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有情洞天 (3)
申飞也感受过其中痛苦,了解其中滋味,心知再不停止笛声,乔浩天随时都有走火入魔的可能。当下停止箫声,朗声道:“晚辈申飞,因逃命情急,慌不择路,误入宝地,搅扰了前辈清幽,恳请前辈高抬贵手,放过我等三人。”申飞反复说了三遍,才感林中一静,笛声停了下来。申飞大喜,拜倒道:“多谢前辈大恩。”却闻竹林深处一个声音无情道:“休要谢我!你等不理会路边警语,私闯我清净之地,有死而已。”申飞这才记起昨晚看到的诗句,低声念道:“笮桥只为一人渡,杀人仅在谈笑间。一入伤心林,闻者悲断肠。”揣摩其意,不正是“擅入者死”吗?当时情况急切,未加理会其中含义,当真该死。但回头一想,此人把该地私自占为己有,还口出诳语,岂非蛮横无礼?当下刚要辩解,就听那老人说道:“白头翁,多年不见了。”笛声一去,那老人就运气归元,清醒过来,只是语带颤音,明显气力不佳。竹林深处的声音忽然转厉道:“风元海,这些小辈无知,不识叶某规矩,难道你也不知?”那白发老人确是风元海,只见他惨然一笑,道:“我只道你在塞外享福,怎会想到在此能见到你。”竹林深处的声音道:“你看了石刻字迹也应知道,却偏生硬闯进来。
当年我答应过红怡,饶你三次不死。今次已是第四次,断然饶你不得了。”风元海哀叹一声,低下头去,似有悔意,问道:“师妹现在好吗?”忽然,竹林深处之人狂笑起来,笑声中满是悲怆之意,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哀痛语调说道:“好?当然好了?红怡已经安睡五十年了……“这声音犹如从心底深渊发出,让人闻之心碎。风元海一怔,惊问道:”师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竹林深处的声音突然怒道:”拜你所赐,你还要问吗?“而后咬牙切齿道:”今日,我便取了你的狗命,以泻心头之恨。
“说话时,人还在远处,话音刚落,已到了风元海面前,速度之快,令人骇然。风元海绝非坐以待毙之辈,跳将起来,便以飞天霹雳掌反击。这时,申飞方看清楚来人的样子。只见他穿一身黑绿长袍,眉目清秀,乌黑浓发,丝毫没有风元海口中的“白头翁”的影子,绝计是一个英姿勃发的年轻后生。风元海接了两招,就退了两步,看着面前绿衣人的乌发,惊问道:“你……你终于练成了九天玄经?”绿衣人不语,只情狠打。只见他的手掌飘动,如幻似影,让人感觉不到存在,却又无处不在。那绝对不是因为速度奇快,而看不清楚了手掌的形态。那手掌分明就在眼前,清晰无比,但打将过去,却什么也打不到,竟然从他的手掌中间穿了过去。
那是一双有形无质的手,只有形态,没有实质,就好像是来自一个鬼魅的手,充满着奇异的光芒。就是这么一双有形无质的手,不断发出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力量,阴风滚动,三魂皆伤。这就是传说中的奇风断魂手,奇风起,阴魂散。风元海与笛声缠斗一晚,早已消耗过度,兼之对手又强劲无比,于是连连退却,撞断了数根竹竿。一张脸扭曲变形,好似十分痛苦。他气急地朝申飞和乔浩天叫道:“若想活命,就与我一起杀退此人。否则不能言语。风元海之言确是实情,杀不退此人,在场三人都得丧命。但是,申飞和乔浩天都没有动弹,无有联手的意思。乔浩天只是睁眼看了看,又闭目打坐,浑不理会。而申飞却在想:“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分明是风元海有负于此人,我若帮他,岂不是助纣为虐。纵然生死攸关,也不能为了苟活,而有悖良知。“但又见风元海手忙脚乱,形势甚危,随时可能命丧人手,于是对绿衣人道:”晚辈知道前辈也是伤心之人,但是往事已矣,凡事应该看开一些。即便前辈乘一时之快,将风元海杀了,前辈的故人也不能再活过来。
“尽管面前之人看上去不过二三十岁,但能与风元海结怨的人,必然年事非轻,所以申飞仍称他一声前辈。绿衣人不语,根本不理会申飞所说的话。这时,忽见乔浩天飞身跃起,拔足欲跑。但未奔出几步,就扑通一声摔到地上不动了,竟是被绿衣人打出的竹叶封了穴道。如此轻飘的竹叶能在电石火光之间一举击中乔浩天这等江湖顶尖高手,若非亲眼所见,当真难以置信。申飞又是震惊,又是钦佩,可眼下风元海势危,忙劝道:“晚辈不知前辈与风元海有什么怨恨,但是前辈口中的那位故人曾经请求前辈饶风元海三次不死,那么以此看来,前辈的那位故人并不想前辈杀死风元海。前辈现在杀死了风元海,固然解了心头之恨,但也辜负了故人之情。如若亡者在天有灵,晚辈猜想,前辈的那位故人也不能欢颜吧。”绿衣人还是不语,但身体明显震了一下。这时,风元海汗流满面,气喘吁吁,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申飞再道:“实不相瞒,晚辈与风元海亦有杀父之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晚辈理应杀了风元海,为父报仇。但是晚辈没有,因为晚辈知道,先父在天有灵,一定不想晚辈为他报仇,他不想让儿子活在仇恨当中。
只要儿子能够幸福,已令他心满意足,含笑九泉。前辈的那位故人一定是前辈的至亲之人,那么她一定不希望前辈因为她而活在仇恨当中,更不希望你为她报仇。只有前辈活的舒畅,才是对故人最好的回报。”只闻风元海痛叫一声,已被绿衣人捏住了喉咙,然后嘎嘎地叫不出声来。但是,绿衣人并没有立即下毒手,竟然怔在当场。申飞还待再劝时,绿衣人突然跃起,瞬间消失在竹林深处。申飞见风元海逃过一劫,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虽然风元海是他的杀父仇人,而且还想杀他,但是他不能见死不救。绿衣人走后,风元海一手扶着竹竿,一手抓着胸口,大声喘息,浑身颤栗,面部肌肉扭曲,竟似十分痛苦的样子。申飞迷惑难解,不知风元海何以如此。但惟恐风元海使诈,也不敢贸然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片刻之后,风元海干脆躺到地上,双手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口中还哼哼不已。申飞见此情形,知他绝非作假,却也更加费解,寻思道:“看他痛苦症状,应该不是被刚才的绿衣前辈所伤,倒像似走火入魔的样子。
”突然,灵光一闪,想起风元海曾言道,要以自己的血肉治疗沉疴淤疾,而且自己在堕入蛇谷前,也曾感觉到风元海有些异常,那时的状况虽不及现下严重,却也依稀相似。由此断言,风元海当是旧病发作了。见他痛苦难当的样子,申飞便上前抵住他的膻中穴,送入真气,助他导气归元。得此益助,风元海顿时缓和了下来,盘膝而坐,运行真气疗伤。申飞乘机探其诸脉,竟发觉风元海的手太阳、手少阳、足太阳、足少阳四脉皆有损伤,而且四脉之中还有数股至阳戾气冲突,如火中烧,枯涩难通,风元海正在运用全身之气强行压制。以其状况来看,因是练习纯阳真气时走火入魔所致。现下想来,风元海一直与自己纠缠,原是要以混元益气丹之效化解戾气。片刻,风元海清醒过来,抬眼看着申飞,眼神相当复杂,似乎有话要说,但张了张嘴,又觍颜地低下头去。申飞恬然微笑,走了开来,到乔浩天身前,为其解开穴道。乔浩天翻身跃起,面色如霜,也不理会申飞,径直朝林外掠去,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申飞回头看了风元海一眼,见他面色红润,恢复如常,心道:“还是快些离开为妙,莫令他再与我为难。”于是,也选择方向,在林间疾步飞掠开来。
但是说来奇怪,以申飞轻功之神速,在林间飞奔了近两个时辰,竟然没有找到竹林的边缘。申飞察觉诡异,飞身攀向一根高竹,欲放眼眺望。可是到达颠处,却发现竹林顶空雾霭茫茫,双目不及十步远近,难怪不见日月光芒透下。申飞料想竹林之内必有蹊跷,极有惑人障眼之能,令人在林中打转,难以得脱,心道只要收紧心思,不受外界迷惑,沿直线而行,定可脱困。但想来容易,走起来却困难重重。这片竹林并不遵从行列,杂乱无章,错综复杂。无论你选择那个方向行走,必有无数的竹竿挡道,令你不得不绕行。如此七绕八拐,原先的方向早没了,还是在林中打转。不觉又是夜幕降临时分,竹林中早早失去光影,暗了下来。申飞无奈,只好就地而坐,静心养神。这时,忽闻那低沉忧伤的笛声又悠悠响起,在林间传了开来。
有了前车之鉴,今次申飞并不故作抵御,只是平心静气,像欣赏普通乐曲一般聆听。果然,不论笛声有多少凄婉哀伤,都已不能打动他的心神。虽不受笛声的影响,感同身受,但乐曲之中传达的心声却不能不让人同情。这哀伤的曲子,就像一个男子在无助地低泣,用已经无声的嗓音在一篇一篇地呼喊,呼喊着心爱之人的名字,渴望将爱人从幽邃的黑暗中唤醒,可是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爱人至今不见,于是他的心开始淌血,伴随着笛声洒向无际的黑暗,最后,他蜷缩在角落里,无助地抽搐,在哀伤中等候死亡……同是天涯沦落人哪!申飞情不自禁地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