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君子坦荡 (4)
申飞强忍着浑身疼痛,挣扎而起,抬头时恰看到义兄赵毅挡在身前。赵毅与申飞正面而视,惊叫道:“义弟……”申飞仍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想来假妆已经毁了,赧然叫道:“大哥!”那知赵毅突然转惊为怒,怒斥道:“义弟,你……”申飞只觉的心往下沉,看着赵毅翕张的嘴唇,却什么也听不到,连全身的痛楚也感觉不到了。最后,一股酸楚涌上心头,申飞凄然而笑,言道:“罢了,罢了!”长身跃起,掠过众人,朝人海之外遁去。身后群丐争相呼应道:“抓住他,莫放走了奸贼。”刚逃离人群不远,申飞就一头扎在地上,难以动弹。他此刻内息紊乱,真气乱涌,血海澎湃,难以制止,当真疼痛欲死。身后追赶呼喊的声音传了过来,情形十分危急,但他却使不出半分力气。额头的汗水连线淌下,迷糊了双眼,真所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呐喊声更加近了,申飞岂能就此放弃。他强制镇定,努力收复心神,稍稍平复体内真气。待恢复了几分力气后,举目而看。只见前面几步远处就是一个斜坡,甚是陡峭,目不及底。于是他单手用力,向斜坡攀爬过去。这几步之远,仿佛成了千里之遥。耗尽了平生气力,这才终于到达。
然后一个趔趄,倒向山坡,就地翻滚而下。多少次天旋地转,头上脚下,无法计量,申飞终于坚持不住,昏了过去。待他醒转时,发现自己趴在松树干上,眼下仍是无尽的陡坡。坡顶隐有人声,正朝下奔来。他浑身上下,无处不有伤痕。衣服更加破烂,露出了皮肤来,有几处被山石划伤,弄得血肉模糊。他试着运行真气,登觉浑身疼痛,尤以左臂和肋下为最,但情形比先前好的多了,想是昏迷时真气自动疗伤所然。耳听得人声更加近了,皆是呐喊捉拿之声,申飞深吸了一口气,爬离树干,继续向下滚去。陡坡下面是何情形,无从猜测。若是一处断崖,申飞必然死于非命。但落在坡顶那些所谓正派人士的手中,也同样一命呜呼。横竖是死,也只好一博。坠崖而亡也总比受尽侮辱致死来的痛快些,而且,他更怕面对赵毅和徐公雁的眼神,那种眼神令他心痛。试问,此世间有何人可以理解他,同情他呢?也许同情之人是有的,起码赵毅会心痛。但他不需要同情,男儿立足世间,岂是为了同情而来?但得一知己,天涯共此行!于是他惨然的笑,毫不在意身体被岩石撞击的疼痛,忘记了断臂的存在似乎整整过了一个世纪,终于停止了下滚。
只觉头昏头涨,眼冒金星,周身百骸,无处不痛,肠胃也痉挛在一起,好生难受。他一动不动,就这么静静地趴着,慢慢压下心头百感,目空心空,渐入心死神凝的忘我之境。世间琐事,人生百感,都暂时抛之脑后吧,惟有忘却,方能令人舒畅吧。又不知过了多久,悠悠醒来。但见冷月在天,孤星无依,溪流呜咽,秋风萧瑟,令人不由自主的一声长叹。经过这番疗养,身体已好了许多。他爬起身来,折了几段树枝,扯开衣裳布条,把左臂接合固定好。到溪边喝了几口凉水,看着水中蓬松的倒影,当真感慨万千。但他只是惨然而笑,一笑了之。干脆用水洗去所有的假妆,露出本来面目来,寻思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赶快离开的为妙。”于是寻一根木棍做杖,支撑着顺溪而下。走了约莫三四里路,忽闻一声“在这里了!”,顿时遥相呼应,人声吵杂,纷纷向这里赶了过来。霎时间,火把齐明,把周遭照的亮如白昼。申飞强撑着疲惫之躯,淡淡地看着眼前众人,为首的赫然是司空颖和丐帮大礼分舵舵主杨骏。杨骏说道:“司空公子稍待,此人谋害了我帮周舵主,就由在下拿下这贼人,以共群雄发落。
”司空颖道:“此等采花贼,人人得而诛之,又何必分清你我呢,大家齐上,捉了这采花贼。”话音未落,登时群雄呼应,纷纷亮刃,朝申飞奔来。申飞已是强弩之末,走路亦觉辛苦,如何是这许多人的对手。于是,急忙后纵,转身就走。但见头顶一暗,一人已跃到前面,剑光闪烁,当胸刺来,分明是司空颖。申飞错步让过,还站稳脚跟,背脊一痛,被人打爬在地。跟着,刀剑齐施,纷纷向他身上击落。百忙中就地一滚,险险避过众刃。可不待站起,众兵又至。内痛外伤已令他真气大乱,提不起半分力气来,现下是万难逃过此劫了。这时,忽见一丐跃过众人,当当当数声,击退众人兵器。左手一挥,甩出一物,落地即炸。瞬时烟雾弥漫,咳声四起。在众人咳嗽声中,此丐背起申飞就跑。那乞丐一口气奔出五六里外,这才放下申飞,自顾喘息。申飞努力坐起,对着乞丐道:“多谢师妹了。”那乞丐正是柳嫣芷,听申飞答谢,并不回头,只是故作镇定道:“我救你,只是念在你对你大哥的一片赤心上。终究,我还是要杀你的。”申飞微笑,沉默不语。
柳嫣芷问道:“周全可是你杀的?”申飞愕然,惊问道:“周全死了?”柳嫣芷道:“周全死在三清殿外,是下午发现的。周全的藏处只有你我知道…:”到底是不是你杀的?“申飞反而笑了,摇了摇头,用木棍支起身体,沿着山坡走去。柳嫣芷呆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瞬间石化了。还未走出几步,就闻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向此奔来。柳嫣芷急忙掠到申飞身边,道:“快走!”可那里还走得了,无数人影已靠了过来。少刻,火把亮起,把整座山都照得亮堂堂的。如今,不仅是司空颖和杨骏,连宋晨、乔浩天、展灵刀、华山四老,以及丐帮的所有长老、舵主都聚集在此。此等情景,忽然让人觉得比易主大会还要热闹几分。赵毅上前几步,叫了一声“义弟”,却欲言又止,举起的右手不知如何处置。仅此,申飞已感激在心,衷心道:“大哥,申飞能与大哥结拜,乃是三生之幸。今日局面,非大哥之过,大哥不必介怀。”说着,故意走开几步,与柳嫣芷和赵毅都保持了一段距离。赵毅心中难过,忍不住就要踏上一步,却听古若虚喝道:“毅儿!”登时又收回了脚步,回头看着诸位长辈,悲伤之情无以复加。
申飞环视众人,傲然大笑,朗声道:“我申飞能惊动这么多的江湖豪杰,此生足矣!有谁要取我性命的,尽管来便是。哈哈……”既然生机无望,就要直面死亡。虽然生不能轰轰烈烈,但是死要死得逍遥洒脱。即便你有不舍,有留恋,有遗憾,有欠缺,都统统抛开吧,无人会怜悯你,同情你,更不会理解你,你有的,只是你自己。所以,故作一次潇洒吧,让生命静静地来,安详地去。众人为之一静,似乎不能相信此人临死之际都能这般傲气。片刻,方有一人打破宁静,喝道:“你奸我小妾,拿命来吧。”申飞寻声望去,见是一个粗犷大汉,正怒瞪双目,咆哮而来。
他忽然笑了:这人的小妾被何人肮脏,都搞不清楚,还厚着脸皮要当众报仇,岂不可笑?但这可笑之后,当是可悲吧?可悲世人愚钝啊!而这悲笑的神情,又有何人能够读懂呢?正如在场诸人,无人能够相信他没有玷污此人的小妾一样。于是,他静静地看着那人朝他奔来,不作任何解释,因为解释只是浪费口舌。那人举起钢刀,直劈而下,势如破竹。但刀落之后,却没能砍得着申飞。以刚才情形,众人皆道申飞存心受死,无意抵抗,却不想申飞竟轻轻地避开了。所有人都不禁“咦”的一声,颇感意外。所谓知命而不认命,在此强敌环伺的情形下,申飞自知难以幸免,但是不到最后当口儿,怎能轻言放弃呢?若说放弃,恐怕他已死去数年了。那怕就剩最后一分力气,最后一口气,也要坚持到底。或有疑问:既要潇洒而去,又何必负愚顽抗呢?岂不知引颈待死,只是懦夫行径,而非真正潇洒。
临此大敌,我自傲然不惧,直面生死,抗争到底,方为真潇洒耳!那人怒道:“死到临头,还不束手待毙。”刀法展开,的确威风八面,气势迫人,可惜沾不到申飞的一片衣角。瞬时,又有几人加入战圈,挥动兵刃齐向申飞身上招呼。申飞边战边走,渐渐向后退却。可众人在前,岂能猜不透申飞心机。上千人齐动,把垓心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严丝合缝,滴水不漏,构成翁中捉鳖之势。见仍然战不下申飞,又有七八人上前助阵,把申飞团团围住,刀剑相加,车轮战之。申飞力竭不继,肋下再中一剑。新伤旧痛齐聚心头,体内真气更加混乱,一时躲闪不开,前胸后背又中数招。虽未有致命伤,但形势凶险,危在旦夕。此时,不约而同地,赵毅和柳嫣芷一起扑向申飞,逼退所有敌刃,挡在他面前。申飞摇晃了两下,忙用木棍撑着不倒,看着眼前两人,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但随即就悲伤道:“这又何必呢?”见此情形,展灵刀和华山四老纷纷呵责赵毅,要他离开申飞。但赵毅低着头,一声不吭,也不挪动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