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羁泊欲穷年
一缕箫声从牢房里传出来，隐隐吹着李商隐的诗“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充满郁勃不平之气，仿佛在诉说着人生无尽的哀怨、纠结、悲凉、寂寞……萧丹在牢前止步，静静地听着那缕箫声，剑眉渐渐锁紧，盯着牢门的目光越来越复杂。疑惑、困扰、犹豫、不忍，种种情绪交缠在眼底。
良久，他轻轻叹口气，示意狱卒上前开门。
随着牢门打开，里面的箫声止住，萧丹举步走进去。一股闷热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令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沐无双靠在墙边的地铺上，胸前伤口的包扎处已被血染红，手脚上都挂着玄铁打造的铁链，粗大、沉重，以沐无双目前的身体状况，便是拖着行走也比较困难，更不要说挣脱了铁链逃走。
沐无双默默地看着身穿龙袍的萧丹缓步走进来，那一身尊贵的明黄色刺痛了他的眼睛。他轻轻眨了眨睫毛，重新抬起来时目光变得深沉而凝重，带着疑问、不解，直直地盯着萧丹。
“臣沐无双拜见皇上。”他费力地跪下去，神情不卑不亢，薄薄的唇边隐隐含着一丝倔强。
萧丹看着他胸前的血迹，脸色微微一沉，向身后的狱卒下令：“拿些伤药来，给他换药、包扎好伤口！”
狱卒大吃一惊，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沐无双，躬身应是。
沐无双苍白的脸上微微泛起笑容：“皇上，牢房里阴气这么重，皇上不该来。”
侍卫递上椅子，萧丹坐下，凝眸看着沐无双，好象想透过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看到他的内心去。
“给他拿一张椅子。”
“皇上不必。”沐无双抬起头，漆黑的眼里闪过一丝傲然与不屈之色，“既然皇上认定臣有罪，臣便该跪着听审。”
“你！”萧丹勃然变色，十指悄悄握紧，呆了片刻，又缓缓张开，挥挥手，“那就站着吧。”
“是，臣谢过皇上恩典。”沐无双拖着铁链站起来，身子摇晃了两下，终于站稳，微微低下头，神态恭谨却绝不卑微。
萧丹盯着他，一字字道，“朕还念着昔日之情，没有将你交给三司，今日朕亲自来问你，希望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朕的问题。”
“皇上不审不问，就将臣抓进天牢，难道不是已认定臣有罪么？”沐无双的声音听来有一些负气的成分。
萧丹一窒，俊朗的眉宇间有怜惜之色一闪而过，轻轻叹息：“无双，朕仍记得朕还是太子时，就将你当作朋友，为你引荐三叔。朕一直欣赏你的才情、喜欢你的性子，愿意与你倾心相交。可是，朕怎么也没想到，你原来怀着狼子野心，你身在穆国，却与你父王互相勾结，妄图夺回离国，甚至并吞天下！”说到这儿，萧丹微微苦笑，“可叹朕竟是个傻子，曾经听你说过，你没有仇恨，只有心怀感激，感激朕的父皇放过你皇室一族。朕对此深信不疑，还敬你胸怀宽广，非常人能及。可是朕想不到……”
“皇上！”沐无双大惊失色，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何出此言？”
“你还不承认么？”萧丹眼里涌起怒意，沉声喝道，“来啊，将那个翰墨林的掌柜押过来！”
沐无双心头一凛，原来如此……垂下眼帘，将底里掠过的恐慌不着痕迹地掩盖过去，暗暗咬牙，神情没有半点变化。
萧丹一直看着他，心中暗叹：无双啊无双，若你果真心怀不轨，你这做戏的功夫真是到家了。好深的城府，朕远不及你啊！
君炎被侍卫推进牢房，踉跄着走了几步，几乎跌倒。沐无双连忙将他扶住，心痛地看着他。君炎蓝色的外衣上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看来伤了不止一处，脸色憔悴，嘴唇干裂蜕皮，看起来虚弱得不堪一击。
“君炎大哥！”沐无双痛呼一声，“是谁将你抓了？”
君炎显然没想到沐无双一开口便唤出了自己的名字，毫不隐瞒，心头微微一震，却很快恢复正常：“是靖安军的人。”
“穆野？”沐无双沉声，手中的铁链发出一连串摩擦的声音，一丝杀气从他眼底掠过，快得不易察觉。
“属下不知。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长是很高很瘦，眼睛里偶尔会发出蓝光。”
“果然是他！”
沐无双转向萧丹，微微躬身：“请皇上治穆野之罪。”
“哦？”萧丹一挑剑眉，“他何罪之有？”
沐无双抬头正视着萧丹：“穆野没有权力私闯、查封民宅，他不是长宁府，更不是长宁禁军。”
萧丹淡淡地道：“靖安军由朕的三叔管辖，靖王有先帝御赐的金牌，只要是保卫穆国安全之事，他都有权干涉。”
沐无双怔住，好象突然有一根冰锥直直地插入胸口，又冷又痛的感觉慢慢扩散开去，脸色顿变，接着浑身都颤抖起来：“你是说……你是说烟儿？是她授意穆野去查封翰墨林？是她？竟然是她？她怀疑我？”语声越来越低，到最后变成了喃喃自语，“原来……她宁可相信穆野，也不相信我……哈哈，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根本不如穆野？是么？”
一滴泪水无声地从他眼睛里滑落下来。
萧丹动容地看着他，沐无双脸上那种痛苦的表情深深感染了他，他从来不知道沐无双会有这样深刻的痛苦，这个人，即使在被父皇百般折辱时，他也只是淡然而冷漠的样子啊！
他是爱着妹妹的？所以他受不了妹妹怀疑他？萧丹想告诉他不是妹妹派穆野去的，可是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警告他：不，萧丹，你不能轻易告诉他。若他果然怀着狼子野心，那么最容易受到伤害的便是妹妹了。不能让沐无双害了她，绝不能！
“沐无双，你来告诉朕，这个翰墨林是怎样为你与沐沧海私通款曲的？你又在穆国干了什么阴谋勾当？”萧丹逼自己冷下心来，连脸上都似乎凝结了一层寒霜。
沐无双仰天大笑：“干什么阴谋勾当？哈哈，我一个孤臣孽子，被迫到天朝为质，身份卑微，命如蝼蚁，我能干什么勾当？”
慢慢低头，一眼不眨地看着萧丹，唇边掠过一抹凄怆、悲凉的笑意，一字字缓缓道：“皇上，家父只想让臣在长宁不至于太孤独、太凄凉，所以才派了君炎大哥和另外几名侍卫来京都。纵然是不见面，也让臣感受到家人的关怀。难道……这也有错么？”
萧丹再次震动，沐无双，原来他根本不是表面上那样淡泊、宁静的，原来他也脆弱，他也怕孤独、怕寂寞，怕那种被全世界遗忘的感觉。
呆了半晌，他掏出那封穆野从密室里查来的信，丢到沐无双面前：“那么这封信该如何解释？还有翰墨林密室中的夜行衣、面具与兵器？”
沐无双微微一惊，目光迅速掠过君炎，带着质问的表情。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皇上在里面？我要求见皇上。”
沐无双如受雷击，是萧寒烟，是她的声音！原来，你让穆野抓了我，现在又要来看我受罪么？好吧，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几次三番害了你爹，你应该恨我。就让我死在你面前吧……