫她说清楚,刚刚在咕哝什么?”
嬷嬷听清楚了,上前向太后重复,“她在喊田金,就是如今太子明德殿门下的带刀西侍卫,是个女武官。”
“女的?”太后不免有点惊奇,“自黄将军之女黄如金之后,我朝还有女武官么?”
那嬷嬷姓刘,旁人就唤刘嬷嬷,刘嬷嬷闻言脸色尴尬了一瞬,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其实这档子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只不过太后吃斋念佛,不理朝事,因此都没什么耳闻。如今见刘嬷嬷表情有异,太后脸色顿时也重了一些,“说。”
“这位田金田大人,同已故的金吾将黄如金,生的是一模一样。”刘嬷嬷缓缓道。
她也没多说什么,更没妄自猜测,不过光这两句,里边透出来的意思就十分明显了。
“居然还有这样巧的事?”
黄如金乃李书墨前妻,太后自然也是知道的。
“你站起来我看看。”
太后朝云英望去,刘嬷嬷连忙跑下去将云英架了起来,云英脸上早已肿了,不过身形还是十分明显的,她是个大个子。
宫里高个的女人极少,大平女子盛行柔美之风,生得这样人高马大的女人一般都是嫁不出去的。黄如金是个相当有名的高个儿,云英这一站起来,太后就有点反应过来了。
“同黄家那丫头是有几分肖似。”
云英慌得已不知该如何辩解,只是流泪。她两颊红肿,泪水在脸上照得光光的,看着让人很是不舒服。
“先弄到旁边去,别让我瞧着。”
刘嬷嬷领命,将云英拖到了一边。
云英情知自己已逃不过一个死字,这时也不再挣扎,任凭处置,只是眼泪横流。
“我早知你同书墨有些不对劲,却没料到竟然是这样一个田地。你如今有什么打算?”
太后往秦晓羽看了一眼,道,“孙辈的事情,我本不该掺和,你父皇也算宠你了,你如今嫁也嫁了,什么都如了你的愿,照我看,还是你自己的错。”
秦晓羽忽而眼泪汹涌起来,上前跑到了太后膝下,抓住了太后的衣角,仰头哭诉,“太后,您是最疼小五的,您怎么能也不管小五呢?”
千阳撇过头去,她已有点看不下去了。
逢事就求人,她其实最不喜欢这样的姑娘。
太后伸手摸了摸秦晓羽的头,轻轻叹了口气。
“照我说,就不该结这门亲事。当初黄家那丫头一年丧期都没过,你就嫁去了李家,这本来就于理不合,且不说她死了,如今的状况看来是她那丫头命大没死,又回来了。这么个情境,能不出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