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碧潭鹤影 (1)
自得崂山七友相助,乘白马逃脱之后,许欣欣就不敢稍待,快马加鞭,一路狂奔。中途只间或停留片刻,让白马稍歇脚力,就再次上路。如此,奔行两天两夜,感觉何仁雪再不会追来了,许欣欣这才长长吁了口气,心下稍安。而一路之上,申飞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偶尔醒了几次,与许欣欣说不到两句话,就呕血不止,只得再入心死神凝之境。他被何仁雪伤了肺腑,再加浑身重伤,即使有混元益气丹之神效,也不得不以心死神凝之法来维持性命。许欣欣为了避开其他江湖人士,早已弃了官道,只在山中小径中穿行,之后小径没了,就沿着山势往山腹深入。
这日下午,两人已完全迷失在大山之中。但见群山环抱,峰峦起伏,烟雾缭绕,层荫叠翠。说不出的清幽,道不尽的雅逸。许欣欣已辨不清方位,索性信马游缰,让白马歇足。沿途风景宜人,许欣欣却无心赏悦。两日来,申飞多是爬在她的背上,一动不动,着实令人担忧。若非申飞数次醒来与她说话,她不知道要担心成什么样子。可即便如此,她的一颗心依旧悬在半空,不能塌实。从两日前,她的左手就一直紧紧抓着申飞的右手,一刻也未放开,生恐有什么不测发生。傍晚时分,许欣欣正欲寻地休息时,却听到一声“嗝嗝”的鸣叫声。高亢嘹亮,回荡山中。许欣欣微微吃了一惊,随即听出这是山中野禽的声音,便放下心来,只是不知是何禽类的叫声。但闻这一声尚未落下,立时又有数声响起。跟着,十数鸣叫声响成一片。猛一听,好似这十数声共鸣一曲,音调一致。
可是再仔细辨别,竟是各执一调,争相献技。只听它们时而高亢激昂,时而婉转回环,一声比一声响亮,一声比一声悠扬。你不服于我,我不服于你,争鸣斗唱,绝不稍让。顿时,整个山谷都热闹起来。许欣欣正有心想往前看个究竟时,却感觉到背后的申飞动了动,说道:“我们过去看看。”许欣欣见申飞醒来,欣喜万分,“嗯”了一声,寻声赶去。前行了一里之后,便看到前面有一个偌大的清潭。浅滩洼地处,竟聚集了几十只白色的禽类。这些禽类或歌或舞,闹得不亦乐乎。只是相隔太远,仍看不清楚。许欣欣恐怕惊动了它们,就牵着白马步行靠近。申飞匐在马背上,费力地向前张望,一张火红的脸上,透着无比的兴奋。许欣欣对此大惑不解,轻声问道:“飞哥,你见过这种鸟类吗?”申飞摇头道:“我也是第一次见。
”随后反问道:“你可读过《诗经小雅》中一篇名为《鹤鸣》的诗篇?”许欣欣诵道:“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旋踵惊喜道:“飞哥是说这是仙鹤?”申飞道:“我也不确定,我们过去……过去看看。”说完这句话终于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急忙静神调息。许欣欣赶忙扶着他道:“你怎么样?”申飞笑着摇头道:“不碍事,我们过去吧。”逍遥派武功招数中有许多与鹤有关,而且逍遥老祖留下的两本秘籍的名字中无不带有“鹤”字,可见其对鹤之钟爱。申飞虽未见过真正的鹤,可自幼受逍遥派武学熏陶,对鹤的品行也是极为推崇的。不知多少次闲暇,都梦想见一见真正的仙鹤,今日得此福缘,怎能令他不兴奋。再走近了一些,已能把它们看得清清楚楚。但见它们身披洁白羽毛,喉、颊和颈为暗褐色,长而弯曲的黑色飞羽呈弓状,覆盖在白色尾羽上。最显眼之处,莫过于它们头顶上裸露着的朱红印记,活灵活现,鲜艳欲滴。许欣欣惊呼道:“果然是仙鹤。”两人一马徐徐接近,生恐惊扰了仙鹤。而仙鹤对他们也视若无睹,根本不加理会。
但见体形稍大的雄鹤引颈耸翅,“嗝——嗝”叫个不停;体形略小的雌鹤则翩翩起舞,报以“嗝啊——嗝啊”之声。双方对歌对舞,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仙鹤羽色素朴纯洁,体态飘逸雅致,鸣声超凡不俗,由不得申飞和许欣欣不为之痴迷。许欣欣把申飞扶下马来,两人找一处视野好多的地方相依而坐,欣赏这难得一见的动人场面。申飞浑身乏力,只有紧紧靠在许欣欣身上,才坐得稳当。他笑了笑,问道:“欣欣可知它们是在干什么?”许欣欣正看的出神,摇头道:“不知道——你可知道?”申飞不作正面回答,却道:“听说许多民族有对情歌的习俗,每逢节日的时候,女子在河这边唱,男子在河那边对……”许欣欣道:“你说他们在对情歌?它们对歌又做什么?”申飞笑道:“人是为了求偶,他们自然也一样了。”许欣欣愕然道:“求偶?”
话刚说完,立时想起他们二人,粉面唰地红了。申飞呵呵一笑,伸手握住了许欣欣扶他的右手,忽然叹道:“人之求偶,与鹤之求偶虽大致相象,但实质却不同。”许欣欣道:“有什么不同呢?”申飞道:“人择偶之后,如果不满意对方,还可以一换再换,而且丧偶之后,也会续弦改嫁,少有相依偕老,从一而终的。鹤便不同了。一旦双方婚配成功,今生都不离不弃,偕老至终。如果那一只鹤不幸,丧失配偶,它定然生不再娶,孤独终老。”许欣欣动容道:“原来仙鹤有这么坚贞啊!”顿了顿,声音极低地说道:“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像仙鹤一样……”申飞道:“要不要我们也去那边,我嗝嗝地叫,你就绕着我跳舞。”许欣欣咯咯笑道:“你去叫吧,我可不会跳舞。”日落西山,仙鹤渐渐散去。但见它们成双成对的离开,许欣欣一时迷醉,道:“若能像它们一样,逍遥自在的生活,该有多好。”不闻申飞回应,扭时看时,却见申飞已闭上双目,又运功疗伤。此后,两人便在这里驻留。一连数日,申飞都是处于心死神凝状态,惟有清晨或黄昏仙鹤鸣叫时,才清醒一阵。但每次还说不上几句话,就开始呕血,身体状况竟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
许欣欣急在眼里,痛在心里,却不知如何是好。申飞总是笑言自己没事,尽情安慰她,不要她担心,可她怎能放心得下,背地里不知哭了多少回,一双眼睛都红肿起来。这日,申飞又如常醒来,见到许欣欣双眼红红的,心疼道:“又哭过了?”许欣欣不说话,扶他坐起,以便能更好地看到仙鹤。申飞握着她的粉嫩玉手,柔声道:“这点伤不要紧的,你不要担心。”许欣欣哽咽道:“你老说不要紧,可是一日不比一日,怎能让我不担心。”申飞道:“这伤虽然一时好不了,可还要不了我的命。只有你好好的,我才能专心养伤嘛。”许欣欣道:“我答应你不哭就是,可你要答应我快点好起来。”申飞笑道:“来日方长,你又何必心急呢,左右这里都是我们的天地……”许欣欣叹道:“你这人,都伤成这个样子,还有兴致说笑。”递过一枚野果道:“你快吃些果子吧,吐了那么多血,身体怎么熬得住。
”话刚说完,就见申飞双唇紧闭,一道鲜血流下,可大多数血液还是被他吞了回去。许欣欣忙用手帕给他擦干净,心中一酸,又欲哭泣。申飞笑着摇了摇头,接过果子,几下就吞了下去,之后就闭上双目,又入心死神凝之境。何仁雪当胸一掌,几乎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打碎了,各处经脉决裂,时有出血症状。申飞体内的真气只有保命之功,无力疗治他处。伤处不但得不到及时救治,还日夜受到烈火纯阳掌余力侵扰,以致伤势逐渐恶化,日加严重。所幸他进入心死神凝状态之后,自由真气能及时抑制致命伤害,不然如此吐血,吐不了几次就一命呜呼了。又过了几日,吐血的次数总算少了,可由于身体机能失调,致使全身浮肿,血流不畅,一日不动便会四肢生硬。这期间,惟靠许欣欣扶着他做一些运动,活动筋骨。而在他入定时,许欣欣就帮他揉搓按摩,舒经活血。几日下来,且不说申飞状况如何,许欣欣倒瘦了好几斤。唯一可喜的是,申飞呕血减少,清醒的时候又渐渐多了起来。
申飞握着许欣欣的手,看着她清瘦的面庞,怜惜道:“这些天,可苦了你啦。”许欣欣摇摇头,柔声道:“跟你在一起,就是吃苦也觉得心里甜丝丝的。”说话间,她那柔情似水的双眸令申飞动情不已,激动道:“能让我遇到你,实在是老天对我的恩赐。老天待我真的不薄!”许欣欣将他的手抚在自己的脸上,道:“等你伤好了,我们先找到你娘,再去找我爹。然后我们再返回这里来,整日看着这些仙鹤,再不理会江湖上的事,你说好不好?”申飞点点头,喜道:“我也正有此意,看来我们果真是心有灵犀呢。到时候,我们在这里盖几间草屋,每天清晨和傍晚的时候,我都唱歌给你听,你就给我伴舞。
再等我们有了儿女以后,男孩就教他唱歌,女孩就教她跳舞,我们一家人……”许欣欣早已两颊绯红,轻轻推了他一把,嗔道:“刚好一点就胡说,谁给你生儿女啊……”申飞佯装惊讶道:“原来你不愿意嫁给我啊,可申家总得传宗接代,我只好找别人啦。”许欣欣咯咯一笑,道:“你敢!”申飞已好几日都没见她这般畅心地笑过,见她笑靥如花,明艳不可方物,登时为之痴迷,赞道:“你笑起来真好看。”许欣欣双颊又红,心里密糖似的,口中却道:“你是说,我不笑的时候就不好看了?”申飞道:“我何时这样说过?你什么时候都好看,只是笑与不笑,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美。而任何一种美,都是世上最美的。”许欣欣莞尔道:“你就尽说好话糊我吧。”随即温柔道:“我不要做世上最美的,只要做你心里最美的。”四目相对,无不深情款款,心下激动处,久久不能说话。仙鹤散去后,又是一个宁静的夜。申飞仰望着夜空,倍感舒心。须臾,但觉凉风习习,体生寒意。
见坐到旁边的许欣欣衣衫单薄,就拍了拍身边的草地,示意她躺到自己身边来。许欣欣忸怩地摇头不同意,神情羞涩之极。申飞知道她仍在设防,怕被自己看轻了,内心又是感动,又是羞愧,不禁叫了一声:“欣欣……”许欣欣应了一声,低着头,用手指轻轻地缠着发梢,心道:“我们名分未定,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啊?”但是隔了好一会儿,仍不听申飞说话,不禁奇怪地看过来。淡淡的月光下,只见申飞眉头紧蹙,双手成拳,十分痛苦的样子。只道他伤痛发作,忙挪过来,问道:“你那里不舒服?”申飞睁开眼睛,看着她道:“心里不舒服。”许欣欣有些惊慌失措道:“你心口的伤不是已经愈合了吗?怎么又疼了?”心下着急万分,便要查看他胸前的伤口。申飞一把握住她的手,嬉笑道:“只要你躺在我身边,我就没事了。”许欣欣这才看出来申飞在骗她,委实着恼道:“吓死我了,你还笑,不理你啦。”甩开申飞的手,便要走开。申飞大急,叫着“欣欣”,欲起身拦她。可他躺了半天,身体早麻木了,一时起的过猛,周身百骸的伤痛都激发了出来,任他忍耐力再强,也不禁失声痛叫。
许欣欣见状,知他今次不是作伪,忙反身扶过他,又气又关心道:“要你不要乱动的嘛……”申飞深吸一气,竭力抛开心头痛念,才讪讪道:“这次是我不对,可不这样你又怎肯过来?”许欣欣扶他躺下,见他拉着她手不放,只得同意道:“我答应就是,但你得规规矩矩的笑道:”人家柳下惠可是四圣之一,自然坐怀不乱,而你……“”而我却是一个凡夫俗子,“申飞接过她的话,笑道:”更是一个采花贼,定然束不住心猿意马,坐怀必乱,是不是?“听申飞说起”采花贼“三字,许欣欣不禁莞尔,道:”你若真是采花贼,我第一个就不饶你。“申飞把胳膊伸出来,要许欣欣枕在上面,许欣欣也不违拗,轻轻躺下,偎依在申飞身边,只是霞烧玉颊,心若兔撞。申飞体内有烈火纯阳掌余力,体内热血翻腾,便如火炭一般。若换他时,与之接近,便能感到热意。而现在乃深秋天凉之际,许欣欣挨着他,就像靠在一个暖炉上似的,暖洋洋地,异样舒适。申飞果如所言,真个当一次柳下惠,做个坐怀不乱的君子。许欣欣见此,又是欢喜,又是感动:欢喜他乃是真正的君子,感动他对自己的体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