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剪不断，理还乱
伴着追云踏月驹的蹄声，熟悉的身影进入萧寒烟眼帘，依然白衣如雪、墨发如云，双眸亮如星辰，唇边那一抹宠溺的、温暖的笑容，令萧寒烟心中瞬间涨满酸楚。叮嘱了自己无数次，见到父亲一定不能流泪。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再也忍不住。娇小的身子犹如一只翩跹的蝴蝶，扑进萧然怀里。大颗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滑下洁白如玉的脸庞。
“爹……爹……”喃喃地唤着父亲，紧紧抱住他，好象唯恐下一秒他又要消失不见。
“烟儿。”萧然眼里也有了湿气，却很快克制住自己，疼爱地抚摸着女儿的秀发，柔声道，“是爹不好。。。。。。”
“是的，爹好忍心，爹什么事都不告诉女儿，让女儿一直担心、一直害怕，让女儿倍受煎熬。”萧寒烟委屈地瞪着父亲，长长的睫毛上沾满泪水，声音哽咽，“还有泽悦叔叔，明明把你救走了，却要瞒着我们，故弄玄虚。下次再见到他，女儿一定要找他算账！”
“对不起，烟儿。”萧然心痛之极，“爹让你伤心了。爹不说，是因为不想给了你希望，最后再令你失望，就象在榆苍关那样。爹不是有意的，你别难过了。”
“女儿知道，女儿只是说说而已，没有真的怪爹……”
周围的侍卫看着萧寒烟撒娇的样子，个个忍俊不禁。这位早熟的女孩懂事得令人心疼，很少会这样依偎在父亲身上撒娇。何况此刻她一身戎装，帅气得如同观音童子一般，却偏偏配上一双染了泪水的楚楚动人的眼睛，即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都要融化在她的眼波里了。
穆野在看着沐无双，沐无双眼里只有萧寒烟。可是那双眼睛里有太复杂的意思，叫人看不透、看不穿。穆野的目光依然冷冷的，带着金属般的锐利，他恨不得自己的目光可以刺透沐无双的心，或者剖开他的心，看一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他在心痛萧寒烟，他心痛不仅因为她离自己太远，更因为她离沐无双太近。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看得出萧寒烟很痛苦、很迷茫。
“烟儿，师父逢凶化吉、死里逃生，你应该高兴才是。”沐无双微笑，声音轻柔得如同此刻掠过耳畔的微风。
萧寒烟如梦方醒地退后一步，擦干眼泪，单膝跪地：“父帅，女儿有事单独向父帅禀报。”
“好。”萧然向两边挥手，“你们先退下。”
见周围没了人，萧寒烟走近萧然：“爹，女儿急于赶路，未走官道，而是抄近路来洛州的。谁知我们在路上遇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谁？”
“叶星月与莫衍。”
萧然一怔。
“他俩都已身负重伤，莫衍几乎奄奄一息了。女儿救了他们，将他们安置在附近的农户家中，给他俩每人服了一粒固本培元丹，并为他们请了大夫，留下银两，请那户农家好好照顾他们。爹，你不会怪女儿自作主张吧？”
萧然欣慰地微笑：“烟儿，你做得好，他们本来就是爹有意放走的。可若没有你，说不定他们已经在路上出事了。我答应了莫衍的大哥莫繁，留下莫衍的性命，你伯父也恩准了。至于叶星月……本来便是我欠她的，我不能让她出事。”
“若是伯父问起……？”
“爹一力承当。”
“可是……”
“没什么可是。”萧然温和地、但却坚定地道，“爹已经做了很多对不起你伯父的事，要失望就让他对爹失望吧，你千万莫要再伤他的心了。”
萧寒烟心头一阵悸动：“爹。。。。。。”
“听话。”
“……是……”
一缕阳光透过囚室的窗子照进来，照在萧翔白得有些透明的脸上，他靠墙坐着，闭着眼睛，双眉紧皱，好象已陷入沉思。
听到门锁打开的声音，看到月白色的身影一闪而入，萧翔唇边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沐公子，你终于来了。”
“梁王。”沐无双拱手。
“我若是你，现在便不该来。”萧翔斜睨着他，“现在我倒了，你已孤掌难鸣。为了保全你自己，在这种时候，你应该避我唯恐不及，为什么还要来？”
沐无双平静地看着萧翔，目光依然那样纯净，不染纤尘：“可你看起来好象在等我？”
萧翔笑起来，那笑容分不清是欣赏还是嘲讽：“沐公子，你知不知道，从头到底，我最看重你哪一点？”
“我不知道。”
“你把自己掩藏得太好。你看看你这双眼睛。”萧翔盯着他的眼睛，啧啧叹道，“你无论做了什么，这双眼睛总是那样干净、那样无辜，让所有人都相信你是善良的、单纯的、人畜无害的。我那位三弟，虽然聪明绝顶，可论心机，恐怕不如你的一半。”
沐无双微笑：“承蒙夸奖。”顿一顿，收起笑容，很郑重地道，“抱歉，我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种地步，竟然措手不及，完全打乱了我们原有的计划。我本来以为我们可以好好合作的。”
萧翔不置可否地一笑：“我也没有想到，沐公子，这些年你和我一样按兵不动，而一旦我动起来，你却依然保持沉默。我越来越不明白你了，难道你已放弃复国的打算？”
“我没有。”沐无双断然道，“我只是一直身不由己，无法与离国及时沟通。萧然退隐那三年，对我来说是最大的浪费，不过，这是我咎由自取。我自己设的局，却套住了自己。本来这三年我应该在军营过的，那么三年下来，我便已将靖安军的内幕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了。可是……算了，事已至此，多言无益。
这次你逆天门起事，我本以为我父皇会当机立断，一举拿下离国。没想到他竟然毫无动静，我也心急如焚。错过这个机会，以后我们恐怕再难有出头之日。“
“再难有出头之日？”萧翔瞥他一眼，“若你是甘心认命之人，此刻也不会来找我。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梁王果然是个英雄。”沐无双赞许地笑道，“虽然失败，却毫无败落之相。”
萧翔挑起唇角，有些傲然：“我为自己作主，虽败犹荣。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
“请你告诉我，萧然还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里？不扳倒他，我始终没有把握。有他在，我寸步难行。”沐无双的声音有些沉重。
萧翔笑起来：“连你也怕他？难道他果真那么厉害？”
沐无双脸上毫无笑意：“若他不厉害，又怎会算准你通过濠沟逃跑？你又怎会落入他手中？梁王，不要告诉我，你至今仍然没有了解你这位兄弟的实力！”
萧翔怔了怔，终于笑不起来。脸色迅速变得灰白，一拳砸在墙上：“是的，有他在，谁也无法撼动穆国，这个死心眼的浑蛋！他心甘情愿为萧潼卖命，难怪萧潼那样宠他，将他捧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妒嫉他？”沐无双淡淡一笑，“你从头至尾都在忌恨他。”
“这个无需你多管！”萧翔冷冷的目光扫过去，“你只要除掉他。”
“不错，所以我等你给我提供线索。”沐无双看一眼囚窗外，“我的时间不多。”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事已至此，你再无退路。你恨极了萧然，必欲除之而后快。”沐无双说得笃定，“既然你自己无法除掉他，又何不通过我的手？反正对你无害。”
“好。”萧翔咬了咬牙，“我有两点，你若按我的话去做，就算萧然不死，也在朝中呆不长了。这个傻子……他总是自己给自己挖掘坟墓，怨不得我……”
“请说。”
“你附耳过来。”
两人一番密语。
出囚室，沐无双往前营走，忽然黑影一闪，穆野瘦长的身子挡住他的去路：“你去哪里了？”
“我的行动难道要受你限制？”沐无双的声音很平和，可语气中却分明含着挑衅的意思。
“不妨告诉你，这次我们回京，皇上已对我说，等我们班师回朝，他打算让我当萧元帅的副将，你我是一样的职位，不分高低。”穆野鹰一般敏锐的目光从沐无双脸上掠过，又仰首看天，带着一丝倨傲。
沐无双露出有趣的笑容：“那恭喜你了。可你是昭月国人，是苍狼族未来的族长，难道打算一直在穆国呆下去？”
穆野扬眉：“我本来便是孤儿，是狼将我养大的，谁知道我是哪国人？我一向自由自在，除了义父，谁也管不了我。义父知道我喜欢寒烟，他也敬萧元帅是个英雄，我若娶寒烟，他绝不会反对。”
沐无双的脸色骤然冷下去：“很好，那我还是恭喜你了，祝你美梦成真。”
说着不理穆野，甩袖往前走去。
穆野伸手拦住他：“等一等。”
“你还有什么指教？”沐无双面沉似水。
穆野仔细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研判之意：“你是喜欢寒烟的，对不对？”
沐无双一窒：“你胡说。”
“你若不喜欢她，为什么总是不待见我？你讨厌我，是因为我喜欢寒烟。还有，你平时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好象天塌下来都与你无关，可只要我一讲到寒烟，你的脸色马上就变了。你为什么要逃避？你在害怕什么，担心什么？你做了什么亏心事？”穆野咄咄逼人地问道。
沐无双轻轻拨开他的手，冷声道：“那是你自己的感觉，不要以为你有多聪明，总能猜到别人在想什么。你根本不知道！我是离国的质子，我在穆国身份卑微，平民百姓都比我地位高。在皇上眼里，我可能还不如他宫里的一名太监！师父虽然疼我，可他无法改变我质子的身份。师妹是郡主，她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我对她根本不敢有非份之想，我和她有云泥之别，你知不知道！所以……若你能够娶到她，我恭喜你……”语声渐渐低下去，如同箫声般千回百转，嗓子似乎有些沙哑，带着轻微的震颤。
穆野听得怔住，也看得怔住。这时候的沐无双，看起来落寞到极点，清澈的眼底有忧伤掠过，丝丝缕缕，剪不断，理还乱。
这是他的真心话？他不是不爱萧寒烟，是不敢爱、不配爱？
沐无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穆野怅然良久，轻轻叹口气，也跟了上去。
墙角缓缓走出身穿白袍的女孩，呆呆地看着沐无双远去的背影，湖泊般明净的眼底泛起波澜。原来时至今日，你仍然在顾忌着你我的身份么？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可我何曾把你当作质子？在我心目中，你是师兄，是我全心全意爱着的师兄啊。流华宫中你对我的温柔，你给我的吻，难道只是你的情难自禁？而你的理智却还在计较着身份悬殊？师兄，师兄，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到底在做些什么？让我看到你的真心，好么？我已受不了这样不踏实的感觉，我好害怕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如果你碍于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