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以乙之眼补记(五)
天越来越黑,温度也越来越低了。低得我脖子都似乎冻僵了,缩不回来了。
我想我很久没有回来,他们大概要着急了。
于是我抖抖手抖抖脚,终于迈开脚步回去了。我想我的脑子必然也是冻僵了的,刚刚发生了什么,我好像都想不太起来。
潜意识我也不愿去想,不去想我到底看到了什么,也不去想我究竟听到了什么。
“你终于回来了!”丙一看到我就跑上来,有些焦躁,“我们都等你好长时间了,你知不知道?”她一拳打在我的胸口。
我想我真的是冻僵了,冻麻木了,竟然也不觉得疼了。
不知道是不是老和食物打交道的关系,我老觉得丙很剽悍,体格很好。有时候我偷吃了一点东西,她都可以满山头地追我,而我,也常常被她抓住。之后,她就会左一拳,又一拳的攻我,力道可不小,打得我直皱眉,有时候甚至嗷嗷大叫。丁老是说,这个世界上若是有轮回,我和丙上辈子一定是冤家。
我的胸口常常会痛,哪里的颜色长年累月地深,跟别的地方明显不一样。刚开始,我还会煞有其事地拿着药膏往上抹,时间一长,习惯了,也就让它自生自灭了。
“喂!你是不是冻傻了?”丙冲着我大叫。
“哦。”我愣愣地反应着,“怎么了?”
丙瘪瘪嘴,极其无奈地白我一眼,不再说话。
“她啊!怕你被狼叼了,怕雪埋了,偷偷溜走了。”丁俏皮地插了一句。
“被叼走才活该,死了才好!”丙冲着我恶狠狠地说。
我看着丁,她又在笑,嘴角微微翘起,眼睛亮亮的。又想起主人的话,这真的是一个又灵气的姑娘。她好像什么都知道。
似乎我刚刚失去的记忆,全跑到了她那里。所以,她才会显得那样的灵光。
当天晚上,那个老者,也就是主人的师兄,就走了。
他悠闲的走出屋子,脸上容光焕发,根本不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的样子,我简直要怀疑刚才真的是我看错了。他走出来,右手摸着自己的白须,微笑。美错,他对着我们微笑。我又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有些激动。我喜欢他的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
丁说,那种奇怪的感觉叫做,受宠若惊。
我很惊讶地看着她,为什么她总能如此准确地知道我的感觉。
丁说:“因为我有这样的感觉。”
我真的觉得丁不仅灵气,而且很贴心。若我当时知道知己这个词,我一定会对她说:“你是我的知己。”我想我们就是这样的感觉。
知己,高山流水,伯牙子期,乙和丁。
那老者一袭白袍,黑夜里,仍然衣袂飘飘。
我想,他好像比我们更像中年住在山上的人,时间才是真正地停滞了。虽然他看着老,但是,依然很矫健。他活得很好。
“是不是像隐士?”我突然想到这个词。
丁看着我,眼睛一亮一亮的,像是看怪物一样的看着我。
她一定觉得很奇怪,是啊,我自己也觉得奇怪,我怎么会忽然说出这么一个词呢?我连具体什么意思都不是很懂,怎么会想到这个词呢?一定是我被冻糊涂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是!就是隐士!”
“什么?”这回换我睁大眼睛看着她了。
“你眼睛瞪那么大看着我做什么?看来,你跟着我在山上修行了这么多年,你终于开窍了啊!”丁乐呵呵地笑着。
而我只是很窘地站着,一直在想她刚刚的那番话,百思不得其解,很久以后,当我终于“得道”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么一句深刻的话,当年只是一句调侃,就只是一句调侃,却当真证实了我后半生的写照。
山上少了一个人。又少了一个人。
好在,主人还在。她也还在。
屋子里的灯还亮着,没有得到主人的准许,谁都不敢贸贸然进屋,尤其是当我想到刚刚偷看到的画面,我的脸上就一阵一阵燥热,我都觉得我的脸蛋开始冒烟了。
当然,我们也不敢离去,主人在哪,只要我们力所能及,我们必定要在主人需要我们的那一刻及时出现。
很小的时候,主人就问我:“记住没?这是规矩!”
不知道是不是那几日山上雪下得太大太急了,整个山头几乎都被埋了,走起路来,简直是寸步难行。我老觉得一脚踩下去,另一只脚根本抬不高,高不过那高高隆起的雪堆。
我真怀疑丙那家伙上辈子一定是个男的,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依然能做好饭菜,稳稳地端进去。尤其是小姐的药汁,那可是一滴不洒,可见功力之深厚啊!
“你当我这几年功夫是白练的啊!”我一夸她,她就得意地无以复加,整个人都快飞到天上去了。然后,还不忘狠狠的踩我一脚,我本就没上过天,这下连地都挨不着。她一脚下来,我就在地上挖了个坑。
也许是来来去去真的很繁琐,主人也是这样想,所以那晚之后,主人就没离开过那屋子。
没有去看她,我忽然觉得不习惯,可是有主人在,我不能进去,我忽然发现自己不敢面对主人,忽然发现害怕见到主人。
主人是那么聪敏,他似乎什么都知道,那他会不会知道那天晚上躲在屋子后面偷看的事儿?我一阵战栗,不由得一阵哆嗦,我拉紧了身上的衣服,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我身上毛绒绒的这身衣服,傻了,也呆了,很快,身上竟满了雪。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被雪给埋了后,然后谁也不知道,其实我没有溜走,只是躲在了雪里。
“哇———”一阵尖叫声响起,“你在做什么呀?”
我的意识渐渐复苏,我感觉到有人一直在拍我,在我身上敲打着,我还能清晰地听到有厚厚的雪块落地的声音。
我渐渐有了知觉,渐渐感受到了疼,也渐渐感受到了痛。
我张开双眼,有写朦胧,一只手盖上来,在我脸上胡乱的摸着。
我这才看清了,原来是丙,我的老大。
“你这家伙,活腻了,想做雪人了?”她还在不停地敲打着我。
前胸后背,终于被她敲痛了,无力地咳嗽着。一种热气从我口腔里飘出,我雨鞋难说地看着她。
“你想死也跑远点!死在主人面前,你还真懂规矩!”
现在我已经好多了,丹田里有写暖流一直往上冲,冰冻的感觉已经消散。
“小姐今天怎么样了?”主人就在里头,我不敢再说“丫头”,总是觉得怕怕的。
丙停下动作,不满地瞪了我一眼,我很苦闷地收回自己的目光,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又惹到她了,为了以后我还能吃上饱饭,我是坚决不能再惹她的。
“还没醒!”
“还没醒呢?”我很奇怪,那晚主人和那隐士不是一直在替她疗伤吗?
“是啊!还没醒,主人最近憔悴了很多。”丙的眼神有些落寞。
然后她说,“不跟你瞎扯了,我得赶紧去做饭,给主人好好补补。”
我看着她离去,依然觉得很奇怪,她怎么能走起路来这么轻松呢?如履平地?这个词自然又是丁告诉我的。
甲过来与我换班,他依然面无表情。
“你小心点,被冻僵了,小心被雪埋了。”我好心地提醒着他,他轻蔑地看我一眼,还是不理我。
“木头!真是根木头!”我摇摇头,走开。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拖着自己已经冻得七荤八素的身体走到这儿的,鬼使神差,只能说是鬼使神差。
我又把眼睛凑上去,扫视着屋子里的情况,首先,我看到了丁,我比较欣喜,好像看到了丁,我就不再是偷看了。我想,丁看得,自然我应该也看得。在我心里,甲乙丙丁的地位都是一样的,没有孰轻孰重之分,事实上也是这样,我们除了性别不一样外,其实都是一样的。
我看到丁走到桌边,把那碗热气腾腾的药汁端过去,她很柔和地说:“主人!小姐该喝药了。”
主人坐在床边,没有动。
我急了,我都急了,赶紧让她喝药啊!丁页真是,怎么这会这么笨啊!
“你过来扶着她!把药给我。”这是主人的声音。
我真的震惊了,主人的声音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这是主人的声音吗?这是他吗?
我真怀疑,我所熟悉的主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往日的神威呢?往日的盛气呢?往日的凌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