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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雪海茫茫 (4)

第二十九章 雪海茫茫 (4)

申飞登时大惊,无暇他顾,将身一扭,欲从左前方的罅隙中斜穿过去。可是祸不单行,只听张奉迁大喝一声道:“潜龙之阵!”前方本来要退却之人闻言,亦反扑而回,采取强攻之势。这一刻,张氏三兄弟,一占九五“飞龙在天”,攻上三路;一占上九“亢龙有悔”,攻中盘腰腹;一占九二“见龙在田”,攻下三路。此乾卦天象,乃三才归元阵中必杀的阵势,令阵中之人无隙可避,更莫论申飞还同时受到左右两肋下的偷袭。申飞知道自己想设计他人,反入了他人布置的彀中,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不做多想,急忙收心敛神,遁入心死神凝的反我之境。静夜中只听得“嘭”的一声闷响,申飞的两肋、后心、腰腹、两股同时中掌。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结,申飞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八股力道涌向心脉时所掀起的滔天巨浪。纯阳真气纵然凶猛,也不是他们合力的对手,不得不暂避其锋,由任脉直下,只拒得腰腹和两股入侵的真气。少了纯阳真气的阻挠,两肋和后心入侵的真气便一路畅通,直奔心脉。

而申飞心脉中的自由真气没了纯阳真气围堵,顿有得脱牢笼之感,立时蜂拥而出,由“灵台穴”汇入督脉,上达口部的“龈交穴”,下至后背最下的“长强穴”,堪堪把两肋和后心攻入的真气抵抗在外。几经周游,便尽数驱逐出去。张奉迁等人见各掌均已落实,只当申飞必死无疑,便放松了警惕。“哧”的一声,有人点起了火折。众人眼前一亮,但见火折握在尤二娘的手里,张奉迁三兄弟和另外二个身穿大氅的人正团团围住申飞,共计八掌印在申飞身上。众人见申飞直挺挺地站着,动也不动,更放了大心。尤二娘伤心道:“可惜了这么俊俏个人儿!”一个穿大氅的人嘿嘿一笑,道:“二娘如果渴了,尽管来找我兄弟……”他一边调戏尤二娘,一边撤掌。正悠然自得时,蓦见申飞扬剑而起,剑随身转,快速绝伦地划了一圈。他只觉的前臂陡然一轻,一只手掌就离开了身体。眼前的境况变化的太快,他还未能接受时,就听得身旁的张奉远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两只血淋淋的胳膊挥舞着,血滴飞的到处都是,一边打滚,一边哀嚎。对面的张奉迟也噔噔噔连退了三步,握着一只断臂,满脸的惊恐。他忽然明白了过来,只觉的一股奇痛袭上心头,再也忍耐不住,大叫一声,向后便倒。

这一番变化来的太快,站在一旁的尤二娘登时傻眼了。围攻申飞的五人中,只有张奉迁和一个穿黑色大氅的人幸免遇难,却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申飞也不乘机抢攻,兜身便走。谁知刚走了二步,就听背后风声紧迫,似有一物袭来。他头也不回,往左一让,闪了过去,却是一个雪球。然而不等迈步,近身处又是风声大作,来势更凶。申飞心下一凛,心道:“张兮路出手了!”急忙往右一回,再躲了过去。身形未定,第三颗雪球又至,他不得已一个“鹞子翻身”,借移动之力,头上脚下颠倒一周,终于避了过去。脚刚落地,急忙俯冲而前,跃进了一大段距离,果然让过了第四颗雪球。一时间,雪球接连不断,步步进逼。一次比一次的凶猛,一次比一次的迅捷。而且每一颗雪球都是到达及身处才突然加速,待申飞辨出风声时,早已近在咫尺了。因申飞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又苦无内力不能将这些雪球劈落,登时相形见绌,颇有些狼狈。待申飞躲过第十五颗雪球时,雪球突然增多,竟然两两齐止,或分打左右,或分打上下,其速快捷,劲力非凡,而且方位极其刁钻,令人防不胜防。申飞勉强避过前四轮的袭击,终于在第五轮中,被打中了腰间“命门穴”,全身一麻,趴倒在地。

“命门穴”属督脉一系。此刻,申飞体内的自由真气占据督脉,以之为根据,正与任脉中的纯阳真气抗衡。自由真气运作迅速,威力之强非世间任何真气所能比拟,周游一周,即冲破了“命门”阻塞。申飞心头大喜,正要翻身跃起,却又听得背后风声响起,竟又有两颗雪球打来。申飞来不及闪避,但闻“扑扑”两声,都打在了后背上,身体刚跃到一半又摔了下来。这一次所中穴位不在督脉,自由真气固然雄浑,也是鞭长莫及。至此,申飞知道自己断然难逃张兮路毒手,不禁后悔当初把武林盟主令牌带下山来。这时,只听张兮路在不远处说道:“家师曾说你功成之日,将会天下无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语音之中,似有几分羡慕,又有几分嫉妒。申飞的头脸埋在雪里,微微苦笑,也不应答。张奉迁问道:“主人是否要我杀了他?”张兮路沉默了片刻,道:“先断了他的脚筋,如果他不肯说出令牌的下落,就送他一程好了。”张奉迁得命,正要动手时,张奉迟却抢前一步,叫道:“大哥且慢,由我动手。”他刚断了一支左手,满腹怨恨,那能够放过这个泄愤的机会。申飞只觉的后脚腕冰凉一下,并不疼痛,两脚却失去了知觉,叹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来的好快啊!。”

心知大限将至,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许多往昔的画面来,不禁想道:“我死了之后,娘会伤心成什么样子呢?娘已经为我伤心过一次,那想到还要再伤心一次,早知这样,我就不应该去找娘了……欣欣也一定伤心死了,希望她莫要为我自缢,好好的活下去,总有一日会把我忘了的。哎……我一生到底做了些什么,多半的时间都在蛇谷中度过,好容易重返世间,却又连累了这么多人。萧姑娘已经因为我死了,小林也因为我一生伤心,还有周大哥和刘大哥夫妇……唉,罢了,罢了,一切都随他去吧。”他突然大笑起来,大声道:“要杀就趁早了,申某一生清白,生的光明,死的也磊落,岂会向尔等鼠辈低头屈服?”话虽如此,可笑声大为苦涩,或有几分不舍,或有几分不甘,或又有几分激愤,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张奉迟冷冷一笑,愤恨道:“你想留个清白之身,爷爷就成全你。

”说话间握紧匕首就要向申飞后背捅下去。这时却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二叔叔饶命啊……”声音悲惨之极,令人闻而心碎。张奉迟一顿,回头望去,但见许欣欣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路摔了两三次,终于到了近前。怎么说张奉迟也是看着许欣欣长大的,念起她自小乖巧懂事、也曾给自己端茶奉水的份,顿时心中一软,说道:“欣儿莫受了这等人的蒙骗,这等登徒子说的花言巧语,专门欺骗女孩子的。”尤二娘也过来帮腔道:“小姐只是一时被蒙了心,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把他忘的一干二净。我是过来人……”不待她说完,许欣欣断喝道:“阻口!我的事不须你来管!”尤二娘那想到这个看似弱不经风的小姑娘竟会有这么大的脾气,登时闹个没趣,哑口无言。

许欣欣恳求地望着张奉迟,哽咽道:“二叔叔容我和他说几话,然后再杀他,好吗?”张奉迟迟疑一下,望了一眼隐身于夜色中的张兮路,喟叹道:“有话快说吧。”申飞趴在地上,什么也看不到,但是每听许欣欣说一个字,他的内心就痛一次,心中反复道:“忘了我吧……”两人同生共死的约定他早已抛之脑后,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让许欣欣继续活下去,至于她能否快乐,他也无暇去想了。肩膀被许欣欣握住了,轻轻地翻转过来,靠在了她的臂腕里,然而说不清为什么,申飞突然不敢睁眼去她的面庞。但觉许欣欣轻抚着他的脸,给他拂去冰冷的雪刺,更有温热的水珠扑嗒扑嗒地落在脸上,他知道那是许欣欣的泪水,心中也开始滴血。只听许欣欣轻唤道:“飞哥?”这一声呼唤足以让申飞心痛欲绝,他知道如果他会流泪,这时候也一定泪流满面了。申飞终于睁开眼睛,借着尤二娘手中火折的微弱光芒,看到了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庞。许欣欣早已是个泪人,眼神中的凄苦之情更是令人心碎,她轻柔地为他抚平鬓角的乱发,问道:“飞哥还记我们的约定吗?”

申飞多么想说:“我怎能忘记呢?你的一笑一颦都烙印在我的心里。”可是他忍住了,苦涩一笑,道:“忘了我吧,好好活下去……”许欣欣的眼泪流的更加快了,沙哑着嗓子道:“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还是不懂我的心呢?”申飞悲痛已极,道:“我怎能不懂,可是我又怎么舍得让你死呢?”许欣欣忽然微微一笑,道:“也许我们一起死了,不受这世间的煎熬,反倒是件好事。”申飞忽觉许欣欣神情有异,刚要问她,却听她道:“飞哥一定要记的我们的约定。”然后把他放下,扭头说道:“干爹是想要他的性命,还是想要武林盟主令牌?”远处穿来了张兮路的声音:“欣儿知道令牌的事?”许欣欣道:“这是我许家的东西,我当然知道。”这时她已经完全抛开了内心对张兮路的恐惧。张兮路爽快地答道:“好,你告诉我令牌的下落,我就放了他。”许欣欣站了起来,道:“令牌就在天山,我带你们去。”这一结果仿佛大出众人意料,含张兮路在内,都不由得惊讶一声。张兮路道:“欣儿不是骗干爹吧?”许欣欣道:“干爹志在拿到令牌,你现在不信欣儿也罢,可你知道就算你杀了他,他也绝不会说出一个字。

而如果他死了,我也绝不会偷生,到时这世上恐怕再没有知晓令牌下落的人。”张兮路沉默了片刻,道:“好,我随你去,拿到令牌我就放了你们。”许欣欣却道:“我要你现在就放了他,你们都随我去。”张奉迁一把拎起申飞,哼声道:“现在不能放。”许欣欣斩钉截铁道:“那你们现在就动手吧。”许欣欣已经抱了必死之心,他们顿有无可奈何之感。张兮路终于道:“好,我们都随你。放了他!”张奉远两手皆失,已经是个废人,心中之恨岂能由言语表达,他昏厥片刻,刚刚醒转就听张兮路要放了申飞,顿时大吼道:“主人万不可放了这小贼……”奔到申飞身边,抬脚就向申飞的太阳穴踢了过去。还是张奉迁识大体,连忙提着申飞躲了开来,阻止道:“不可鲁莽行事。”张奉远望向张兮路,暴吼道:“堂兄就这么看着我们被人废了吗?”张奉迁听兄弟叫出“堂兄”的称呼,忙喝止道:“二弟别忘了我们的规矩?”张奉远如同疯了一般,吼道:“有他这样做堂兄的吗?我们为他出生入死,他却根本不在意我们的死活……”张奉迁怕他再说出什么过激的话来,忙上前把他点倒,封了他的哑穴,对张兮路抱歉道:“二弟他气急了,主人莫要见怪。”

只听张兮路淡然道:“无妨!”顿了一下,语重心长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欣儿跟着我们,还怕他躲起来吗?”张奉迁道:“主人教训的是。”遂把申飞放到地上,为他解开穴道,对许欣欣道:“我们走吧!”许欣欣表现的十分镇定,深深地望了申飞一眼,心道:“飞哥保重!”扭头便走。一行八人片刻就走远了,独把申飞留在了黑暗中。申飞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陷入了痛苦当中。许欣欣根本不知道天下至尊的石碑在哪里,他明白她这么做只是想让他逃走,可是他已经是一个无法站立的废人了,即使活着还有什么作为呢?许欣欣欺骗了张兮路,即使张兮路不会恼羞成怒而为难她,可是对于已经残废的他来说又有何能力来救她脱离苦海呢?他忽然明白了许欣欣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许我们一起死了,不受这世间的煎熬,反倒是件好事。

”他不禁想:“既然如此,我们就死在一起好了,又何必去徒增伤悲呢?”但他同时又知道许欣欣和他一样,都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就算还有一口气在,还有一线生机,都不会以求死来结束人生,那是怯弱的行为。申飞长长地出了口气,心道:“佳人恩重,我申飞岂能辜负?”但想张兮路等人一旦发现许欣欣在骗他们之后,一定会火速赶回来,自己必须在此之前远远离开才是。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腿脚,只觉的两脚软软地耷拉着,完全不听使唤,刚刚燃起的一丝斗志又快要熄灭了,不禁惨笑道:“我申飞也会有今天!”他不过是自嘲自讽,却不料竟有人应道:“这样半死不活的,倒不如死了的爽快!”申飞着实吃了一惊,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身旁已多了一个人影。夜色太浓,眼前黑乎乎一片,完全看不到那人面目。而且他刚才过于惊讶,也未留神其语音,只依稀感觉有些耳熟。那人不再言语,俯身就往申飞的衣袋里摸去。申飞愣了一下,挥掌来阻。

可是全无劲力,被那人轻轻一格就挡了开来。见申飞如此不济,那人也不禁“咦”了一声,稍作停顿,又继续在申飞身上搜索。申飞心中暗叹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令牌终究是保不住了。”那人搜了一遍,最终在申飞的贴身内衣里摸到了武林盟主令牌。那人背对着申飞,点起火折察看手中之物,片刻之后,突然狂笑起来,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哈哈……”申飞已经灰心之极,也懒得再去理会这武林盟主令牌的事,现在他一门心思,就想着如何逃生,无论如何不能辜负了许欣欣的一片心意。乘那人狂喜之际,奋起全身之力,双臂使劲一撑,向陡坡跃了过去。那人惊觉,一边把右手中的黄金令牌放入怀中,一边扔掉左手的火折来抓申飞。因出手匆忙,全无准头,被申飞空中一个转体,避了过去。再出手时,申飞已经落在了陡坡上。火折落在雪地中,瞬间灭了。眼前又恢复黑暗,那人也不敢随便乱追,以防失足,只好打住身形,任由申飞滚下陡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