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以乙之眼补记(六)
受伤和虚弱,或许是人都会经历。但是主人,他不是人。哦不,应该说他不仅仅是个人。真的,在我心里,他是神。
他一直强大得就像一个神。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可以打败他,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打倒他,他一直站在顶峰,以一种神的姿态。
可是,现在,主人竟然受伤了?他竟然受伤了?
不!还是没有人可以打败他。他是受伤了,可是他是被自己打败的,不是任何人。
“主人……”丁有些犹豫,弱弱地开口。
原来,丁也有不自信的时候,只是在主人面前,我想就算主人此刻奄奄一息,在甲乙丙丁面前,依旧有着无可比拟的气场。他的每句话,还是不容置疑和不容违抗的。
所以丁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赶紧把手上的药碗递给主人。主人看也不看她,只是慵懒地伸出右手,托着药碗的底部,稳稳地托着。
“主人!”丁小声疾呼,“小心烫!”
“我知道了!你过来扶她!”主人的语气里依旧没有过多的情感,对于丁的越级,我也听不出主人语气里是不是有些恼。
也只有丁敢这样说话,我想,主人还是很信赖她的。当然是相较于我们,其他三人而言。自然,我知道,只有丁有资格,她也配得起。我总觉得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丁可以陪在主人的身边以外,其他人都不配,丁,她是一个多么聪慧,多么有灵气的姑娘啊!
丁走过去,坐在床头,慢慢将小姐的头托起,然后,腿抵着她无力的腰,渐渐支起她的上半身,双手放在她的肩上,然后她看了主人一眼,说:“主人!”
主人身子动了动,他还是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不过幸好,我看不到主人的表情。这时候,我除了窃喜之外,还有点得意。我感激上苍,让我看不到主人的脸。若我看到了主人的脸,我想我一定没这个勇气再看下去。我怕我会不由自主跪在主人面前,请求他责罚。我想主人对我一定很失望,他培养了我这么多年,却只养了一身臭皮囊,我连最起码的规矩都不遵守,我依然有杂念,这么多年以后,我依旧还在杂念。
一种内疚和自责的感觉强烈地涌上了我的心头,我的心又堵得厉害,我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我的胸口,大口大口呼气,大口大口吸气。
再看时,主人已经转到了我的侧面,他舀起一勺药汁,对着她的嘴唇喂着。可惜,药汁只沾满了她的双唇,沿着她的唇线流向她的嘴角。丁赶紧腾出一只手,手上抓着一方手帕,不断在小姐嘴边擦拭着。
“主人,还是我来吧!”丁又说话了,“这样是喂不了的,”
我想也是,这哪是喂药啊?这分明是洒汤么!更何况主人从小到大,哪里做过这样服侍人的事儿啊!
“你把管子给我!”
丁看着主人,不说话。
“快点!”主人好像有些生气了。
对于丁的不听话,主人确确实实有些生气了。任何人不能忤逆他,主人是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的!这是规矩。从第一天我们跟着主人开始我们就应该懂的规矩。
丁用手摸索着,拿出一根一指头长短的管子,递给他。
“主人!”
主人不说话,接过之后就低着头,然后把头慢慢靠近小姐。
我惊呆了!再一次惊呆了!
我活了这么多年,我想都是白活了!几十年,远不如这几十天精彩!
他们的生活,一定很精彩!
现在我见证了,主人的生活,是我连想都不敢想的。
丁接过主人手里的空碗,主人接过她的手,顺势两人一个换位。主人抱着小姐,脸正对着我。
我的心跳立马停止了,呼吸也被冰封了。他往这边看了!!往我这边看了!!我的心已经调到嗓子眼儿了!我想离开,双脚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该死!又冻僵了!
除了木,除了木然地僵着,我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眼珠还能转转,我哪里都动不了!
我想,我又快被埋了!
主人终于把目光移向别处,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安慰自己,他没看到我,没看到我!还好,还好!吓死我了!当真是吓死我了。我原先以为我是不怕死的了!却原来我也还是愿意苟且偷生。居然还有这么强烈的怕死的感觉啊!
后来,丁告诉我,我这叫“做贼心虚”。所以胆颤心惊,风声鹤唳。
我想,丁说的,总是对的,我觉得我其实就是这种感觉。
每到半夜,山上就会愈发地冷,基本就是最冷的时候。一般如果你在这个时候哭,流泪,不出一会儿,就会变成冰柱。
所以我真的觉得自己快不行了,真的,连呼吸都得使足力气。而且我总觉得,我的肺在卖力,却总是吸不到气。
更可恶的是,老天还在下雪,密密麻麻地下着,下得没头没尾,无怨无悔。我的身上,已经到处都堆满了雪,我估计有手指那么厚,我好像站在这里很久,真的很久了。久到连丁都离开了。
她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我一直看着,我竟然不知道?是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只知道,忽然就看不到她,找不到她了!所以我想,她应该是走了。
我是不是也该走了?我问自己。
好在被冻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已经习惯了,丙就老是嘲笑我:“你的脑子肯定被冻坏了!”或许吧!我的脑子,我自己这么多年也没有摸清,里面装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在我磨磨蹭蹭,终于快回复知觉的时候,就在我抬脚就要离开的时候,我不经意地一瞥,我发现我又又走不动了。
主人依然靠坐在床前,抱着她。主人的嘴唇不停地动。
我听到他说:“你要醒过来!你一定要醒过来!你不能忘了,你还有未完的事!别忘了还有人在等你!”
主人的话听着虽然虚弱,但跟多的是焦虑和柔情。
连着好几个晚上,主人都一直抱着她。不停地抱着她,喂药,然后又抱着她。每天都是半夜的时候,主人都会和她说话。
他说:“我会补偿你的!只要你醒过来!”
他说:“难道你不想见他吗?你不想见他吗?”
他说:“我想他一定很想见你!”
他说:“我知道你听得见!你已经醒了,我知道的。”
他说:“他在等你!我说他在等你!”
他说:“你还有未完的事!听到没?”
……
每天都是这些话,我觉得我都会背了。虽然我不知道主人口中的他是谁,我也很好奇,但我很有自知之明,那是我不配知道的事。或许那是属于她的故事,她的生活,她的精彩的一部分!
这一天,主人却离开了!主人心事重重地离开。因为雪终于停了,所以困不住主人了。主人总是很忙的,他总是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总是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忙。
雪停了,只留下山下主人深深浅浅的脚印!那一排排的脚印总是显得那样的不同,那样的出众!
我看着主人离去,心里又不知是何滋味。或许这就是丁以前所说过的“五味杂陈”,各种滋味都有,嘴巴里干巴巴的,没有什么味道。
我饿了!我想我又饿了!我要吃东西了。
于是我巴巴巴巴地跟着丙,一直跟在她的脚步后头。
这个老大走起路来,真不是盖的啊!
我想就算在她的脚步下埋个炸弹,都炸不到她,因为她走得太快。唉,老大,你可要等等我啊!我在心里喊着,却不敢喊出口。千万不能惊动她,否则,她会现在就给我一拳,然后不让我跟着她。前些年已经吃尽亏了。这么多年,我就是再不开窍也学乖了,就算被打,也要先逮一顿吃的再说,不然多不值啊!
丙一直都知道的,我想,她肯定知道我在跟着她。因为她总是走进厨房,出来后手里那这个面饼,然后扔给不远处的我,大叫一声:“饿死鬼!”所以我知道她其实还是知道我在跟着她的。
我满足地捧着热乎乎的面饼,笑了起来,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口,然后边吃边走。
丙也跟着我一块,她手里端着药汁,是时候给她喂药了。
应该说,是我跟着她一块走,时不时地对着她傻笑。
跟着她进屋,她放下药汁,看着门口叹口气:“唉,冬天啊!秋天就这么结束了!”
“秋天和冬天有什么区别吗?”我咬着面饼说道。
“冬天早就到了呀!”
不是我在说话,也不是丙在说话。那就是?!
我们惊讶地抬头,快速走到里面,什么都说不出来。
“呀!冬天早就到了呀!早就是冬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